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爱丽丝的记者走后,她独自一人留在音乐室里,打算练习演出要用的歌曲。
希尔夫看了眼终端时间:
“今天一天没有其他日程安排,请安心准备演出。”
爱丽丝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了。
希尔夫走后,她抱着吉他,却没有立刻开始练习。
来自亡灵的诀别书,不像是诀别,倒像是宣战。
派翠西亚十分笃定,在自己走后,爱丽丝会走向灭亡。
抱着吉他的红发少女用力咬紧嘴唇,恨恨地一拨琴弦:
“我要叫你知道,从今往后,我只会越来越红,越来越好。
“你看着吧,在天上看着,我是怎么走到世界的顶端!”
等着看吧,她不会叫派翠西亚的诅咒应验!
她这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大概也不会回头的野心,大概来自于血脉相连的川上家,如果不是深藏血脉中的这股野心,川上家也不可能在鱼龙混杂的北联聚居地,搭上黑岛家这条大船——有同乡情谊也不行。
根植在川上家血脉深处的,是对去往高处、对做人上人的,永不止歇的向往。
川上命如此,川上爱丽丝也如此。
深夜十点,她疲倦地喝了口水,终于离开了音乐室,路过书房时,顿了顿,推门进去。
她还在襁褓中时,川上家就遭了大难,除了她和哥哥之外,所有人都被杀,这件案子至今没有查到凶手。
案件就发生在这栋豪宅之中,严格来说,这里算是凶宅。
就算之后做了全面翻新,也卖不出价钱,所以一直被搁置了十六年。
反倒是川上命,在爱丽丝离家出走,又被他“接回来”之后,为了爱丽丝的音乐梦想,带着她一起住进了这栋位于第一区中心城区的豪宅之中——
原因无他,这里位于北联聚居地核心区,是距离音乐圣殿白塔“THE TOWER”最近的地方。
爱丽丝推门走进书房。
自从五年前,哥哥带着她搬回老宅后,便常常在这里办公,写剧本,接洽商务合同,或者是独自一个人发呆。
书房四面都是书架,一直堆到天花板上,粗一看有上千本之多,每隔一段距离,摆着用来取高处书籍的梯子。
书桌上铺着的中央控制屏,记录着所有书籍所在的行和列。
会有专门的图书管理员每隔三个月,将所有书搬出去晾晒,再一一放回。
纸质书在平民中已经不再流行,只有上层阶级将其当成一种炫耀财富与品味的手段,或是消磨时间的爱好。
如今哥哥去世,书房被暂时封存了几天,乍一踏入,冷冷清清的,爱丽丝露在外面的肌肤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凉意。
她幻想着哥哥会坐在书桌前的沙发椅上,戴着工作用的金丝眼镜,侧头笑问:
“有事吗?”
可沙发椅上没有人,书架旁的梯子上也没有人。
她空落落地站在门口,一时间不知要不要继续往里进。
半晌,她后退一步,轻轻掩上书房的门——
只要她不打开这扇门,就能假装,哥哥一直在里面办公。
他只是还没有工作完。
一个小时后。
爱丽丝抱着小毯子,蜷缩在了书房的沙发椅上。
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就睡了。
今日是哥哥死去的第七日,按照已经灭国的古旭岛习俗,这一天,死去亲人的魂魄会破开阴阳两界的阻隔归来,回到熟悉的地方,与牵挂的人见最后一面。
古旭岛的很多习俗都在传承中丢失了,只有一些关于生死、爱情的,或庄重、或绮丽的传说,被口口相传,保存下来。
人类的浪漫刻在骨子里。
爱丽丝原本不信这些,但今日,却鬼使神差地还是来了。
哥哥最熟悉的就是这个书房了。
他会回来吗?
