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司青先是迅速扫了一眼身后,见无异状才凑到阿尔身边,探出脑袋:“找到什么了?”
拉尔把他的脑袋往旁边拨了拨,将一张光屏拖动到他的眼皮子底下。
光屏上出现了两个人的头像,正是先前在庭院里交谈的人,并且他们的资料也陆陆续续显现出来。可这份资料极其简约,有的只是姓名和出身地而已,看上去十分潦草。耐人寻味的是,有的时候没有线索也是一种线索。
林司青望着这份资料皱了皱眉:“猎人……怎么也会出现在这场舞会上?”
舞会还没正式开始,舞池里空荡荡的。客人们几乎已经到齐,正在三三两两交谈着。秦为倾和莫妮卡戴上面具入场的时候,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
用托尔纽尔裙撑撑起的古欧洲长裙里,裹着头戴繁复宫花、手持羽绒扇的贵妇人,可定睛一瞧那持扇的手,分明是男人的骨架。穿着花哨的衬衫和花裤衩,往脖子上套了个手工花环的黑皮小哥,仔细一看又是个女人的身形。
“二位……二位!”有人自后面追上来,莫妮卡转头看去,见是个打扮成兔女郎的男人,健美的身躯裹在紧身的装扮里,显得古怪又养眼。他戴着滑稽的兔子面具,举起胸前的工作牌,局促道:“约翰·尼克,主办方请来的摄影师。请问我有这个荣幸为二位拍张照片吗?”
莫妮卡有些踌躇。在地上世界,灰人是不应该存在,也决不能留下存在过的证据的。不要说照片了,今晚过后,连监控录像都会被拉尔销毁。因此,她不能答应眼前人拍照的请求。
秦为倾开口了:“是拉薇儿小姐带我们进来的,她刚刚换衣服去了,应该马上就会出场,尼克先生,比起我们,拉薇儿小姐的亮相更重要,不是么?”
摄影师约翰闻言,忙匆匆告别,想要去堵拉薇儿,却被秦为倾叫住了:
“请问一下,我听说今晚有川上爱丽丝小姐的节目,她现在在哪儿?我想找她说几句话。”
约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清楚,不过她应该已经化完妆了,我刚刚去过一次化妆间……”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将后半句含混过去,点了点头,转身跑开了。
莫妮卡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确认附近没有人后,秦为倾低声向内嵌的耳机传递情报:“我们进场了。”
耳机中传来拉尔漫不经心的声音:“嗯。听好了,川上爱丽丝扮成了男人……滋啦——”
一阵嘈杂的电流音后,通讯被迫切断,全场忽然暗了下来。莫妮卡立刻警觉地贴到指挥官身旁,长期在黑暗中生活的她几乎不需要适应,立刻就能看清眼前的一切。
三秒钟后,六束耀眼的聚光灯打在舞池中,一名白衣舞者沐浴在圣光一样的白色光束里,踏着虚空自天空中旋转而下,每一步都在脚底踩出一圈涟漪,直到轻轻落在舞池中央。
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间,从穹顶上响起了空灵的乐声,白衣舞者的背后也悠然展开三对各两米长的翅膀,仿佛神祇降世。此时整个场馆没有任何多余的照明,只有舞台上的人亮得像在发光。空中纷纷而下白色的羽毛,伸手去触才知道只是虚拟投影罢了。
莫妮卡听到身边有女性的惊呼:“拉斐尔!是北联歌剧团的首席拉斐尔!”
即使是不关心地上世界艺术界的莫妮卡,也被这个名字创了个猝不及防。她忙收回目光,生怕再晚一秒,自己的眼神就要黏在对方身上撕不下来。
秦为倾冷酷地从一开始就没有去看演出,而是按了一下手腕上的终端,视网膜上立刻覆盖一层黄色的微光,这是终端的夜视辅助功能。
她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低声对莫妮卡说:“这个表演不是简单的吊威亚,而是用了某种磁力,强大的电磁场会破坏通讯,在他的表演结束之前,恐怕我们都不能和拉尔取得联系。”
莫妮卡也低声问:“那要怎么找到川上爱丽丝?”
秦为倾刚想回答,敏锐地注意到前方有个人似是不满她们的交头接耳,回头看了她一眼,于是立刻闭口不言,只是做了个Plan B的手势。
情报里,川上爱丽丝戴着一枚朴素得过分的戒指,并且从不离身。即使脸被遮住了,也能凭借手上的戒指认出她来!
