面对这样的指控,季谈却是愣了愣,又问道:“你是因为我难过吗?”
安昀没回答,他就接着说:“是因为不喜欢我的目的性?或者你只是,单纯不想被感情绑架,被迫满足我的需求?”
他的身体沉沉地压在桌面,莫名有种压迫感。他的神情很是自然,但安昀还是有被激怒到。
“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我是——被迫?想证明我是被迫,是想可怜我?你是觉得,我是因为立场不坚定,思想太动摇,太不独立……都是我活该,才造成眼下这样的局面的吗?全都是我的错,但我的错情有可原?我才不需要这种理解!”
他语调上扬,颇有辩论的意思。但喉咙里蔓延出哽咽的瞬间,他还是闭了闭眼,选择压抑内心的怪异。
不值得生气。
没有资格。
“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我闭嘴。”他冷静下来。“或许你说得没错,我呢,只是被信息素影响,被迫产生了多余的感情。我现在就把它掐死在摇篮里。”
季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呃,我捋捋……你就当它是一种猜想吧。”季谈斟酌着说,“但我需要说明的是,我没有否认你的任何感情。好吗?我不是在指责它来得多余、莫名其妙、难以理解……”
“你就是。”
季谈沉吟一声,身子往后仰去。他脸上挂起无奈的笑容。声音的振动传递终止,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季谈注视着面前的Omega半晌,有些无从说起。
两人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窗外红叶纷纷,空荡荡在玻璃窗外飘荡。除却呼吸声,似乎周遭再无其他声响。季谈只能微微听见脑子里,仿佛幼蚕食桑叶的窸窣动静,也可能这只是大脑CPU□□烧时的苟延残喘。
总是无时不刻都要做选择的。
季谈擅长说实话,擅长推心置腹,尽管嘴严的时候怎么也撬不开。现在他要做出选择,对待安昀的问题,是实话实说,是搪塞,还是忽略。
“你理解我一下……”他半天才憋出话来,“我确实对这种感情一无所知,所以有点儿冒昧了。但我绝对尊重你。”
人与人都尚且无法互相理解,更何况他还不是土著。
安昀顿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来:
“我不理解。也不需要尊重。”
话是这么说,他的感受却全没有嘴这么硬,取而代之的是委屈、释然和挫败。他又开始考虑,这辈子都不要和季谈见面的可能性。
这个人太危险。起码对他是。
现在,他是又想扇自己两巴掌,又想扇对面两巴掌。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陌生。
安昀不是能被轻易挑动情绪的人。但当他第一眼见到季谈,他的灵魂就在大喊着救命,而双脚,却是挪不动分毫。
想死。
情绪像是实验室的废液缸,乱七八糟的,每一种都是有毒物质。
“……安昀,安昀?”
他下意识看向呼唤他的Alpha,撞上那双纯洁得毫无杂质的黑眼珠。正是因为纯粹,才显得可恨。
他硬邦邦地说:“你肯定是觉得我有病吧?”
季谈忙否认:“没有啊!”
“呵呵!”安昀冷笑了一声,“你要我理解你,我理解得还少吗?我可是说中你了?多少呢……大概是全部吧,你虽然足够直白,却从来不自爆。当然了,自爆的一直是我,你一直被我牵着走,也很无奈吧?”
季谈嘴角噙着笑看他。还是熟悉的无奈——或者可以说是怜悯的表情。
“我有哪里说错过?我们的阻碍,向来只有你的意愿。你甚至演都不愿意演一下。讨厌你……这不公平……”
安昀有些情绪失控地碎碎念。
“可是——”季谈突然打断,“除了我的意愿,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
安昀被打断施法,神色茫然。
季谈接着说:“你真实的意愿呢?不弄清楚,你迟早会后悔的。”他顿了下,犹豫着补充一句:“可能。这只是个猜想。没有任何依据。你可以说我虚伪,但我切切实实想了解你的真实想法。”
这边季谈还在纠结用词,安昀却是喃喃自语起来。
“我……自己的,意愿吗?”
突然,他的耳边出现一句话:
“你的信息素在说爱我。可你真的懂爱吗?”
他猛然抬头。季谈还在自言自语,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只是幻听。他不无疲惫地苦笑,挪动着双腿,在季谈明显戒备的状态下朝他靠近,直到近到观察他睡颜的距离。
他凝视着他的双眼,心情如水一般平静。
“你好像,真的完全不明白那是怎样的感情。你说我懂吗?或许也不懂,我只是像野兽一样践行自然法则,似乎我有一点点理解他了……”
“那你呢?”他温凉的手指抚上眼前人的眉心。“以前的原因是你从未经历过,现在的原因是你再无念想。这是好事。但是,脱去这副身体,你还会留念谁呢?”
季谈的眼珠不经意间颤动一瞬。
“……”安昀垂下眼眸,此时他切实感受到久违的自由。
“我相信有一个人会很愿意见你。他不争气的儿子和你形成鲜明对比,所以,你我都很有被研究的价值。你也会想见他的,他那里有你想知道的所有答案,不过真假,就需要你自己判断了。”他笑着说。
“是谁?”
