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会怎么样？叶枝不敢问出这个问题。

花悬拳头紧攥，狠狠捶了一下茶几：“从现在开始，鬼就知道我们的位置了。”

鬼知道我们的位置。

叶枝望向黑黢黢的窗外，仿佛属于鬼的那双眼睛就在外面注视着她们，背后袭来冷汗。

“无时无刻。”花悬补充了四个字。

“只剩一次机会了，被鬼追上前我们必须写下正确答案，”“如果再错，我也没办法了。”

很奇怪，叶枝从那语气听出了曙光，有一种任务即将完成的解脱之感。

但愿只是错觉。

“那我们怎么办？”叶枝问。

“封闭空间死路一条，你永远也不知道‘鬼’会用什么方式进来，‘鬼’的力量很大，我们根本抵不住门。”

说罢，花悬披上件轻便的外套，抓起一瓶矿泉水。今天很冷，阴天让空气冷上加冷，但那只是件薄薄的运动夹克。

叶枝明白了所有意思，就没披外套了。她的长款毛呢大衣太过沉重，直觉告诉她还是不穿为妙。

“我希望你经常锻炼。”花悬步履如风走出家门，钥匙塞进外套口袋。

“嗯。”叶枝经常去健身房，对身体素质破有信心。

“考验耐力的时刻到了。”花悬说得很轻巧，配上她轻飘飘但迅速的步伐，似踩在云上一般。

叶枝的眼皮不住跳动。

天边的声音仿佛在叹息。

——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会成真。

如果我并不害怕死亡呢？

从幽暗的楼道冲入开阔的世界时，心声与天边的声音一同融进墨黑的乌云。

**

城市逃杀现在开始。

世上最恐怖的猫鼠游戏是什么？

那一刻起，这个问题答案：猫无时无刻不掌握着老鼠的行踪，而老鼠甚至连猫的模样都不清楚。

为什么答案会错误？

叶枝一边小跑着，一边不住思考，困惑早已盖过了恐惧等情绪。

她百分百确定王大治用的就是胡一瑾的头，整个头骨形状都和胡一瑾一样，只不过戴了个棕色的假发。

头骨和鼻骨应该一样，没有办法用美丽刀轻易改变形状才对。

头骨却又比鼻骨还要难搞，一个正常的人类不可能把脑袋剖开下去换整个头骨啊。

万一大脑粘上了软化液可怎么办，那里可全是神经，但凡出一点差错人都会呆傻瘫痪。

……

不会就因为把脑子剖坏了，才走火入魔的吧。

钢铁森林在黑压压的乌云下倍显阴沉，叶枝花悬经过。

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注视仍在，叶枝和花悬脚步不停向前。

怎么跑？跑到哪里？谁也不知道。

还好两人都轻装上阵，经常锻炼，快步十几分钟也没怎么喘气。

跟在她们身后的人东西看不见摸不到，但她们确实能感受到，“它”就在那里。

她们现在能跑，但跑不了十个小时；更何况10月20日马上结束，她们就算能跑也没有时间在跑了。

“你们之前错过吗？”叶枝问。

“错过。”

“你们怎么办的？”

花悬冷笑一声，目光悠远：“所以最后只剩我一个，那次，我在最后一秒才蒙对的。”

叶枝心里一寒。

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

如果不是王大治也不是赵建国的话，那应该是谁？

解密本来就难，现在她们还要边跑步边想，逐渐爆炸的肺部让思考难上加难。

“它”越来越近了。

背后的空气越来越寒冷，刺骨得可怕，而她们都知道那绝不是错觉。

跑着跑着，四周的行人成为余光中的幻影。

跑着跑着，嘈杂的低吼敲击心脏的节拍。

跑着跑着，快餐店的红色招牌闪起血光。

叶枝尝试集中注意力梳理线索，可怎么想都毫无头绪。难道是她们写错了名字。其实那个鬼用了假名，其实它不叫“王大治”？

突然，花悬灵光一现。

“让‘它’追上来，看看到底是谁。”

叶枝愣了，她没想到还可以这样另辟蹊径。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可仔细想想，真不失为一种解决办法。

或许那一次，花悬就是如此，在最后一秒活下来的吧。思路如此灵活，这人不活谁能活。

“真的可以吗？”