莫妮卡无暇细思,匆匆在人群中穿梭,视线掠过一双又一双养尊处优的手,试图抓住那一线渺茫的希望,在二百多名宾客中认出那唯一的一枚戒指。
舞台灯光之外的地方并非漆黑一片,珠宝首饰、闪闪发光的特效妆容,还有流光溢彩的衣料,如星子般汇聚成细碎的无尽银河。那银河干扰了莫妮卡的视线,让她的搜查行动尤为艰难。
该死,究竟是谁临时更改了舞会的主题,不但要性别互换,还规定必须戴上面具?
她越过一个又一个肩膀,衣香鬓影间竟有些晕头转向。所有人都为了能近距离观看拉斐尔的表演,矜持地潮水般往前拥去,只有她一个人不安分地想要往外挤。
她冷漠地想,即使是这些见过世面的——哈,上等人,追起星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亲眼见到身边一名骑士打扮的女人摘下手上的钻石戒指抛向了舞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额上开始渗出汗水。如果川上爱丽丝的节目不幸排在第二位,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寥寥无几。
……
“啪!”
四周亮起耀目的白光,他无处躲藏,即使闭上眼,那强光也透过薄薄的一层眼皮,将皮下血管执着地刻进视网膜里。
他的两条腿都被注射了肌肉溶解剂,那是物理上,而不是病理上的溶解肌肉——他的肉和血管将会一点点化开,像蜡一样从骨骼上剥离下来。这个时候,他们就会用模具将化掉的肌肉固定到一起,让他的双腿再也不能分开,也不能直立行走了。
骨骼包括膝盖会被软化,如同被醋泡发的鱼骨。
不停簌簌掉皮屑的皮肤,在喝饱水之后,会转变成微微隆起的“鳞片”,呈现独一无二的花纹:这是“人鱼种”类基因变异的特征。
腰部以下已经失去知觉,只隐隐约约觉得火烧一样地疼,一路窜到神经中枢,又渐渐麻木。这是肌肉开始溶解的征兆。
他死死地扒住手术台的边缘,泪流满面,张着嘴无声嘶吼,像一条濒死的鱼。
“咔。”镊子轻轻夹起硬物的声音,下一秒,戴着口罩的人向他走来。
神经紧绷到极致,他想要呼救,想要哀鸣,可被毒哑的嗓子只能发出不成调的气声。
外间音乐声通过冰冷的仪器,骨传导到他的大脑——
贵人们歌舞升平,而他在这里等待未知命运。
从旁人的视角看来,躺在桌上的少年上半身披着条白布,下半身则被固定在一块鱼尾状的模具里,肌肉如蜡油般缓缓流淌,血管与肌肤纹理也渐渐模糊。
少年痛得脖颈和额头上青筋凸起,双手被死死扣在冰冷的铁桌上,无论怎样用力挣扎,除了将手腕磨得血肉模糊外,没有任何用处。
手术台边边角角的缝隙中已经渗了新旧交替的血痕,像干涸的枫糖浆,洗也洗不掉。
这样的事,在这里不是第一次发生。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对于这骇人的景象,戴口罩的白衣人似乎习以为常,用镊子夹着块鹌鹑蛋大小的蓝宝石,仔细比对手边“图纸”与少年的身体。
“天然橙色蓝宝石,精切,十六面……”
核对无误后,他轻轻拈起已经融化的皮肤,精确无误地按照图纸,将橙色宝石贴在少年融化的大腿外侧。
融化的肌肉如同上好的果冻,轻而易举地容纳了坚硬宝石,澄澈宝石被镊子送入皮下,只露出一半,暴露在空气中,折射着无机质的光。
等肌肉溶解结束,这块宝石就会“长”在他的肌肉里,成为鱼尾上漂亮的点缀。
当他在打了彩灯的水底游动时,那对由宝石构成鳞片的鱼尾流光溢彩,会成为上流人士的宴席上,最耀眼的宠物。
……
另一边,舞厅里。
拉斐尔的舞蹈接近尾声,六翼天使奔向烈日,这对翅膀并非依卡路斯之翼,连接羽根的不是蜡封,而是血肉,因此他并未如依卡路斯那般陨落。
洁白羽翼消失在灯光极力营造出的烈日光晕中,灼灼光华刺得仰望着他的宾客热泪盈眶,但人们又贪恋他的美貌与舞姿,舍不得移开双眼。
表演结束,磁场恢复了正常,人群的狂热也渐渐退潮。
通讯传出沙沙声,只听拉尔懒洋洋道:
“去三楼,戴极乐鸟面具的那位,就是川上爱丽丝。快说谢谢拉尔的骨骼识别系统。”
莫妮卡抬头,看到了楼上看台,坐着轮椅的……“男性”?
那名男性戴着极乐鸟羽毛面具,身穿黑白滚金长袍,一只手搭在栏杆上,露出那枚朴素得过分的戒指。
莫妮卡视力极好,眯着眼,一瞬间就捕捉到了任务目标手上的“易拉环”。
拉尔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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