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过年

除夕的皇宫也没比平时热闹多少,无非是门外挂了些灯笼,圣上、皇太后赏了些东西。

晚膳自是要去尚客殿与皇帝大臣们一同进膳,直到午夜方可离席,连太后也得在这一天一直坐在宴席上,是为“一同守岁”。

敬酒的环节自然少不了,一向不在这些场合喝酒的萧珉冽都被灌了几杯,白净的脸上有几分红晕,倒是不醉,有些头昏罢了。

旁边的魏泽煜倒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想来是已经身经百战,千杯不醉了。

宴席散了之后自是各回各宫,这时萧珉冽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走出尚客殿,一阵冷风吹来,多余的酒意也被吹没了。

魏泽煜缩了缩脖子,企图不要让风钻进衣服里,但还是被冷得打了一个冷噤。

“明早收拾好衣物,随吾去皇太后那住几天。”萧珉冽手里抱着一个小暖炉,看着路的前方。

“是,殿下。是午膳前过去吗?”魏泽煜手里提着一盏灯,露在外面的手冰凉无比,恐怕伸进雪里都要暖和许多。

“嗯。”萧珉冽说完之后便不再说话了,空气中只剩下脚步的声音。

回到寝殿,魏泽煜更衣后便躺在了床上。

这就是他与殿下的相处方式,魏泽煜想。

殿下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跟某个人说话也只是为了某个目的。虽然殿下看起来冷冰冰的,可是也能从平日的相处抠挖出几分温柔。

比如会让自己同他一起进膳,比如会给他买一个花灯,比如会在其他殿下前维护自己…

可是他总觉得这不是一个真实的殿下,比如偶尔看文书时露出的狠厉,比如经常看着窗外深沉的目光,虽然明眼看上去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那样的殿下还是让他感觉有些陌生,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魏泽煜翻来覆去地想,还是琢磨不明白,难道这就是深宫?人人都活在面具之下,抬头看见的都是一堆笑脸,谁又知道皮肉之下包藏多少祸心。

七殿下萧珉昊倒是好玩,心思都写在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样看来他反而是深宫中最好懂的人。

想到这的魏泽煜不禁笑出了声,随后笑容僵在了脸上,本来的欢喜变成了苦涩。

他又能如何?

那天殿下问他想不想出宫,他当然是想的,可是以后呢?

要是魏家人再欺他,他不敢保证不会起歹心,到那个时候他又何去何从。

魏泽煜千想万想还是觉得呆在五殿下身边最为稳妥,虽然对于这位殿下知之甚少,至少不会担心自己的身家性命。

只要自己平日安分乖巧些,照着林公公的说法,殿下也不会拿自己怎样,不就是装乖卖巧扮小白兔,他最会了。

隔日萧珉冽和魏泽煜起来收拾之后便去了皇太后的寝宫,到那儿时菜肴都摆好了,只等他俩来便可以开席。

又是一如既往的祖孙二人的寒暄,萧珉冽的话语多是一板一眼的,偶尔传来几句玩笑话,逗得皇太后开怀大笑。

萧珉冽嘴边也挂着些许笑意,恐怕这是殿下笑得最轻松的地方,魏泽煜想。

魏泽煜饭后得到萧珉冽的授意后本想在院里转一转,还没走多久,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便找到他让去听太后问话。

魏泽煜到时太后正在看书,看到他之后放下了书,面显严肃地看着他。

“泽煜,哀家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最近五殿下的情况,他这孩子从来只挑哀家爱听的说,其余的哀家想打听也没有办法。”

魏泽煜抱拳行了俯身礼,而后说道:“回太后,殿下最近身体很好,今年冬天也没有感染风寒。”

“林公公在殿下出门前都会给殿下打理好衣物,加上殿下跟我练了剑,身体好了许多,望太后放心。”

“那就好。以后若是殿下有什么情况,你尽管来告诉哀家。”皇太后缓缓露出了些许笑意,眉目间阴霾散了许多。

“是,太后。”

“既然殿下跟你练了剑身体好了许多,那你便一直教着。每月的月钱哀家会让人叮嘱林公公给你多加些,你安心教殿下即可。”

“在魏府呆了这么些年,想必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了解。”佛珠在太后的手上吱吱作响,也似打在魏泽煜的心上。

“是,多谢皇太后。”

“说起来,前几日哀家姐姐还来信念叨你,问你是否安好。”

“你若是想家,自可跟五殿下说一声让你回魏府住几日。”

太后抬头看着面前微微低着头的魏泽煜,倒是比以前胆大了许多,第一次来时身子都是抖的。

“让祖母担心了。我既是来到皇宫,伺候在五殿下身边,五殿下在的地方自然就是我的家。”

