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欧阳羿按例,在上朝前来到慈安宫,给皇后宇佳氏请安。
宇佳氏身体不好,卧床的日子一年里有大半年,因此拜见皇后,无论是谁,都在寝殿。
待欧阳羿来到寝殿,发现除了斜靠在大迎枕上的母后,李贵妃抱着四皇子欧阳祈也赫然在座。
李贵妃是淮南王的嫡亲女儿,也是李晴雨的姑姑。
按例后妃们来给皇后请安,都是在欧阳羿请安之后的辰时初,李贵妃自然也不例外。
欧阳羿见李贵妃今日早早来到慈安宫,再想及八叔说亲,李晴雨上门,心中便已大概猜到李贵妃在此的目的,只怕也与李晴雨有关,
只不知李贵妃要说什么,
因此只当不知,按规矩给母后请了安,又跟李贵妃打了招呼,便如常坐在平日自己坐的位置上。
宇佳氏问了几句家常琐事,睡的好不好,可吃了之类,又让宫女将早早准备下的红枣银耳羹和各色点心端上来,
李贵妃在一旁笑道:
“瞧瞧,到底是姐姐惦念太子,这是怕太子殿下一早上不曾好好用膳,空着肚子站班吧,竟特特准备了这些好东西等着,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宇佳氏病容在脸,身体枯瘦,精神倒还好,闻言一笑,
“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是这样,你现在也是当娘的人了,最该知道。说起来,四皇子还小,你这么早把他折腾起来干什么,该让他多睡一会儿才好。”
“这不是祈儿想哥哥了吗,昨晚上特别告诉我今儿一定要见太子哥哥,妹妹不得已,这才巴巴的早早把他叫醒,过来见见太子殿下,谁知小孩家瞌睡重,太子殿下来了也不知道,”
李贵妃说着,轻轻拍了拍怀里歪头睡的正香的四皇子的小脸,
“祈儿,太子哥哥到了,快醒醒给哥哥见礼,”
孩子一岁刚满,天不亮便被拽起来,瞌睡的打提溜,此时被母亲不轻不重地拍着脸,眼睛用力挣扎着睁开一条缝,还不及看清什么,便又合上睡着了,
李贵妃见状还要在叫,被欧阳羿止住,
“罢了,过几天就是端午了,他若想见我,让他来太子府玩吧,”
“哟,那敢情好,只是怕搅扰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但要长学问,还要理政事,不像他皮猴子似的,还没豆高就想着攀高爬低的,”
欧阳羿听见“皮猴子,攀高爬低,”等语,不由想到差点把太子府翻过来的李陵,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不妨事,让他来,”
此时李贵妃按理便应告辞了,可她却眼看着皇后宇佳氏,宇佳氏轻轻咳嗽一声,
“羿儿,我听说昨儿你见过李贵妃的侄女晴雨了?”
欧阳羿一听正题到了,敛了笑,恭谨回答:
“是,昨日是见了一面,”
“你觉得那孩子怎么样?”宇佳氏问,
欧阳羿躬身道:
“想来母后也见过晴郡主了,母后慧眼,一定比儿子看的清楚,”
正竖着耳朵听的李贵妃,见欧阳羿打太极,忙插言道:
“我那侄女在家一直养在我父亲膝下,难免过于娇惯,又是第一上京,不知道咱们这里的礼,若是有冲撞太子殿下的地方,我这做姑姑的替她给殿下赔礼了,”
李贵妃说着就要起身赔礼,
宇佳氏摆摆手,
“哪里就冲撞了,依我看那孩子就好得很,模样就不说了,说话行事也大大方方,这就是好孩子,只可惜我没有女儿,若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就是有什么愁烦,只跟她说说笑笑,也都没有了,”
李贵妃一听,满面含笑,
“那有什么难的,您若不嫌弃,便认她做个女儿,那就是晴儿的福气了,也是我们李家的福气,”
宇佳氏闻言,先不答李贵妃,反而转头问欧阳羿,
“羿儿,你觉得如何?”
欧阳羿刚听见母亲说认女儿的话时,心中震惊不小,
他并不是震惊母后认义女,也不震惊李贵妃和母后这么快就达成了一致,这本就是昨日他和八王爷欧阳梵天商量出来的缓兵之计,
他震惊的是速度,传信的速度。
缓兵之计是昨日午间才商定的,今日一早便在后宫上演,这不能不让他震惊。
欧阳梵天不可能亲自进宫,将此事分别告知母后和李贵妃,那么他是通过什么人以这么快的速度分别将不同的说辞告知李贵妃和母后的?