“风险比较大，再错就真的死路一条了。”花悬气喘吁吁，尽管她重量轻，也经不住连续跑这么长时间。

叶枝咬牙：“试试吧。”她不想亲眼见鬼，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其它的办法。

她们放慢脚步。

即给自己一点喘息的时间，同时也给鬼追上来的时间。

一旦鬼追上来，她们就要再次全力向前奔跑，不要命那样地跑。

叶枝的心怦怦直跳，汗水顺脸颊流下，聚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花悬的脸因缺氧而苍白到了顶峰，她的眼睛隐没在深眼窝的阴影中，比鬼还像鬼。

那几秒不再是时间。

而是冥河上的摆渡。

她们警惕地环顾着四周，找寻那个随时可能降临到的恐怖。

终于，“它”来了。

人群之外，一个熟悉的脸晃在无数陌生的脸之间，以接近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向她们逼近。

看清楚那张脸后，叶枝和花悬对视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理喻的错愕。

那是死去的胡一瑾的整容脸，像假人的脸，像商场塑料模特的脸，缺少鼻骨支撑的鼻子就是一坨肉，随着飞速行进左右啪啪扇动。

那不是王大治是谁！

可如果是王大治的话，为什么答案错了呢？

而现在她们简直是自寻死路，故意拉近了和鬼的距离，更加跑不开了。

“跑！”花悬转身就冲。

叶枝紧随其后，迈开她的大长腿。她不需要问要跑到她，时已至此，她们只需要跑就好了。

花悬对S市的地形结构了如指掌，她们左拐右拐，从没遇到过不好走的路或是死胡同。

她们在奔跑的同时，思考着同一件事：那明明就是王大治，为什么答案却错误了？

叶枝逐渐开始吃力，耐力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很不可思议，花悬又小又瘦，却感受不到累一样，甚至还能越跑越快。

叶枝身高足有一米七二，不光在女生中算高的，甚至也比不少男性都高。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和她平视都属于不是很常见的情况。

可这些天来，除了和花悬交谈时，叶枝不记得怎么低头或仰头过，她的视线总是刚刚好能看到对方的脸。

平视，平视，再平视。

“都一样高？”叶枝意识到了一直忽略的关键信息。

世界上不同身高的人那么多，为什么都是一米七？而且他们都很瘦，身形都差不多？

“什么？”花悬没听清楚。

两人拐进了一个，身后鬼的气息时远时近，却从未消失过。果然，鬼清楚地掌握着她们的每个动向。

唯有王大治并不瘦，身子鼓鼓囊囊的。

这也可以解释。

胖一些可以装，多塞衣服就好；但瘦没法装，“美丽刀”都爱莫能助。

有人要更矮些，比如九院整形处小老头医生。

因为年龄的关系，赵建国的脊背直不起来，如果直起来的话也差不多在一米七。

就好像……

就好像所有人共用着一副身体，只有头在变化。

叶枝倒吸一口凉气，想出了唯一合理的猜测。

排除所有错误答案后，剩下的无论多么离谱，也只能是正确的。

“我知道了！”叶枝大喘着气说。

初三某次物理考试，查完成绩后的懊恼永远也忘不掉。

那一次，她因疏忽没看清题目要求的“多选题”，5道小题每个都只选上了第一眼看到的正确答案，总分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六。

难道！

难道！

花悬转头看向她：“你想出来了？”

叶枝瞬间忘了累：“不是错误的选项，而是从题型开始就错了。”

“什么意思？”

“我们把多选题做成了单选题。”叶枝因突然袭来了灵感，嘴唇兴奋到颤抖，“‘真正主人’没有限制人数。”

花悬瞳孔骤缩：“你是说……”

叶枝恶狠狠道：“不是错误，而是半对，我们每个人、每次猜测的答案其实都是对的。”

周天颜、秦韵与赵建国的离开时间点，王大治的突然出现——所有巧合聚起，指向了一个可能。

所以。

那些头、鼻子、五官之所以会隔一阵子再还回去，不是为了还原本来的样貌，而只是因为……

叶枝豁然开朗，之前所有百思不得解的细节，都在那一刻拨开了云雾。

现在还需要最后确认。

叶枝立刻拨通了林潮生的电话，只有负责这案子的刑警才能帮到她们。

“嘟……嘟……嘟……”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应该是正在忙工作。但叶枝很感激，对方无论多忙还是接了电话，那耐心与体贴救了大命。