“祖母若是想我了,我定会告知五殿下前去魏府探望祖母。”魏泽煜声音里带了一丝冷意,可是面容却与平日并无二致。

“你这孩子真是的,魏府自然也是你的家,不过你有对待五殿下这份心哀家也满足了。”

“行了,哀家要问的话都问完了,你下去吧。”

“对了,哀家方才看到一本书,觉着甚是有趣,你拿去读读吧。哀家听说你在殿下书房也读了不少书,想必也能明白这书里的道理。”

皇太后拿起刚才放下的书递给旁边的魏泽煜,魏泽煜立马双手接上。

“多谢太后,那泽煜这就退下了。”说完魏泽煜便转身离开了。

萧珉冽一整天都没见到魏泽煜的人影,直到晚膳才看到他,乖乖地坐在对面,看到他时叫了他一声“殿下。”

萧珉冽暗暗打量对面的魏泽煜,他隐隐感觉魏泽煜好像和平日不太一样,又好像没什么差别,许是自己想多了,怎么看都还是那副单纯天真的模样。

这天夜里魏泽煜就看完了整本书,看完之后的他久久不能入睡。

皇太后这是借书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的承诺以及他们的恩泽,果然是深宫里的老狐狸,知道怎么控制人心。

也不知五殿下皮下是小白兔还是小狐狸,或许是只大灰狼也说不定。幻想着萧珉冽对他露出獠牙的样子,魏泽煜竟乐得笑出了声音。

夜里的宁寿殿安静得厉害,萧珉冽端坐在床上,确定好床帏都拉好之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卷纸,上面只有几个字“前贼已寻得。”。

萧珉冽定定地看着那几个字好长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思绪里找回自己的意识,随后把那卷纸撕了粉碎,拉开帷帐偏着身子扔进了旁边烧正浓的炭火炉子里。

上好的银丝炭,皇帝每年总先把炭足量地送来宁寿殿,一到冬天总可以听见个别小宫女夸赞萧奕珏“孝敬,不愧是陛下”。

两人在宁寿宫待到了正月十五,十六午时用完午膳便动身回了青云殿。

走在回宫的路上,魏泽煜觉得空气都要自由了许多,在宁寿宫一直被皇太后时刻盯着,到哪儿都觉得后面有一双眼睛。

还是青云殿好,虽然五殿下不冷不热的,但好歹当他像个摆设,不怎么管着他。

萧珉冽看着旁边明显雀跃了许多的魏泽煜,心里面一阵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受不了太多拘束。

“怎么样?出了宁寿宫放松了许多吧,太后的寝殿,规矩自然多些,觉得拘束也是正常。”

“让殿下笑话了。我在魏府野惯了,也没有什么人管我。”魏泽煜回道。

“吾今日看你把一本书交给容嬷嬷,是皇祖母怕你无聊给你的?”萧珉冽状似无意问起书的事。

魏泽煜的脚步微顿,随后又平稳的踩在地上,转头回萧珉冽的话,“嗯,就是本民间的话本,故事通俗简单,文字也勉强能看懂。”

“殿下要是好奇,我可以给你讲讲里面的故事。殿下应该没怎么看过话本子吧?”

他的嘴角还是平常笑时的弧度,一双大狗狗的眼睛,抬起头看人时显得纯良无比。

“那你便说说吧。”萧珉冽看着魏泽煜乖巧的样子心里一软。

被这双眼睛盯着时,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他想他都会答应。

“故事的讲的是一个小男孩,刚出世的他拥有家人的喜爱,但是他家很穷,只有一头牛和一块田。”

魏泽煜边走边说,萧珉冽走在他身旁认真地听着,若不事先知道这是一对主仆,旁人碰见还以为是对兄弟。

“等他长大之后父母都因为生病没银子治去世了,有一年闹饥荒,田里的收成也不好,他省吃俭用也没能让情况好转,就在他快要饿得不行的时候,出现了一个贵人。”

“贵人说他身上有珠宝,可以给他让他买粮食,不过要让他在男孩屋里住,并且不能告诉别人他的房子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

“男孩答应了,也得到了贵人承诺的珠宝,男孩用珠宝换了好多好多粮食,多到明年冬天都吃不完。”

“两人就这么相处了几个月,有一天来了一群黑衣人,挨家挨户地找那位贵人,男孩灵机一动让贵人藏在自家的地窖里面。”

“那个地窖隐秘得很,如果先前不知道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那群黑衣人来搜查自然什么也没有找到,可是黑衣人看着破旧的房子里面都是粮食心中很是疑惑,问了男孩关于粮食的事,可无论男孩怎么解释,他们都不相信这是男孩靠自己得来的粮食。”

