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为倾汇报完毕、准备离开之前，爱丽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之前不知道，那些谱子都是她写的，是我哥哥说，找的专业作曲家，为我量身打造的……可是派翠西亚，她应该知情的，那为什么她一次也没来找过我？”

她好像是在问秦为倾，又好像根本没想过要得到答案。

毕竟这件事如果不问派翠西亚本人，旁人是无从知晓的。

秦为倾看了拉尔的报告，自然知道派翠西亚的想法，但她犹豫着，是否要告知。

莫妮卡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秦为倾瞥她一眼，挂起客气疏离的笑容：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爱丽丝的肩膀轻微向下松了松，自嘲般低语：“也是。”

随即，她又调整了状态，用公式化的笑容与语气道：

“关于我谱子的来源，还请普罗维登斯公司保密。”

秦为倾也公事公办地回答：

“放心，客户的**资料，我们会在结清尾款后一并销毁。”

爱丽丝颔首，看向一旁的生活助理：

“毕安卡，打钱。”

五分钟后，二人坐电梯离开了会所。

秦为倾像是猜到了莫妮卡的想法一般：

“不想让她知道？”

“她不配知道。”莫妮卡紧抿着唇，语气里带着些罕见的薄怒，“她该抱着对派翠西亚最美好的幻想，愧疚一生。”

秦为倾轻笑，拍了拍她的肩：

“你无从揣测爱丽丝的想法。不过我也赞成不告诉她。毕竟……即使是已经去世的人，也有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

……

奈落小队休息室。

拉尔吊儿郎当地将双腿提起，蹲坐在电脑椅上，望着自己写下的报告。

【派翠西亚对自己谱子的买家是谁，心知肚明。她不去戳破，不去追责，是出于更阴暗隐晦的心理：她总共只卖给了川上命54首曲子，按照爱丽丝一年十首曲子的出歌速度，用不了五年，爱丽丝欺骗世人的“才华”就会消耗殆尽。到时候爱丽丝只有三条路可选：跌落神坛，寻找替代品，或是，回来，求她。而派翠西亚想看到的，是第一种结局。】

派翠西亚不是圣母，也不是傻子。

她只是在用一种属于自己的、消极的方式，来报复爱丽丝。

如今，距离S9组合拆伙，正好五年。

爱丽丝的存稿，也该用光了吧。

拉尔叼着烟，将报告关闭，报告下层的网页，正是S9在U网账号的主界面。

自从走红之后，爱丽丝一直使用着这个账号，在网上放歌。她是网红出道，起点对于正统选秀出身的歌手来说，相对低了一点，但她的人气已经远超大部分同届女歌手了。

拉尔将频道翻页到最初，她们的第一个视频，正是爱丽丝抱着吉他，独自坐在体育馆废墟高楼上弹唱的情景。

红发女孩眼里有光，左手还未戴上易拉环戒指，背后金红落日浑圆，隐约能看到第一区高耸入云的白塔“THE TOWER”，所有音乐人心中的圣殿。

歌声穿透云霄。

“高墙外的风是否也会歌唱，唱那颠倒的海与极光……”

“颠倒的海与极光，不及你的模样……”

“倘若于人群中失散，便冲破那高墙，让我们再相会，在那地图未标记的地方……”

唱到这句时，爱丽丝与画面外的人进行了一个短暂的对视，红色短发被晚风吹过腮边，抿在噙着笑的唇角，笑容甜美。

让我们再相会，在那地图未标记的地方。

曾经发誓要将征服整座城市的两名小女孩，如今只剩下一人，定下冲破高墙的约定，如今看来也成了个笑话。

拉尔用特殊技术将爱丽丝的瞳孔放大，还原了映在她眼中的、派翠西亚的模样。

金发碧眼的小女孩，脖子上挂着对方送的高奢耳罩，单手托腮，坐在废墟之上，温吞含笑，为她打着节拍。

谁能想到，她们的结局，会是血与背叛。

拉尔叹了口气，向后靠去，双臂环抱，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听爱丽丝的歌声，会觉得耳熟了。

五年前，他逛U网的时候，无意间刷到了这对组合的歌曲。

然后，在第一首歌下面，投了100新元的打赏。

五年过去，爱丽丝的歌声更为成熟多变，他才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不过就算如今的爱丽丝，歌声再怎么动听——