她折腾了大半夜,依然毫无睡意,最终披着小毯子坐起来,打开书桌上专属于哥哥的智脑,熟练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百无聊赖地开始翻看起哥哥生前撰写的剧本。
爱丽丝一向对影视圈不感冒,觉得圈子太乱,因此从不过问川上命的事业。
她甚至不知道哥哥的笔名是什么。
但这一次,她想要深入了解哥哥,了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就只能通过阅读他留下的文字这一种方式了。
即使今夜睡不着,导致哥哥头七不能入梦也无妨。
她本就只是为自己留在这里找个借口罢了。
……
晨光熹微,窗外鸟鸣渐起。
爱丽丝昨晚看着看着剧本睡着了,照着未写完的剧本往后,做了一个清醒梦,这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醒来后,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抱着被子,将膝盖提起,屈膝蜷坐在沙发椅上,怔怔地回忆着梦中细节,竟每一个都能尘封已久的线索对上。
真是疯了。
她想。
“我竟然梦到,哥哥成了杀人犯。”
昨晚阅读的剧本的背景,是四五百年前的农奴时代,那时有些权势的富人、贵族,都会豢养农奴,将土地租借给他们,供农奴耕种。
农奴的地位与奴隶等同,可以被随意买卖,农奴主手底下的农奴,包括其家人,都属于农奴主的财产,被随意殴打、□□的现象屡见不鲜。
有的恶趣味的农奴主会逼迫农奴将全身涂成白色,伪装成雕塑来装点自己的庄园。还有的,则会割掉农奴的舌头,强占他的妻子和女儿,或是在农奴身上做不人道的实验。
爱丽丝看到这些遥远的、面目可憎的农奴主,在自己哥哥的笔下跃然纸上时,气得血压升高,恨不得直接穿越回去,暴揍他们一顿。
看到凌晨三点,不要说困意了,她甚至都不觉得饿——被气饱了。
她知道哥哥一向擅长写这些恶劣的大环境下、无辜的人们如何被迫害的桥段,许多人都费解,川上命一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公子哥儿,到底是哪里来的视角与笔力,将人间底层疾苦刻画得入木三分。
到了凌晨五点,她一口气把哥哥的存稿都看完,才想起来,这是一本未完成的剧本。
而它永远也不可能完成了。
遗憾与困意袭来,她倒头就睡。
也许是睡前读物太过血腥的关系,她真的梦到了特权阶级对于底层人民的压迫,但背景并非五百年前的农奴制时代,而是现如今。
很显然,太阳底下无新事,同样的事情,即使时隔五百年,也依然在这座城市的内部上演。
她梦到一名少年当着一个面目模糊的老者的面,活生生剐了一个血人,那人已经看不出面目,成了一团血肉,在地上蠕动,好像还活着,但还不如死了。
“做得好。”老者夸赞着少年,少年背对着她,爱丽丝看不清他的脸。
老者的声音轻飘飘传进爱丽丝的耳朵:
“你们家族……天生无情……适合……
“等你妹妹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比你更出色的……”
少年垂着头,握紧手中尖刀。
有那么一刻,爱丽丝几乎以为他要向老者出手了。
可最终,少年松了松手指,侧头,扬起无感情的笑容,看向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
“是您教得好。”
爱丽丝看到少年的侧脸,一下子惊住了。
是哥哥……是她亲爱的哥哥!
那个老者是谁?
她拼命睁大眼想要看清楚,可在清醒梦里,她越是有意识地要去看,就越是看不分明。
只看到老者将手搭在少年背后,推着他前进,随着他们走远,只有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飘进她的耳朵:
“临产期……三个月……一岁时送到我这里……特权者……”
场景眨眼间变幻,她看到金碧辉煌的宴会厅,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只有少年站着。
倒在地上的人口吐鲜血,显然是中了毒。
毒是少年下的吗?
她不确定,因为下一秒,少年跪倒在地,嘴角也溢出了鲜血,不出片刻,就昏迷过去。
少年被送去了医院,身体刚有好转,神智稍稍清醒,就有许多面目模糊的人来来去去,反反复复问他大同小异的问题。
“宴会当日是否有异常?”
“川上家有没有血海深仇的仇家?”
“你为什么没有饮下过量毒药?”
少年面色平静,一一作答:
“没有,一切都很平常。”
“也许有,但我不清楚,我才十二岁,还未接手家族企业。”
“我不喜欢喝酒,那晚的牛奶味道也有点怪,我就没喝多少。”
爱丽丝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面色苍白的少年,从容地一一作答。
最后,问题来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你的父母被杀死在医院,只有你刚出生的妹妹得以幸存,对凶手的身份,你有猜想吗?”
少年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我的父母……他们死了!?”
仿佛不敢相信一般,他手背上还打着点滴,就要翻身下床去查看:
“他们在哪个病房——”
几个来访的人七手八脚将他按住:
“已经在停尸间了,你的妹妹也有人安顿好了,你先把伤养好,你还很虚弱!”
少年在众人阻拦中挣扎着,哭得撕心裂肺。
在一边旁观的爱丽丝,看着看着少年的演技,却忽然微微睁大了眼,随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不喜欢影视圈。
但她一直知道,自己哥哥的演技很好。
所有人都夸赞,川上影帝的演技,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天衣无缝……
可只有爱丽丝知道,哥哥有一个秘密。
他不会哭。
演戏的时候,都是用眼药水代替真哭。
垃圾桶里的空眼药水瓶,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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