“可男孩记得答应过贵人的事,于是一口咬定没有见过,黑衣人气得要命,把男孩打得半死。”

“前一波人没走多久,又来了另外一波,也是问了男孩,男孩实在是太疼了,打到最后男孩终于松了口,告诉后来的黑衣人贵人就在他家里。”

“黑衣人打开地窖发现贵人果然在下面,不过这批黑衣人是忠于这位贵人的,与先前那波并不相同。”

“贵人出了地窖之后看都没看一眼男孩就走了。”魏泽煜说到这就停住了。

“后来呢?那个男孩怎样了?”萧珉冽听到最后眉头轻轻地皱起。

“后来男孩就死了呗,被人打得半死不活,又没有人救他,自然也活不长久。”魏泽煜补充道。

“这个故事好奇怪,那个贵人出来之后为什么不管男孩。”萧珉冽好奇地发问。

“贵人在没看到黑衣人之前是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忠与他的,既然他在男孩快要死的时候救了他一命,那男孩的命就是他的了。”

“男孩没有坚守他的承诺,贵人不亲自杀了他都是贵人最大的仁慈了,至于男孩在他走后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魏泽煜眼里面没有什么好的情绪,也没有坏的,更多是一种平淡。

要是他哪一天违背了自己对皇太后的承诺,恐怕下场比这男孩还惨。

“若魏伴读是那个贵人,你会如何?”萧珉冽瞥了一眼旁边的人。

“若我是那个贵人,怕是要连男孩的粮食都要搬走。”

魏泽煜转头看向萧珉冽,而后又补了一句:“不遵守承诺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魏泽煜脸上仍然挂着无害的笑容,可是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些寒意,好似是咬牙切齿着说出来的。

萧珉冽自然是听出来了,只是他无端地感觉有些头疼,像是平时养的乖巧小狗突然变成了小狼崽,还对你露出了獠牙。但这却又不足以让他昏了头,他即刻就平复了下来。

他转头微微低下,快速扫了一遍魏泽煜的脸后又转了回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或许是吧。”

魏泽煜追问道:“那若殿下是那贵人,殿下当如何?”

萧珉冽沉默了,魏泽煜也没奢望从萧珉冽口中听到什么他乐意的答案。

过了一会儿萧珉冽才回道:“不知。不过若那个男孩是你,吾想必不会弃你于不顾。”

“殿下可真是一个大善人”,魏泽煜语气里似是感叹,又似是调侃,又或许是不可置信。

萧珉冽感觉这样的魏泽煜有点陌生,让他一瞬间有点琢磨不透,可是转念一想他还只是个孩子,又能多宽的心志。

“魏伴读,这世上之事不是只有黑白之分的,你说那小男孩违背了誓言就应该死,那天下人恐怕没几个活着的了。有时候生的**会来得很猛烈,会让人忘记当初的誓言,可是这样便一竿子打死他前面的作为,岂不是不分青红皂白。”

“那个贵人的选择在吾看来是可以理解的,男孩的命对他来说显然不值一提,既然违背了誓言,不管他了便是。可是如若换一个人呢,把那个小男孩换成贵人的朋友,那个贵人也会弃之于不顾吗?”

魏泽煜第一次听萧珉冽说这么多话,他内心震惊无比又聚精会神地听着。听到他的问话,魏泽煜闷声回道:“不会。”

萧珉冽眉头一挑,孺子可教也。

“所以,说到底还是那个男孩不够重要。那个贵人弃他于不顾,照吾看来,违背誓言算三分,剩下的七分都是因为那个男孩对他来说无足轻重。而魏伴读,你是魏家的小公子,又呆在吾身边好长时日,教吾练剑增强体魄,怎会认为自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魏泽煜抬头对上萧珉冽的眼睛,心里好像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先是愣怔了不知多长时间,然后恍有所悟地展开了笑颜。

“泽煜多谢殿下厚爱。”

萧珉冽看着笑意满满的魏泽煜,开口道:“吾看魏伴读还是得多看些书,不然让旁人知道吾的伴读是个轻易让民间话本左右想法的人该笑话吾了。”

原本提起精神头的魏泽煜又泄下了不少的气,“是,都听殿下的。如若少时能多看些书就好了,现在才学便觉得吃力无比,很多话都看不懂。”

“无妨,看不懂问吾便是,何况如今你跟着我去逸清殿,去请教太傅也未尝不可。”

魏泽煜心间的阴霾散了许多,五殿下是个摸不清底细的人,他没那个能力和胆子去细细弄清,可是他的恻隐之心于他来说实是一件幸事。

萧珉冽看着旁边明显开怀了许多的魏泽煜,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种无端的成就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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