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说起来，我听天涯说了，方丈近日不太平，你怎么反倒有空来人间逛了？”
“嗐，那些老家伙在商讨如何扩张方丈边土，如何平息动乱，没我什么事儿，我便出来了。”千拥端起茶杯，边嗅其茶香，边答道。
雪灵尘皱眉，“什么叫做没你什么事？你父亲重病在床，神智混沌，且仅育你一子，如此重要之事自然是你来做主，怎的全权交给那些朝臣呢？”
“他们说我修为尚浅，又不沾政事，自是不必过问我的意见。”千拥话语中透露着无所谓，却又生出几分悲凉。
“你……一直如此不受重视吗？”
“不要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我，我早就习惯了，并未觉得有什么。”
“所以，你来是……”
“我说了，纵情山水，观摩美景啊。”
雪灵尘和善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饶老娘操心了这么久，居然真的是为了玩乐。
“那你蹭完了茶就快走，去看你的山水，晚饭就不留了，我这里可不是做善事的佛堂，饭是给干活的人吃的。”
“哎，我说，起码我们也是有儿时交情，还差点成了一对儿呢，你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吧？”这话倒是不错，幼时瀛洲遇天劫，逢民乱，一派荒凉，在那个关头，雪灵尘姐妹曾被送到方丈去避难，在那里，得到千拥父母——方丈领君夫妇的照拂，视如己出，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千拥，像个跟屁虫，整天跟在雪灵尘身后，又像个被吵醒的蛐蛐儿，聒噪得很，一张嘴巴话停不下来。
雪灵尘喜静，饶是这样，也被他磨得没了边儿，成为好友，于是那段日子，老是能看到方丈茫茫的戈壁上，一个小豆丁牵着一个更小的小豆丁，还有一个小豆丁跟在身后，背着个大大的布包，里面装着三人的玩具吃食，闲逛这么一天他也不嫌累，像个傻子似的哈哈直笑。
也是有这么一段儿，千拥才以为长大了二人顺理成章就是一对儿，千拥也确实对雪灵尘有意，虽说自己这一脉是白狼，但好歹也属妖类啊，哪知道从中途蹦出来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黑狐狸，就见了一面，还是几百年前的事儿，就将人给拐走了。
“还敢提，你在瀛洲胡说、跟天涯比武的事儿，我还没找你呢，华芳，送客！”
“哎哎哎，等等，等等，我还有一件事儿要与你说呢。”
雪灵尘收回即将要跑的步子。“你说。”
“我父亲病重，实不相瞒，我已经许久未见到他了，我舅舅总是以各种由头让医师阻我。领君身子不好的消息实在不是什么瞒得住的事情，现下我方丈的都城啊，哼，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雪灵尘蹙眉。
“你去广蘅山之后，父亲便没再见过你，若是你去看望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方丈领后，千拥的母亲死的早，领君再未娶妻，只觉得亏欠千拥，因此对他多加溺爱，宠的没边儿，想干啥干啥，不喜政事，领君也真没再逼他，纵他一世逍遥。
浣竹轩外，一乘兽车自远处驶来，车厢两角缀着铜铃，走的速度说不上快，铜铃也随着作响。
华芳武家出身，五感俱灵，远远儿地就听到声音了，二人循声望去，果真是天涯苍固所乘的车驾。
“将军回来了，我们进去通报一声吧。”
华钥将即将跑进屋子里的华芳给拽住。“别去，没有必要。”
“可是，将军素来看千拥少主不顺眼，更别说此刻他正与大公主攀谈了，这要是让将军看到了，恐怕是要针对千拥少主了。”
“就是要让他吃点苦头。”
“怪了，你向来是最理智稳重的，今天是怎么了，说话这么呛，千拥少主也没干什么呀？”
“哼，这要是平日里，他这个少主就算是把浣竹轩都掀翻了我都不会多说一句，可是他……不懂欣赏，自以为是，夜郎自大，居然说我做的点心差？合着不是他一大早起来去采花瓣，存蜂蜜，本姑娘辛辛苦苦研究了一个月，他倒好，一言蔽之，哪儿都不行，实在纨绔，就该让他长点教训。”
等天涯走到门口，苍固从外面的楼梯直奔了二楼，二人也只是在门口微微行了个礼，一句话也没说。
屋内，千拥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个劲儿地说个不停。
“我那舅舅啊，就是方丈的大宰，脾气忒差，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总是念着我母亲的死，连我爹他都不放在眼里，我爹也是愧疚，这权力给了他一重又一重，这倒好，我爹一病倒，上上下下连个听我喘气儿的都没有。”
“竟有此事？”雪灵尘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这位大宰，虽是长得刚正严肃了点儿，但应不是专断独行之人啊，没想到才区区几百年，竟成了这样。