“我的生父,安徊。”
他叹了一口长长的气,道:“季谈,我祝福你。祝福你永远不受外物所扰,永远都是浅尝辄止的旅者。”
季谈眨了眨眼。
“听上去我们好像再也不见了。”
“…正有此意。”
安昀抿唇微笑,很是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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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安昀情绪的大起大落相比,季谈的关注点显然放在了别处。安昀说出‘安徊’这两个字时,他并没有往那个熟悉的人名上靠。
书面的字和口语的发音,仿佛隔着一整条银河。
他一时没想到。但很快,他就回过味儿来。
于是他看向独自黯然的安昀,试图说点什么。但就在此刻,他脑中熟悉的声音出现,一个任务内容浮现在他的脑海——现在不要去询问安昀关于安徊的事情。
通知他的还是备用系统第100号,它活得很坚强,如今仍健在。
季谈几欲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嘴边。
他暗骂西糖不站自己这边,但他也清楚,西糖很少和他对着干。如果干出不合他心意的事,十有**是它的独立意识在作怪。
简而言之,西糖作为系统,比作为人类的季谈更会看眼色。
它认为此时不是深究的时机。
显然,季谈并没有察觉到。或者就算察觉到了,也装作没察觉,因为他更在乎自己的目的。
人往往比非人生物更不做人一些。
此时,他思来想去,虽然为了配合西糖他对于所有发布的任务都来者不拒,但空子还是可以钻的。
不问‘安徊’的事,那问问安昀什么时候介绍总可以吧?
安昀回答:“那要等我们的事情结束。”
“我们有什么事?”
“就是现在正在做的事。”安昀的食指有节奏地敲击茶几,“我们在做名为帮扶实为闲聊的事。得等结束后才能出去。”
“什么时候结束?”
“就算是最短的时间,加上今天也还有两天。如果不想被他们怀疑性/功能和查户口,我的建议是安分待着。”
兴许是季谈的失望表现得太明显,安昀眉心皱起,情绪又控制不住上浮: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待一起?就这么如坐针毡?”
这太过突然,季谈摸不着头脑。
安昀继续没好气道:“认命吧,每个月都得来这么一遭,你不乐意也没用。”
季谈听出他话里的火药味,心里也多少有点烦闷。他自认态度还不错,也没做错什么,总是被呛就没道理。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虽然是Alpha,但对Omega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对一切男性几乎都是当同性处,很难转变观念。他也从没想着去转变。
他做不到区别看待。凭什么对Omega就要比对Alpha宽容呢?不都是人吗?既然是人,就该讲人的道理。
不爽了,就要讲明。任你性别再怎么变,都不能耍无赖。
于是他对安昀说:“讲道理,我们这是第二次见面。在这短暂的相处时间里,我们并没有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基础,你认可吧?”
安昀静静看他说话。
“你为什么认为,我应该对你更熟稔、更特殊呢?”
“你说的我都知道。”安昀的目光如一潭死水,“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但你其实是欣赏我的,对吗?”
他语气中,头一次饱含如此强烈的不确定。
“我就当你是。能猜中你,很大原因是你完全不加掩饰。你的**写在脸上,漫不经心从嘴里吐出,表现在每个行为。你不介意我知道这些,因为我的所有想法都无法动摇你分毫,我知道了反而利于你行动。”
季谈沉默。他不禁开始审视自己的态度。但他很快意识到该审视的不是态度,而是自己的记忆。
安昀继续说:“我当然知道我在你心中的定位。我确切地知道你不喜欢我,特指生理上的,其他的无所谓。如果我是Alpha或者Beta,那我并不意外。我虽然自视甚高,但还没有到自恋的地步。但是,我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我是与你配对的Omega,所以你对我没感觉,才是意料之外。”
“这就是我的答案。”安昀情绪激动,“你对我没感觉这一点,我的身体并不承认。不只是肉/体,我的腺体,我的情绪统统都不承认!”
“我的心控制不住地为你跳动,你却问我,你真实的心呢?”
季谈沉默地听完,最后决定将此话题翻篇。西糖可能真的有为自己考虑,现在确实不是问其他人的时机。再继续下去,他说不定真会产生奇怪的感觉。
他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他不禁撩。
安昀确实没说错,他欣赏直白坦率的人,所以也确实欣赏他。质疑完能质疑的所有,他就开始关心安昀,问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他舒服些。
安昀表示你离我远点就好。
季谈问他除了这个呢?毕竟房间就这么大,他就算是缩进地缝,也会被嫌弃离得不够远。更何况他喜欢坐在这里,采光好能看到红叶。而且,距离是相对的,安昀为什么不自己离远些呢?
安昀又表示,一直注视着他说不定有用。但季谈看了一会儿就被他要求闭眼。他乖乖闭眼,却听到安昀自个儿在幽幽叹气。
他乖乖闭眼了好一会儿,才问:“有用吗?”
安昀摇头。但季谈看不见。
又过了好一会儿,季谈闭着眼睛问:“还有其他办法吗?”
这次安昀踌躇了许久,道:“……数学?”
“嗯?”
“我放松的时候喜欢做数学题。数学……总是有解的。”虽然不承认,但季谈在他面前闭眼的模样,确实使他平静下来。
季谈睁眼的面相是偏英气的,他五官周正,眉眼浓重,配上结实有料的身体,总有点令人发怵。但他往往做出茫然、好奇的神情,也常常微笑,看起来就变得好相处——也可以说是很好骗。
奇怪的是,他闭眼的时候总显得格外温顺无害。
像尸体一样安全。
被揣测为尸体的季谈正在呼吸。他听见安昀说起数学,顿时来了兴致。“你来教我吧!”他建议到。
“教你?”
“是啊。你难道不知道,现在很多Alpha都是文盲吗?”刚巧也无事可做。
说这些的时候,他仍旧是闭着眼的。安昀思来想去,觉得教一个Alpha学数学也算新奇,就同意了。但看他还不睁开眼,就有些纳闷问他为什么不看自己。
“你没说可以睁开了啊,安老师。”季谈眨了眨眼,“现在,结束?”
“当然……”安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你又何必听我的。”
季谈只是笑着摆摆手,解释自己有点强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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