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阿德芬尼的光枪方向微转，击中了赵安夏身后的最后一个异能者，但与此同时，赵安夏的枪打中阿德芬尼的腹部。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阿德芬尼弯下身子，鲜血涌了出来。

她……为什么没有穿防护服？

赵安夏呆住。

“阿德！”

“赵安夏，你干什么？！”

“前辈，你……”

一片混乱。

同事们的声音和异能者残留的苍蝇叫混杂在一起，赵安夏听不清楚。

有人想杀她。

那个人可能中枪了，也可能正用余光打量她的反应。

赵安夏咬紧牙关，一一扫过每个人慌乱的脸，却找不到任何异样。

比她还会演戏的人吗？真有意思。

阿德芬尼倒在血泊里，嘴唇很快变得苍白。

阿德在笑。

十二万分的挑衅和嘲讽。

她的口型做的是“下地狱吧”。

“你笑什么？又瞪着我……”赵安夏睁大眼睛，全然不顾在场的其他几人，“是你吗？就是你对不对？”

“阿德芬尼，我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了你要害死我？别笑了……”

赵安夏推开在为阿德芬尼处理伤口的人，用力抓住阿德芬尼的肩膀。

她和阿德芬尼关系不算太亲密，却也算得上普通朋友兼执行任务时的默契搭档。阿德没有要杀她的理由啊。

B组两名专员把阿德抬上车，陶文和剩余一人一起联手制住赵安夏。尽管赵安夏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他们还是用光枪抵住她的后背。

“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

说不通，完全解释不了。

“赵前辈！你怎么了？”

“赵安夏，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杀你不杀你的，现在是你差点害死了阿德！”

对啊，她疯了。

赵安夏突然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

*

赵安夏再次回过神来，已经被带到了特别行动处的审讯室。

头顶的大灯让她想起百年前的精神病院。

啊，她还没来得及去看医生呢。

刘医生说，要想想整体的逻辑。

赵安夏张开五指，伸过头顶，让光从指缝穿过落在脸上。

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以为真实的事情其实是妄想。

世界的逻辑，才是判断是不是幻觉的关键。

一种可能是阿德芬尼真的没来由地突然要杀她；另一种更加可能的情况是，阿德芬尼对她有敌意的举动是她的幻觉，要杀她的另有其人。

但人总是第一时间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并且很难转变对此的看法。

更重要的是，这两种情况都对应着特别行动处有人想让她死。

为什么？她得罪了什么人？赵安夏暂时不清楚，但总归会有一个原因的。

如果无缘无故地崩坏，她就要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存在了。

哈哈，真有意思。

“小花……”赵安夏喃喃，痛苦地闭上眼。

“1282号。”

“我没病……”赵安夏条件反射地道，忽然抬起头，才想起她已经离开大风车医院一段时间了。

“1282号专员，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

“审讯即将开始，你准备好了吗？”

赵安夏点点头，看向面前的单向玻璃。

她看不见玻璃那一侧的人，他们却能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像在看高处透明笼子里的猴，另一个相对自由的“笼子”里站的是审讯会的主持者。

按照特别行动处的惯例，审讯内部人员时需要至少三名部长级别及以上的人员在场，涉案人员所在部门除特殊情况外全员到场。

所以，赵安夏能脑补出阶梯会议室里坐满人的场景。

梅岚是不是也在？她会担心她吗？

赵安夏朝玻璃做了个鬼脸，心想如果执行任务时梅岚也在场，阿德说不定不会对她下手，她也不会让阿德重伤住院。

“2297年5月14日，特别行动处第十六次审讯会第一场正式开始。”

“执行部1282号专员赵安夏，在任务过程中导致执行部1276号专员阿德芬尼腹部受到贯穿性伤害——1282号，你对此表述有无异议？”

“没有。”

“根据目击证人描述，‘阿德芬尼在击杀异能者的时候，受到赵安夏的突然袭击，’——1282号，你对此有无异议？”

“她不是在击杀异能者，她瞄准的人是我。”赵安夏尽可能保持冷静，手已经控制不住地发颤，喉咙里一股血腥味，“我也不是突然袭击，那是正当防卫。”

“哦？你能否提供任何支持此观点的证据？”

“我……我没有，但是她当时就是故意的！她看出我打算反击了，所以突然调整了枪口方向！”

“1282号，请不要激动。”

“我没有激动，我是在陈述事实。”

【陈述事实？陈述一个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事实吗？你又来了，懦夫，不敢面对重伤的阿德所以狡辩吧？真丑陋啊。】

赵安夏听见熟悉的女人的声音，冒了一身冷汗。

主持者没有继续说话，而是按频率一会儿整理耳机一会儿连连点头，似乎收到了上级指示。

赵安夏盯着玻璃上反射出的自己有些憔悴的脸，困得左摇右晃，但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又不断被某种强烈的不安惊醒。

“1282号，你为什么会觉得1276号想要攻击你？根据执行部人员反映的情况来看，你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重大冲突。”

“这你需要问她，我也觉得我和她关系很好，不明白她为什么想杀我。”赵安夏掐着自己大腿保持清醒，“你们调查过我的防护服吗？它被人换成了炸弹。”

主持者对防护服的问题避而不答，继续问道：“1282号，有匿名人员举报你与异能者存在私下勾结的情况，你对此有无异议？”

