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侍奉

第011章侍奉

话虽如此,她做事到底是毛躁,出个门也能被石头绊倒而磕了一跤。

回到住处,云姝跟景安讨了盒药膏,细细给她擦上:“姑姑说,这是外头进贡的珍品,寻常用不得呢。你总是这样毛躁……”话说一半停下来,却是冬卉在发呆。

云姝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发什么呆呢?听见我跟你说的话了吗?”

冬卉“哎呦”了一声,揉着发疼的额头道:“作什么弹我?”

云姝:“谁叫你不听我说话。”

冬卉道:“我在想,陛下长什么模样?那天见到,我头都不敢抬,真是亏大了。”

“原来你是思春了啊——”

冬卉不依,伸手要打她。云姝提起被子遮住了脸,叫她打不着。

冬卉又扑上去要揪她的被子,两人闹着闹着就滚到了一起,渐渐的闹累了,各自昏昏睡去。

翌日李全又到了院子里,兰韫陪着他。李全愁道:“陛下吃不惯这些饮食,不知可有汴京人,可会做羹?”

“这……”兰韫为难,旋即喜道,“云姝是呢。”目光转过来,问她,“云姝,会做羹吗?”

云姝点头:“只是,奴婢手艺粗陋,恐难登大雅之堂。”

“无妨。”李全笑得和蔼,不知为何,比那日待她又多几分殷勤,“姑娘放手去做就是,陛下并不是挑剔之人。”

……

“做点什么好呢?”进了灶房,冬卉原本的喜悦就消失无踪了,转而是满脸的苦恼。

“随便做点吧,李公公方才也没有特别要求。”云姝道,弯腰清点材料,将瓦罐中密封的食材一一取出,挑选合适的。

冬卉道:“哪能随便?听说陛下待下严酷,若是我们做砸了,会不会掉脑袋啊?”

云姝听着就笑了:“你之前不还勇气可嘉吗?怎么这会儿又怕起来?你啊,永远是一张嘴巴上的王者,实际胆子,只有这个——”她比了个小拇指,晃一晃,又晃一晃,“早知如此,方才你作什么毛遂自荐,要当我下手?”

冬卉朝她扮鬼脸。

经过商议,她们做了一道冷胡突鲙、一碗索饼、一盘炒波棱菜和一碗羊汤。

“好了?”李全闻到香味,挽着拂尘进了灶房。

云姝回头,跟他福了一礼:“公公久等。”

李全笑道:“走吧。”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捧了食案,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的身后。宫门已经下钥,他们转道西转小门,穿过冗长的甬道,抵达了一处宫殿内。

廊下风灯随风摇曳,散发淡淡的黄光。

庭前只有三四宫女当值,俱都目不斜视,院子里万籁俱寂。

云姝和冬卉也被这气氛感染,不由屏息。

李全做了个手势,示意她们进去,又压低了声音道:“陛下喜静,送完食案后,留一人随侍即可。”

他点了点云姝。

冬卉自然没有异议。

来之前不觉得有什么,近距离得见天颜,方知天威难测,不自觉脚下发软,恨不得送完东西马上走人。

进门前,她头压得很低,都不敢抬起,只在搁下食案那一刻不经意抬了一下头,便见着了灯影下那张俊极无俦的脸,是有些出乎意料的、过分年轻的一张面孔。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皇帝淡淡扫来一眼。

冬卉忙垂下头,心如擂鼓,差点打翻了手里的碗。

云姝扶了她一下,那溅出的汤汁依然滴落在了桌案上,格外醒目。

冬卉“噗通”一声跪下:“陛下饶命,恕奴婢万死之罪!”

李玄陵微微蹙眉,挥了挥手:“退下。”

冬卉还在愣神,云姝悄悄扯她衣角,她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捧着食案离开了。

云姝见她连滚带爬的,远不似平日那样神气活现,偷偷乐了乐。

冷不防耳边传来一道声音:“在宫中的日子,可还习惯?”

云姝连忙回神,猝不及防就撞入了一双如墨般的眼睛,望着她,不见那日的冰寒冷肃,只是,眸中有更深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心里一跳,忙垂头,不敢跟他对视:“多谢陛下关怀,奴婢一切都好。”等了会儿,见皇帝没有再说,似只是随口一问,连忙屈膝跪坐下来,取出盒子里的筷子替他试吃。

这是使女的分内之事,出门前李全已教过她,她向来机敏,一套动作做来若行云流水,汤汁没有溅出一丝一毫。

皇帝哂道:“你倒是懂规矩。”

他笑起来很是好看,像是冰雪消融,春回大地,被他这么看着,她只觉得耳颊滚烫,忙垂下头去。

她算是明白了,戏文里说的“我从此不敢看观音”是什么意思。

也不是没有见过好看的男子,论容貌,许蔚便是庸中佼佼。但是,这个人和许蔚是完全不同的。

他美得高贵雍容,如寒夜中遥远而最明亮的那颗星,可望而不可即。因为无法触摸到,才更加令人神往。

灯芯快熄灭了,小太监垂着头进来替换,小心地剪掉了烛花。室内愈加昏暗,皇帝只觉得眼睛疲乏,略按了按眉心。

“陛下,三更天了。”小太监小声提醒,“是否准备就寝?”