“不说还好，舅舅他真的不是做官儿的料，一个直肠子，大刀阔斧，先把自己那一党的口袋喂饱，也不好好管束底下人，这方丈的族民啊，也是哀声哉道。我虽是不醉心于政术吧，但我爹说过，我舅舅实在不是做主人的料。”
千拥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这方丈的大权啊，落到他手里真的不合适。”
雪灵尘摆弄着茶具，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嗯——懂——你来找我们，是想我们助你夺回权力，平动乱，稳方丈，对吧？”
“哎，还真是知我者你也，你说说你，如此了解我，几句话就能知道我想干什么，竟与我心意如此相通，早知道跟我去方丈多好，怎的会嫁给那个只知道练兵的呆子？”
“到头来，少主不还是大驾光临我这兵呆子的寒舍了。”天涯刚到门口，便听到千拥背地里说他的不是，又在门口瞥见自家媳妇儿跟他交谈甚欢，一向不喜欢与人纠缠的他也禁不住堵他的话。一听见熟悉的声音，雪灵尘的眼睛里立刻有了光亮，笑意盈盈，直勾勾的盯着从门外进来脸色不太好的自家相公。
“原来是将军，哦不，是驸马爷回来了，正巧，本少主自方丈而来，屈尊降贵，来跟你谈一桩买卖，你也不必多谢我。”千拥看到来人，便缓缓站起，展开折扇，放到胸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
“免谈。”天涯还未等他说完话，便一口回绝了。这场面千拥自是没有料想到，神情上掠过一丝慌乱，不禁又气又恼，“岂有此理，本少主还没说是什么，你就急着拒绝，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那好，少主请讲。”
“天涯将军是狐王的驸马，这十之**，未来瀛洲就是你们夫妻俩的，我方丈为三神岛之一，名望也自是不必多说，若由你出面，与我方丈结盟，可巩固瀛洲方丈的关系，结一体同心，安危与共，既保两方安宁，又给你增添威望，往后你成为瀛洲狐王时，也是众望所归。”千拥自认说的天衣无缝，且利益优渥，自信的认为天涯会心动。
“说完了？”
“嗯，完了。”
“不允。”
“你……不识好歹！”
“少主，请兵支援与凭武增威可不是一回事。没想到少主如此关心继任之事，不过狐王身体尚健，听了这话，怕是会不痛快。”
“你……”千拥顿时无话可说，这事儿要是真传到狐王耳朵里，都不用狐王教训，自己回方丈就得掉层皮了。
千拥唰地一声收敛扇子，一脸正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天涯，缓缓道来：“兵呆子，我也懒得跟你说那些弯弯绕绕了，只此一遍，我父亲几千年的心血绝不能落到我舅舅手里，方丈之主，需为贤，旁的我不管，那个位置上坐的下一个人，必须是我。”
气氛顿时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雪灵尘对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她还真是害怕俩人打起来。
天涯抬头对上千拥睥睨一切的目光，丝毫不惧，反而嘴角上扬：“这就简单多了，给瀛洲的好处，可以先准备着。”
啊？这就成了？雪灵尘顶着一头问号，迷茫的看着面前这两个本应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人现在一幅惺惺相惜、不言自明的模样，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了。
“我在门外听了不少，探病之事，先放一放，先不说三岛六界没几个人知道你父亲病重，眼下一旦瀛洲先去看望，之后方丈的门槛必定会被踏破。善者看你父亲病欲几何，不善者，就会伺机进攻了。”
“天涯所言不错，仅借探病的名义，顶多见你父亲一面算是奢侈，更别说插手你们家政事了，而且我们确实不方便亲去方丈，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屋内一下子寂静，两人都紧皱着眉头，没个头绪，日过正午，暖洋洋的日光从窗子里投进来，找的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睛，也好在就这么稀稀拉拉几束，让人发觉时辰罢了。
华钥站在门口轻轻扣了扣门，清脆的敲木之声格外清晰，回荡在大厅里。雪灵尘知道，是厨房做好饭菜了。
“行了，先用饭吧，待会儿再想。”
“成，饿死我了！”
急急忙忙跑去饭桌的千拥只留下一个背影。
雪灵尘看准时机，伸手按住了已经攥紧拳头的天涯。“他官大，算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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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卷六方寸之乱之窘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