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卷五莫失莫忘之决弃

墨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亲生姐姐,听着她这番无理、近似强盗的话语,不知何时,竟有哪里来的一双手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推得越来越远。

“我再问你,也是你私下递信让母亲去劝清姐姐让她同意婚事?阿爹本来是想放她走的,如果她走了,她也就不会跳河。”

“那是她命薄,更何况,她如果不嫁过去,去填坑的不是你就是我,她不过一个没人管的人,在人家家里当丫鬟能有什么出息?她嫁到员外家里,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也是她自己想不开要跳河,怪得了谁呢?”

墨玉气的浑身发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她仍记得大姐姐小时候回家一次,整个人瘦弱的一阵风便吹倒了,仍牵着小小的自己到街上买糖葫芦,她的手掌暖暖的,把走累的自己稳稳地背着,再到她被爹叫回家里来,说要让她成亲,对方还是个半截儿都埋进黄土的人,她依旧没什么表情。

墨玉和姐姐被送到了外祖家,字迹还傻傻地以为真的是来做客的,直到娘亲抽空来看她和姐姐,脸上带着倦色,像蒙了一层灰云,轻声跟姐姐述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墨清态度不明,弄得夫妇俩整日为难,母亲泫然欲泣,使得墨依姐姐一阵心焦。再然后,母亲说,父亲盘算着,墨清实在不愿,就放她走,也算是念在她那死去的娘的份儿上。

墨玉闻言,心中总算有一丝安慰,父亲还是念着大姐姐的,可这丝安慰还未尘埃落定,便听墨依声音响起:“不能让她走!娘,她嫁到李家对我们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咱们收了李家的钱,若是墨清不去,李家万一找上我跟墨玉怎么办?你一定要劝劝她,让她答应嫁人,她最听爹的话了,再不行,就多提提她娘,一定没问题的,为了我和墨玉,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墨玉听得心里发冷,自己的亲姐姐,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大姐姐往火坑里推?自己很想冲上去说不可以,可一个十几岁的毛丫头的话,谁会听呢?

又过了好一阵子,墨玉和姐姐回家了,家里的氛围却变了,和蔼的爹爹开始没日没夜的喝酒,还时常望着远街那条河的方向发呆,时常一个人,唉声叹气的,颓废的样子惹得娘亲生气。爱唠叨的娘亲更爱唠叨了,时常喃喃道什么“真是晦气”、“可惜了一桩好事”云云,又是责怪父亲“一脸奔丧的表情干嘛,家里人都还在呢”、“像个死人一样什么也不干”。

从前父亲就像个耙耳朵,默默听着,现在倒是脾气上来了跟娘杠上几句,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时常摔碗打盆的,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知道大姐姐没能嫁成李家,而是跳了镇口那条河的时候,天上正下着瓢泼大雨,浓云几日都堆在天上都散不开,正如她那阴郁重重的思绪一样,跑去问父亲,正醉醺醺地用筷子折磨盘子里的几粒花生米,刚说了一句,他就大骂着让她到一边自己玩去。无果后,气冲冲地准备找母亲对质,谁料等娘回来,还没说上句话,大水就来了,正是大姐姐投身的那条河,冲毁了堤坝、农田,再是房屋和数以百计的人。

爹娘把自己和姐姐扔到一块浮木上,还没来得及为自己找根救命稻草,就被洪水吞噬了,浑浊的大水张开穷凶极恶的大口,将无情地将人吃下肚,又瞬间风平浪静,一脸无辜,所经之处,却是狼藉废墟。

两姐妹互相扶持,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早就忘了要追问什么的念头,俩人吃过残羹剩饭,摔过泥坑淋过雨,即便成了那个样子,自己的姐姐也从来没有动过偷抢的念头,她说谁都不容易,做人至少不应该忘了良心。那样眼神坚定,信誓旦旦,倔强的样子就刻在自己脑子里,自己一直以此作为志。

可今天,她的亲姐姐,自己一直相信、尊敬的人,将自己所有的信念底线一一打碎,渣都不剩。

“所有人都给我听着!墨家新迁,家主只有我一人,墨依确是我亲人,可墨家上下谁若敢放她进门,抑或伸以援手,我墨家一概不留!”墨玉掷地有声,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连街上的人声鼎沸都苍白无力,没传来一点儿声音。

“你说什么?”