皇帝摆摆手。

小太监不敢多言,退了下去。

云姝见他眉宇间总是带着愁绪,忽然想起周肆跟她说过的话,也想起了这些年耳濡目染的关于他的英雄事迹——北击柔然,南定中原,更把倭人阻在横江以南……和前朝日簿西山的帝业相比,改换的何止一点。这位年轻的帝王,本就带着几分传奇色彩,在大魏算是家喻户晓,何其叫人钦佩。

又听他问起她在宫里的境遇,更多几分亲切之感。

连日来那种无形的隔阂,似乎淡了些。

她忍不住开口:“陛下,保重身体。吃不好睡不着,怎么处理朝政之事?”

“你一个小丫头,也懂朝政之事?”他侧目望来,失笑。

云姝耸然一惊,忙道:“姝儿没有别的意思。”

“朕知道你没有。”

云姝悄悄抬起眼皮,见他没有动怒,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见皇帝仍在低头看折子,她也不敢打扰,端了食案悄悄退出殿内。

……

回到住处,云姝整了整自己的东西,搬去了新整出的新偏殿。想到冒失的冬卉,心里又放心不下,回头便问李全:“李公公,冬卉可以与我一同前去吗?照料陛下饮食,我一个人恐怕忙不过来。”

“这是小事,自然可以。”李全欣然应下。

得知消息的冬卉喜出望外,连忙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卷好了,看得其余人很是眼热。

到了地方,两人被安排在偏殿休息,另外还有几个婢女可供驱使。

冬卉伸了个懒腰,坐到了床褥上:“这床可真柔软!”

云姝笑道:“那你就多睡会儿。”

李全在路上便说了,两人是专司膳食的,平常琐事不用管,除了早中晚三餐,别的时辰可自行支配。

另外还有休沐日,可申请出去采办。

“听起来可真不错,这可是个肥差啊。”冬卉目露向往。

“你还想中饱私囊不成?”云姝边叠被褥,边没好气道。

“这叫盈余,不浪费,怎么能叫‘中饱私囊’?水至清则无鱼,小姑娘,你就是太老实了。”

云姝默然无语。

她歪理总是一套套的。不过,大多时候是嘴上花花,有那个贼心却没那个贼胆。

云姝可还没忘记,昨夜她去殿内侍奉,初见皇帝时被吓成什么样了。

想到什么便提起什么,冬卉忽然道:“以前常听父兄说起,陛下龙章凤姿,少年英才,只当是溜须拍马,没想到,他生得这般好看。”

云姝只觉得好笑。

冬卉兀自道:“可惜,陛下心里只有政务,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仙女能入他的法眼?”

云姝想起许蔚曾经说过的话,心有所感:“虽然这些年天下稍稍安定了些,远远算不上太平。原本的梁、楚、周都是我朝疆土,中原亦不太平,而百姓饥不果腹,各地又常有匪患旱涝,陛下心系天下,是万民之福。”

冬卉听的一愣一愣的:“你怎么跟我父兄嘴里那些朝堂上的酸腐大夫一样了?神神叨叨的这是什么呢?”

云姝翻她一眼:“我自知胸无点墨,没想到,你一山还有一山高。”

“死丫头,你敢嘲笑我!”冬卉扑上来要抓她。

云姝娇笑一声跑开,提起裙摆一溜烟到了外面。两人你追我赶,不刻就到了廊下。

午间,日头正当空,几个宫婢将几盆大开的芍药摆到了庭前,在郁郁葱葱的花木掩映下更显娇艳。另有几名宫婢在廊下洒扫,院内安静而肃穆,云姝忙拉住了冬卉。

谁知侧边拐来一人,她猝不及防,还是撞入了对方怀里。扑面而来的龙涎香,她不觉面红耳赤,抬头一看,是身着便服的皇帝,正抬手托了她肘部一把。

“陛下!”身后的冬卉一声惊呼,已经跪伏下来。

云姝也连忙撤身跪下。

好在皇帝似有政务要处理,没有看她们,快步进了殿内。云姝松了口气,回头瞪了冬卉一眼。

冬卉早吓得魂飞天外,哪里还敢闹。

到了晚间,传膳的小太监过来问话:“二位姐姐,可准备妥当了?”