这个中间人会是谁?如此巨大的能量,又是依托谁而起的?
八王爷?还是淮南王?或者兼而有之?
这是一件细思极恐的事儿,
宫里是最接近皇权的地方,而李贵妃和母后也绝非是什么人都能见,更不是什么人的话都能信的。
而能同时获得李贵妃和母后的信任,那更是几乎不可能的。
欧阳羿端起红枣银耳羹掩饰心头的惊骇,待喝了一口银耳羹,才放下勺子,又将碗慢慢放在茶桌上,这才微笑道:
“母亲若喜欢,自然是好的,”
“你既这么说,我便认下了,”宇佳氏显得很高兴,说完便让宫女去准备见面礼,
李贵妃更高兴,
“没想到晴儿有如此福气,我都有些要嫉妒她了。我父亲听了也一定高兴。父亲前儿还传信给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照顾好晴儿,不要有什么闪失。
不瞒姐姐,妹妹这几日正为晴儿独自在宫外的事儿发愁,姐姐想,晴儿在京城便只有我这一个姑姑可依靠,然而我身在宫内,就是有十分心想照看她的心也是无用。
可我一想到晴儿一个女孩子家,独自住在宫外别院,身边又无兄弟扶持,就焦心的睡不着,她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闪失,我不但对不起我兄长,更无法跟父亲交代。
如今姐姐既然认晴儿做了女儿,与太子殿下便份属兄妹,妹妹厚颜,是否可以请殿下在宫外对晴儿照看一二。”
李贵妃语气真诚,说道后来眼圈更是红了,
宇佳氏笑道:
“这有什么难的,既然是兄妹,照看便分数应当,这样,今儿就让晴郡主搬到太子府里住,一应花销也由太子府承担,这样,妹妹看行吗?”
李贵妃转悲为喜,拿着帕子的手在眼睛上擦了擦,笑道:
“诶哟,哪里是行,简直就是太好了,这样不但我放心,我父亲也放心,只不知会不会太麻烦太子殿下了,才说让祈儿去太子府玩,我这又塞了一个侄女去住,我虽脸皮厚,也觉怪臊的,希望太子殿下不要见笑,”
李贵妃说着,满面含笑地去看欧阳羿,
欧阳羿心中不悦,
太子府里住进一个生人,绝对不是他所愿,缓兵之计里也没有这一条。
这到底是母后擅自决定?还是八叔擅自安排?亦或是李贵妃别有心思?
欧阳羿心思电转,一时也想不出其中关窍,更不能当着李贵妃的面问母后,但母后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想必是已有所考量,
欧阳羿不看李贵妃,只对宇佳氏说道:
“儿子听母后的,晴郡主暂住太子府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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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你说那个美人儿——额,晴郡主住进太子府了?”
李陵激动地从浴桶中扑棱站起,意识到自己未着寸缕,又慌忙坐回浴桶,将飘起来的浴巾拉到腰间遮挡,
伺候李陵沐浴的丫头叶子只当没看见,红着脸问:
“你怎么这么高兴,你就不怕晴郡主来了欺负你?”
李陵奇道:
“我又不惹她,她为什么欺负我?”
叶子的表情意味深长,
“那也不是惹不惹的事儿,”
正在给李陵洗头的丫头阿紫瞪了一眼阿澄,
“别听叶子瞎说,晴郡主住在东苑的落霞阁,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是咱们太子府的,只带了两个丫头过来,她能如何?陵哥儿只要别去主动招惹,就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叶子和阿紫两个丫头是因为青儿和柳絮受罚,临时调上来顶差事的三等丫头,
或许是因为突然被调升至太子寝殿,又知道她们此来主要照顾的是李陵,所以对李陵的各样事情格外仔细,而且不管什么事儿都站在李陵的角度着想,
和青儿的不冷不热,柳絮的怎么都好相比,李陵第一次感受到了被真正关心的亲切感,因此在青儿和柳絮被撤销惩处后,也没让叶子和阿紫回去,
理由很简单:
“青儿和柳絮照顾太子殿下就好,我要叶子和阿紫,”
理由简单,奈何太子肯听,
因此叶子和阿紫留了下来,专门伺候李陵的日常起居,品级也升为二等,月银自然也涨了一倍,两个丫头高兴,对李陵就愈发的好。
如今叶子是为李陵担心,便直说了出来,阿紫怕李陵忧心,自然开解。
可惜她们的用心李陵完全不解,
能招惹美人儿是福气,美人儿住的这么近都不招惹,那他还是“男人”嘛?