“墨玉!我是你的亲姐姐!你什么意思,把我赶出家门吗?”

“我的姐姐,再苦的日子我们都经历过,明明那时你都仍有气节,为什么现在我们生活的好了,反倒……姐姐,人家于我们有恩,我们的一切都是嬴家给的,既然你不领情,那么如今这一切,也就与你无关了。”

墨依脸上狰狞的表情僵住了,眼神掠过一丝慌乱。

“不……不……不可以。”

“墨玉!我们是亲姐妹,你不能这么对我!不……”

墨玉不再执一词,眼神中仅剩一束温热也渐渐隐去,转身进到庄严华丽的大宅里,墨依被家丁挡在门外,看着金钉红漆大门缓缓关上,吱呀作响,直到门中的最后一丝风景也被关在门外。

墨依的眼中仅剩悲凉,失去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慢慢地,连家丁也散去了,墨府门口,只剩一个孤零零身影,内府忙碌依旧,外街繁华依旧。

墨玉背对门口,随着红漆大门嘭地一声被关紧,似乎她与墨依之间的姐妹亲情也像这门里门外一样,被划分得清清楚楚,再无关联。

依稀记得,那日天涯公子抱着雪家大姐姐回来的时候,面色铁青,自从认识他之后,天涯虽不苟言笑,却时常是面色温和的,叫她去北院正厅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把家烧了还是犯了什么大错呢。

在正厅里,墨玉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震惊的说不出话来,要不是铁证如山,她真不敢相信,做出这些恶事的,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再后来,天涯告诉她,自己相助是受她的大姐姐墨清之托,她知那时墨清就要被嫁给人家做小妾了,然后送亲路上投了江,这算是她最后的愿望,竟是希望两个无甚亲情的妹妹和一双以她为饵的父母平安顺遂,这可真真是让墨玉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大姐姐,才是最该幸福、平安的那个人。

“过几日,我们便离开漱花镇了,你不必惊讶,一开始我们便没打算久留,这间宅子,还有几家店铺,全交由你来管,我知你年纪尚小,可既然失了依靠,便要自己强大。这是田产、钥匙,还有店契,过几日,墨依应能回来,到时候她应如何,全靠你来决断。”

繁华的街上,人声鼎沸,各人迈着各人的脚步,各人过着各人的生活,有小贩,有店铺掌柜,也有叫卖的货郎……往巷子的角落、偏僻的街角去看,便会看到三五成群,衣衫褴褛,守着破碗烂草席,到了时辰便冲到街面上拉着人家的裤脚,麻木地喃喃“行行好吧”。

大户人家的墙角下,独置了一张席子,席面倒是干净,没有一层灰油污,离街道颇远,倒不是普通乞儿会选择的,墨依正端坐在席子上,不知还以为是坐在缎面的软垫上。

她手持一面破碎的镜子,将脏手在更脏的衣服上抹抹,再整理整理像枯草似的头发,仿佛要做乞丐堆中最体面的那个。

她双眼依旧明亮,眉眼间透露着精明,虽说傲气仍在,胃中却是空空如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天色一暗,便是街贩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那个时候,剩饭剩食最多,也是到那个时候,她就必须发了疯似的冲上去,拿着的先往嘴里塞,再用两只手使劲扒拉,日复一日,经久不息。

偌大的漱花镇,俯瞰而下,有人绸缎锦衣,有人衣衫褴褛;有人玉食珍馐,有人正乞糟糠。

六里桥安,远树寒山,绿枝摇曳,茂叶作响,撩人心弦。

晨间微雨,雨落成珠,自叶尖滑下,轻风吹动了浣竹轩二楼的珠帘,拨动檐角悬着的铜风铃,连雨菩提都闪着水光,高处的枝头挂着一个个红绸木牌,在雨水下被弄乱,与下方枝子上的泾渭分明。

牌子中,有一枚孤零零地独悬旁枝,像是被刻意隔离开了,细细看去,红绸不够鲜艳,连木牌都是有些腐坏的,字迹都不清晰了,仔细辨出,一面字迹发旧,字是“少时离家,常念吾亲,愿寄相思,盼得团圆,衣食无忧,无灾无扰”,另一面,攀着坑坑洼洼的木纹,字迹如新:“非己之物,莫生异。名利者,生,为身外之物,死,则永隔黄泉,何必疯魔。”

谢谢观看,卷五就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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