云姝道:“这便好了。”与冬卉各自捧了一个食案,穿过长廊。

照例是云姝留下侍奉。她看了皇帝一眼,见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声提醒:“陛下,该用膳了。”

皇帝回神,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抬头。面前少女身形修长,模样俊丽,正是云姝。他笑了笑:“怎么又是你?”

云姝不知该如何答话,但皇帝垂问,不能不答,只得低声道:“李公公让奴婢来侍奉羹汤,日后,奴婢大抵都会在御前侍奉。”

他点了一下头,不再询问。

云姝将碗碟一一呈上,为他布箸:“今日的醴鱼很不错,火候正好,肥瘦相宜,陛下尝尝。”

他接过筷子夹了一口,点了点头。

见他神色始终平淡,看上去不喜欢,也不讨厌,云姝有些忐忑:“陛下尝尝这道樱桃毕罗。”

皇帝笑道:“你吃过了吗?”

云姝一怔,没想到他竟会问起自己,摇了摇头:“还没。”

“你吃吧,朕不是很饿。”他将筷子搁下,让下人重新置换了新的碗碟和筷子。

云姝犹豫一下,见他已经转身去看书卷了,只好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

味道不错,比她之前做的长进了不少。

不过,皇帝不吃,她心里倒是惴惴,不确定自己的手艺是否还可以。

云姝吃了两口就匆匆解决:“陛下,那我将这些撤了吧?”

他头也没抬,只点了一下头,继续翻手里的帛书。

到了三月末,天气骤然和暖,像是瞬间从凛冬过渡到了初夏,皇帝这些日子感染了风寒,御前侍奉的人更得存几分小心。

云姝跟太医通了气,便将之前准备的菜谱都换了。午时三刻,她端着食案去西暖阁伺候,正巧看见李全从屋内出来,眼神示意,跟她打了个手势。

这是皇帝情绪不好的意思,云姝想起这几日关于八百里加急奏报不断送来,像是渭河以北闹灾荒的事儿,心里不免惴惴。

她深吸一口气,揭了帘子走进去。

暖阁内点着盘香,一盏鎏金镂空二龙抢珠香炉摆在沉香木桌案上,香气缭绕,绵延悠长却不刺鼻,却是皇帝一贯用的龙涎香。

皇帝倚在榻上,单手支颐,另一侧手中拿着一卷书,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沉静。云姝却丝毫不敢大意,轻声禀道:“陛下,该用膳了。”

“搁这吧。”他似乎没什么胃口,都没瞧她一眼。

云姝小心将碗碟一一搁到了他手边的矮几上。

皇帝原本正翻书,忽的嗅到一道浓郁的香气,低头望去:“这是什么?”

云姝将碗碟打开,露出里面的一道汤羹。皇帝一看,原来是将香芋切块,铺在肉片下蒸煮的一道菜,难得的是,香芋丝毫不烂,肉块薄如蝉翼,色泽鲜艳,让人食指大动。

他惊讶地发现,连日来没什么的食欲似乎被唤醒了,略抬了抬手。

云姝会意,忙替他夹了一筷子,将碗递上。

皇帝依约尝了,有些惊讶。香芋软糯酥烂,口感俱佳,肉块也是咸香肥美,口感饱满,确实不是以前吃的那些可比。他病了两日,原本食欲不振,这会儿倒是唤醒了几分。

这虽是家常菜,比那些厨子做的花里胡哨的东西更合他的口味,他不由多动了几筷子。

……

李全在屋外等着,云姝出来时,他揭开食案看了,发现里面的几道菜基本都吃完了,不由惊讶不已。

皇帝不重口腹之欲,往常那些厨子做的,他能吃个三分之一已是极为难得。思及之前那件事儿,心里更加确定,便道:“姑娘可要和流清姑姑好好学规矩,以后在御前侍奉,前途无限,这可是大大的机缘。”

云姝没料到他会这样说,似是要在这儿待很久的意思,却也不敢拒绝,只是道:“我得负责公主的嫁衣,只恐分身乏术,误了大事,到时候太后怪罪起来,奴婢真是万死难辞了。”

李全却是笑道:“这个不妨事,虽然和亲在即,咱们和敕勒那边的使臣还在洽谈,日子定在哪一日,具体什么细节,还是个未知呢,姑娘也不必过于着急。”

云姝再没有推辞的理由,心里有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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