出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心思,李陵在沐浴完以后,迅速熟门熟路地偷跑到东苑的落霞阁,
落霞阁一式三间正房,东西两侧有厢房,周边花草繁盛,灿若烟霞,因此才叫的落霞阁。
此时太阳即将落山,落霞阁里头还在叮叮当当地收拾,丫头婆子来回往复,打水拎水,搬箱子倒柜子,擦抹桌椅,就连外头的回廊也不放过。
落霞阁白日的时候,已经着实的打扫过一遍,只不过不合李晴雨的意,在她来之后,等于又捯饬了一遍,只把丫头婆子累了个头昏眼花。
“这主儿不好伺候啊,”
夏婆子拎着一桶水放到正在擦抹回廊的刘婆子身边,捶了捶酸痛的腰,满腹惆怅。
刘婆子也没好多少,衣裳干了湿,湿了干,还没把活儿干完,
“我们这是倒霉了,你那地上不让有灰,还能用水冲,我这廊柱和美人靠不让有灰,就只能一点点擦,这得擦到什么时候?
我明儿就去找韩管事,这活儿我干不来,让他另外找人来吧。”
夏婆子苦笑:
“用水冲?茉儿姑娘说了:地,用水冲可以,但冲过以后不能有半点水渍,要一点一点的擦净了,砖缝里头有水也是不成的。
再说换人,换谁?谁能愿意来,谁又受得了,这是才来,后面还不知要立什么规矩呢。”
刘婆子抹掉额头上的汗,叹息道:
“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了老了,还要受这样的苦。咱们在太子府这些年,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有这样古怪的要求;
就是陵哥儿,太子殿下都要把他宠到天上去了,又何时给咱们脸色看过,就是要点什么,也都客客气气,何曾颐指气使;
这位主儿算什么,就是再尊贵能有太子爷尊贵,刚来就这么折腾咱们,幸而是暂住,若是长住,我便是一头撞死,也不在这伺候……”
李陵趁乱偷溜到落霞殿回廊,正听见刘婆子和夏婆子的抱怨,又听她们说自己的好话,便悄悄凑到两人身边,突然出声喊道:
“夏婆婆!刘婆婆!”
两个老婆子吓了一跳,转眼看见是李陵,夏婆子先笑道:
“我当是谁,竟是你这个皮猴子,你来干什么,这里已经够乱了,可再经不起你再来裹乱,”
“我不是来添乱的,我是来给你们出主意的,”
两个婆子一听李陵有主意,一起问道:
“什么主意?”
“放下抹布和水桶,回去歇着去,有人问,你们就说擦完了,”
夏婆失望道:
“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是这个,郡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不是省油的灯,是真会拿着白帕子一点点来检查的,若擦出灰来,你这不是让我们丢差事吗,不行,不行,”
李陵嘿嘿一笑,
“擦出灰,难道就是你们没擦干净吗,难道就不许风吹落了的,就不兴人走路带起来的,她们这里没灰,还不许太子府别处有灰?”
刘婆子想了想好似也有理,不由笑道:
“你这不是教我们偷奸耍滑吗?”
“太过分的要求,就该偷奸耍滑,不然累死自己,可没人心疼,快走吧,快走吧,都歇着去,相信我,你们再怎么擦,明天也还是有灰的,”
李陵说着夸张地挥挥手,催促两个婆子离开,
两个婆子互相看一眼,相视一笑,当真倒了水,拿着抹布走了。
李陵见两个婆子走了,便迈着八字步大大方方地往正堂来,正堂里忙碌的丫头们看见他,都有点发愣,那眼神分明在说:
“这是砸场子来了?”
其中一个胖乎乎的丫头,跟李陵说过几次话,见他过来忙快走了两步,走出门口,拦住李陵,悄声道:
“陵哥儿,里头这位是李贵妃的亲侄女,不是你能得罪的,快回去吧。”
李陵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认定他要得罪美人儿,
“我和郡主是旧相识,以后又都在太子府住着,所以特地来跟郡主打个招呼,你去帮我通报吧,”
李陵说得一本正经,一点没有将撩拨的心思表现出来,
可胖丫认定李陵是来砸场子的,
“陵哥儿,别闹了,快回去吧,你的窗课写完了吗,可小心太子殿下回来查问,”
李陵:“…………”
他还有没有点**了?怎么谁都拿窗课来威胁他。
正当李陵琢磨怎么把这茬翻过去的时候,李晴雨的丫头燕儿走出来传唤:
“郡主让陵哥儿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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