他还是觉得，五年前那个拿着吉他，在镜头前还有些生涩的女孩，在天穹之下的那首歌，才是她的巅峰之作。

拉尔戴着耳机，静静地听着歌。

有一件事，他没有记载在报告里。

派翠西亚的死亡不是终点，她的报复，此时才刚刚开始。

这样才好玩，不是吗？

他冷冷地想。

世上人并非，非黑即白，没有人会永远是圣人。

比起看到圣人跌落神坛，他更想看到凡人的庸俗复仇。

……

第二天早上，昨晚熬夜会见普罗维登斯公司员工的派翠西亚，不得不起了个大早，和自己的经纪人希尔夫见面。

作息与日程精确到秒的希尔夫，对爱丽丝的守时非常满意。

目前的娱乐圈，稍微有点名气就耍大牌、为难工作人员的明星不在少数，爱丽丝却五年如一日地勤勤恳恳，异常敬业，从来没有爆出过负面新闻，除了有她哥哥在背后为她保驾护航外，她本人的勤勉也功不可没。

说五点起，就五点起。

想到这里，希尔夫的眼神柔和些许：

“我昨晚已经整理好了有希望竞争‘夏洛特’今年演唱名额的人选，和你同赛道的女星里，只有阿丹值得注意。”

在圈子里混，爱丽丝当然知道阿丹，这是个老牌歌手，歌龄十五年，算半个常青树，和她走的是同一条路子——打造的是自己作曲、自己填词的音乐才女人设。

她皱眉：“阿丹之前不是因为和有妇之夫闹绯闻，被雪藏了一段时间吗？”

“她的金主把她的合同从老东家那里买过来了，现在她签了新的经纪约，打算利用在夏洛特露面的机会，再次出道，重新登顶。”

爱丽丝冷笑一声：“登顶？在顶点的人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希尔夫对她的野心表示赞赏，但也提醒道：“她的优势在于底蕴深厚，比你多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十年，她手上的作品和大奖不在少数，恕我直言，今年如果她执意要参加夏洛特的竞争，你恐怕不是对手。”

爱丽丝咬了咬牙根：“那就想办法，要我拍MV，上综艺，出新歌，只要能增加曝光度，怎样都可以。”

希尔夫继续直言：“很难。你在作品的数量上不如她。你实话跟我说，现在手上能拿出来的曲子，有多少？”

爱丽丝轻微地啧了一声：“四首。”

“不够。不管是出专辑，还是直接放在账号上攒人气，都不够。除非你的专辑一推出就登顶销售榜，或许还能借着热度，推一推知名度。现在大部分人的印象里，你还只是个网红歌手，就算有国民歌姬的称号，也是流量大过实力，够不上夏洛特的档次。”

希尔夫说话相当扎心，不过他也不担心爱丽丝会因此跟他发脾气。

因为爱丽丝压根没有在意他的实话实说：“热度？希尔夫，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有热度？不是单纯的出新歌，也不是单纯的炒作绯闻——只有赶上风口的营销，才能有举世无双的热度！”

希尔夫面露担忧，心中隐隐约约升上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有想法了？”

爱丽丝双手十指紧扣，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今年我一定要登顶夏洛特。想必哥哥……还有她，也是这么希望的。”

我会，站在世界的顶点，到时候，所有以血肉之躯托举我的人，都将死得其所。

爱丽丝低声呢喃：

“你们都看着吧。我会，将这整座城市，都踩在脚下。”

……

希尔夫去了楼下客厅，预定等她洗漱完毕后，接她去拍写真集。

爱丽丝照常一边做保养，一边查看自己的私人邮箱。

她漫不经心地滑动着虚拟显示屏，却在看到最新一封邮件时，顿住了。

发件人：Patricia@citymail

派翠西亚的来信。

她的呼吸屏住了，有那么十几秒，顿在那里不敢点开。

爱丽丝舔了舔嘴唇，深呼吸，最终还是点开了那封信。

【爱丽丝：

你好吗？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去世。

几天前，在听说你要去参加那场危险的舞会时，我曾经给你发过警告信，但是你应该没有看到，我只能再发威胁信，这才引起了你的重视。

但是看到回信跟我约在新戈迪·豪国际大桥上见面时，我就知道，回信的一定不是你。

我的威胁信里藏了音符密码，那是我们从前填词时的小游戏，你应该还记得。如果你给我回信，一定也会带密码的。

那封信不是你写的，对吗？

不过没关系，我会赴约。

我的母亲三年前因为癌症去世。父亲被催债人打断腿，灌了药，沉迷“蓝冰”。

我已无所畏惧。

我要用最后的力量以卵击石，来毁掉你。

川上爱丽丝，我恨你，从你将我一个人留在小旅馆的那天起，我就一直恨你。这份恨意日夜滋长，焚心噬骨。

你毁了我的理想，背叛了我们的友情。

我现在很好。

不在高墙之外，我会在地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