“喂？”林潮生的声音很轻，应该在会议室外面。

“给我发慕容肖肖，席伊然，周天颜的照片！”没时间寒暄了，等这件事结束，她会再好好感谢林潮生的。

林潮生困惑：“啊？”

“拜托了，很急很急，不，不要问我为什么，快发给我。”叶枝焦急得话都说不利落了，“慕容肖肖，席伊然，周天颜的照片！”

林潮生毫不犹豫：“好。”显然他也听出了事情的不对劲。

电话挂掉。

叶枝冲花悬说：“给我唐丰的手机。”

花悬不愧是资深委托人士，她临出门特意带上了唐丰的手机。

她立刻从外套左口袋掏出手机，边跑边递给叶枝。

叶枝翻出秦韵的照片，打开“详细信息”，修改日期“2023年10月16日”，但首次创建日期是“10月16”日。

原来，她们一直被耍得团团转。

手机相册照片是按照最后修改日期排的，只可惜，某个人忘记改掉创建日期了。

花悬回头看向她。

很快，林潮生的照片也发了过来，每个被害者生前的照片他都发了不止一张，十几张图片潮水般涌入微信对话框。

【对方正在输入中……】

林潮生大约正在标注哪些是谁的照片。

叶枝并不需要，只匆匆扫一眼，就立刻猜出了每张照片的主人。

原来是这样！

“我要写答案。”叶枝当机立断。

花悬会意，立刻带叶枝向家的方向跑。

用血写下答案这种事，无法在奔跑中进行，只能在一个安静密闭的空间内。

高档小区的高质量安全门能勉强阻挡鬼一段时间，她们只能如是安慰自己。

她们直接冲进楼梯间，尽管花悬家在7楼。如果电梯被半路截掉，后果可想而知。

冲进花悬家门后，叶枝直接跪倒在玄关口，最后看了一眼林潮生发来的消息。

【林潮生：1-3慕容肖肖，4周天颜，5-8席伊然，9-11周天麟】

果然如此，猜想是正确的。

被害时间、五官还回时间、以及那些人出现的时间，完全能对上号；每一张脸上不协调的五官，都有一个原因。

鬼进入了这栋楼。

她们看不见，却能感受到越发逼近的阴风，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们，无处不在。

叶枝深吸一口气：“那我写了。”

所以，他们从来没在同一空间或时间内出现过。

而周天颜的伪证词是蓄意误导，让人误以为出现过不同的人，从而排除他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写吧。”花悬飞奔去拿茶几上的美工刀，她从没问过答案，却能头也不回地留下信任。

咚，咚，咚。

是鬼的脚步声，是死亡的倒计时。

叶枝直接咬破食指，她狠起来比任何人都要狠，血腥味瞬间染上了她的牙。

花悬的眼睛泵出惊愕，显然没看出来，面前漂亮的女人也是个狠角色。

叶枝的手指戳向洁白的地砖。

随着一个一个名字的落幕，叶枝的指尖逐渐发白，到最后再也挤不出血来。

咚，咚，咚。

脚步声移到这层楼的楼道。

花悬面部肌肉一抽，正要去拿美工刀划自己的手指时，叶枝没等她，又咬破了中指。

那纤细的中指也绽开了一朵花，红得鲜亮，红得刺眼。花悬瞥了一眼，敬佩涌入目光。

咣咣咣！

鬼猛烈撞门，巨响惊醒整栋大楼，花悬的身躯抵住门板以给予缓冲，防止门被轻易撞开。

还差最后一个名字。

一声声丧钟似的巨响回荡在耳边，叶枝的手不住颤抖，纤长的手指在白色墙面上继续拖尾。

四周突然安静。

门外的鬼不知用什么方法，咔嚓，门锁竟直接开了。花悬一惊，瘦弱的胳膊飞速伸出，死命从里面拉上门把手。

一笔一划都在扭曲，那是叶枝此生写过最丑的字，也是最重要的字。

花悬的五官也因吃力而扭曲，咬牙咬得狰狞。

鬼的力量有限制，但即便有限制，也绝对碾压每个人类，更别提花悬这种瘦弱的艺术家了。

门缝越开越大，那张熟悉的、曾属于胡一瑾的脸探来一半，瞪着攫取的目光。

终于，血凝成的字全部写成，叶枝的指尖已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