“蛤？”赵安夏像是趴在路边晒太阳的狗莫名其妙被踩了一脚，还被人诬陷说她偷肉吃，“谁？我？和异能者？”

“1282号，请注意你的态度。这是事关联邦安全的重大事件，你作为特别行动处成员，应当保持认真严肃。”

“举报的人有证据吗？”

当工作人员把一叠材料送到审讯室时，赵安夏傻眼了。

材料第一篇章落陈述了关于赵安夏长达三十四天失踪的时间里，联合越狱的高危异能者杀害同组专员，并厚颜无耻地作为“唯一幸存者”返回特别行动处总部。

第二篇章是赵安夏协同“寒冰列阵”杀害环球轨道始发站三十余名联邦居民，并堂而皇之地教唆同伙在现场留下写有沟通暗号的牛皮纸。

第三篇章……不用细看，见到开头有阿德芬尼的名字，赵安夏就知道它要讲些什么。

他们甚至从执行任务的影像记录里截取赵安夏抓住受伤的阿德芬尼肩膀的画面，配上文字解读“1282号手段残忍，试图对1276号进行二次伤害”。

条条款款，清晰明了，图文并茂，加上语言煽动性极强，字字泣血控诉。

任谁看完都会觉得里面提到的叫“赵安夏”的女人是联邦罪大恶极的叛徒，是应该被千刀万剐的内部蛀虫。

赵安夏看完摊手：“你们不觉得这些‘证据’主观性太强了吗？我也可以编一份类似的，用同样几个章节举报阿德芬尼。”

“所以你不认可这些指控？”

“当然。”

主持者用红棕色的小锤敲了敲桌面，代表审讯会靠近尾声。

“结合目前切实证据不足，以及当事人对现有证据的否认，经上级领导讨论，现作出如下处理：保留1282号执行部专员职位，暂不作监禁，根据其表现行为和调查部门进展进行后续审讯推进。”

“担保人执行部1281号专员梅岚，若1282号在保释期间出现任何异常情况，担保人需承担那连坐责任。”

“本场审讯会到此结束。”

*

赵安夏被梅岚强拉着拖到医院。

阿德芬尼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手臂上全是针孔，双眸紧闭，脸色发青。

赵安夏印象当中的阿德，是明媚温柔的，有着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睛。

“可她想害我啊……”

“啪——”

梅岚扇了赵安夏一巴掌，脸上却是不忍和心疼：“赵安夏，你到底怎么了？”

“我……”

“我向部长提交担保申请不是为了让你出来发疯的。”梅岚拽着赵安夏坐到医院长椅，“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你在2197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回来之后你就不对劲了。这次是阿德，下次呢？你会不会觉得我也要杀你？”

赵安夏被问得哑口无言，但还是执拗地不肯提起关于妄想症的事。

梅岚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叹气。

“勾结异能者的罪名太大了，部长原本不打算让你继续自由活动，但最近异能者作乱的案件多，执行部人手不足。”梅岚用两手上下包住赵安夏的手掌，像她们学生时代一样。

“最近我会一直跟着你，多完成一些任务。就算他们最后找到更多证据，你在这段时间的表现算戴罪立功，也可以获得减刑。”

“赵安夏，但我更希望你没有做出那种事。”

“我当然没……”

换药的护士从阿德芬尼的病房出来，对梅岚道：“她醒了。”

“走吧，去和阿德道歉。”梅岚从后推着赵安夏的肩膀，“如果她愿意原谅你——至少不那么恨你——应该也能……”

赵安夏知道梅岚想说“减刑”。

赵安夏像是腰上捆了几斤重的石头再被人推进湖水里，任凭她怎么挣扎，都只会不断下沉。

梅岚没有怀疑她有病，只是觉得她背叛了联邦。

啧，好像还不如前者。

赵安夏走进病房，阿德芬尼静静地半卧着，不愿意看她。

女人的金发没有了。

赵安夏望着那张精致的面孔，竟找不到一点先前挑衅笑容的影子。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阿德芬尼说。

“我射击评定是满分，不可能看错，你的枪口瞄准的就是我……再说了，你为什么要笑？你想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故意伤你对吧？然后好给我扣上勾结异能者的帽子……还匿名举报，明明就是你……”

“赵安夏！”梅岚打断赵安夏逐渐失神的低语。

“……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当时看见了什么，我不可能无缘无故想要伤害我的同事——我被你开枪击穿腹部是事实，这不好笑，我也从来没有因此笑过，”阿德芬尼声音轻柔，却能听出其中隐隐夹杂愤怒的失望，“我也不知道什么匿名举报的事情，安夏，我刚从重症病房里出来，你是说我在抢救的时候向总部举报你吗？这不可能。”

“安夏，我不恨你，去看看精神科医生吧。”阿德芬尼最后道。

温柔的，阿德芬尼。

赵安夏怔怔地站着，感觉自己变成了卑劣的老鼠，啃食人的躯体，还张牙舞爪地让人原谅她。

从百年前回到现在，她的病依旧没有好。

唯一的变化是，在精神病院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有妄想症这件事，回到百年后，她好像要重新说服自己一次。

真的好难。

就算知道可能是幻觉，拼了命想要分清楚，却还是不能够。幻觉太真实了。

可这样真实的幻觉，为什么要消失呢？

她不如一直病下去，一直活在虚假中。

这样阿德就一直是那个想害死她的凶手，而不是因为她的病受伤的无辜的好人。

“我会去的。”赵安夏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