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半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楼的，也不知道又是怎么上的楼，

是，

他先是心急如焚的陪着郡主下了楼，还没等他想出挽留的办法，就见那位始终高高在上的郡主突然站住了脚步，并亲口邀请一个正被驱赶的半大孩子上了楼，

不但如此，晴郡主还降尊拉着半大孩子坐到身边的椅子上。

跟郡主平坐？还是个长相出色的半大小子？

这是怎么回事？

别说他是懵的，就是跟郡主来的侍婢，显然也并不知道原因。

不过晴郡主好像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温声问李陵：

“你叫什么？”

李陵莫名其妙被一个漂亮的好像仙女儿的少女叫上楼，又见这少女对他温言温语，不禁有点想入非非，

“我叫李凌，这位漂亮的姑娘叫什么？”

“放肆！郡主的名讳也是你能问的。”晴郡主身后的侍女斥道。

李陵一听不乐意了，立刻回怼那侍女，

“诶，你们郡主能问我，我为什么不能问你们郡主，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不知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郡主——”

“燕儿！”

晴郡主不悦，

叫燕儿的侍女见主子发话，虽仍气哼哼的，却没再说话。

晴郡主见侍女住了嘴，才重新温和地问李陵，

“李陵，你认识太子殿下吗？”

李陵：“…………”

什么情况，他身上刻字儿了？

“你……你怎么这么问？”

李陵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美人儿刚见他面，就知道他的来处，不禁有些吃惊，回话的时候不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衣裳因为爬过树，钻过狗洞，衣裳不但刮毛了，还粘了不少泥灰还有草屑，还都皱巴巴的，怪不得门口的侍卫和伙计狗眼看人低，把他当要饭的乞丐。

可这郡主怎么就知道他和欧阳羿有关呢？

晴郡主微笑着，没有回答李陵的反问，只是看着李陵，似乎在等李陵把她想要的答案给她，

被美人儿这样盯着看，李陵有点局促，主要还是美人儿身上的气势和小古板很像，

如果说小古板身上的气势像巍峨的山峰给人威压之感，那么美人儿就是山峰下的河流，净水流深，不可逆流而上，

“我……和太子殿下没关系……我不认识他，”

李陵在美人儿面前，把否认说得磕磕绊绊，

晴郡主一笑，

“那么你身上的衣裳哪里来的？”

李陵：“…………”

果然是从衣裳看出来的，这不邪门了吗。

李陵心里暗自诧异，

旁边站着的张半眼和两个侍女，听见晴郡主这么言之凿凿地问，便也一起看向李陵身上的衣裳，

李陵穿着靛蓝银梅绸缎小短褂和靛蓝阔腿裤，裤脚上绣着海水白浪，短褂和裤子看起来是同一块布料剪成的。

只是那银色梅花和海浪细看竟是银丝绣成的，

“诶哟，这件衣裳？”

张半眼眯起眼睛，伸手就要去摸李陵身上的衣裳，好像想确认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

对美人儿，李陵是怎么都行的，对男人，尤其是这么年老势利眼的老头子，李陵可就不客气了，

眼见老头子要来摸自己，李陵噌地从凳子上跳下去，不满地瞪向张半眼，

“说话就说话，谁让你动手动脚的，”

张半眼本就对李陵大刺刺地坐在郡主身边，就已经不大高兴，现又见李陵瞪他，更加生气，只当着晴郡主的面不好发作，便哼了一声道：

“哪里来的野孩子，这么好的衣裳竟被你糟蹋到这种地步，说，这衣裳你是从哪里偷的？”

李陵论斗嘴，从来没输过，

“呸，你才是小偷呢，说，你这银楼里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偷来的？”

“放屁！”

“张大掌柜！”

晴郡主身后的侍女出言警告，张半眼才意识到自己在郡主面前口出秽言，慌的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

“小老儿这嘴今天没刷洗干净，郡主莫怪，”

晴郡主不理会张半眼，只看李陵，

“你说这衣裳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

“可依我看，这件衣裳应该是由一件大人的衣裳改小的，你能告诉我这件衣裳是谁的衣裳改的吗？”

李陵：“…………”

美人儿这么美，还这么聪明，又是个郡主，妥妥的美貌与智慧并存呐，可转念一想，李陵又愤愤不平起来，

太子府有个天之骄子就算了，出门又碰上个天之骄女，他拿到的剧本明明也是富贵，怎么连个正经身份都没有？

没个正经身份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挨欧阳羿的打，这些也都算了，凭什么他好好的人被当奴才又当娈童啊，这公平吗，啊？他拿到的到底是什么狗屁富贵剧本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了。

李陵被美人儿的贵气凌人衬托出自己的遭遇，顿时觉得美人儿都不美了，

“我不告诉你，有本事你自己猜。”

李陵把头一扭，面有愤愤，

侍女又要斥责，被晴郡主抬手止住，仍是和声细语地说道：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来猜一猜，我猜这是用太子殿下的衣裳改的，你说是不是？”

李陵惊讶的差点没绷住自己的口头禅，但心里仍然忍不住碎了一句：“真是没有我们普通人的活路了，这也能知道？”

美人儿的话没错，这衣裳确实是用欧阳羿过去的衣裳改的，当时要改的时候，原只是要按原来的样子改小，可李陵觉得穿长衫啰哩啰嗦，拖拖拉拉，不方便行动，便自己绘制了个大概的式样，强烈要去按自己画的这样改。

虽然欧阳羿对李陵绘制的短褂长裤，不满意，但也没反对，只说：

“这衣裳在府内穿，出门则不可。”

这事儿只有几个丫头知道，眼前这美人儿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太子府里有奸细？

李陵这么想着又摇头，奸细是闲得蛋疼吗，还管我穿的衣裳。

李陵心思几转，见晴郡主还看着他，便可劲摇头，

“不是，不是，这衣裳是我捡的，”

晴郡主呵呵一笑，

“你现在否认也没用了，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就是。何况太子的衣裳也不是随便捡的。”

晴郡主说着，吩咐身后的侍女，

“燕儿，你去叫人准备准备，再把给太子殿下的礼单拿给我，咱们带着这位小哥一起去太子府，”

叫燕儿的侍女躬身答应，转身下楼，

李陵一听美人儿要送他回太子府，自然不愿，

“我不回去，”

李陵说着也要往楼下跑，

“拦着他！”晴郡主吩咐，

另外一个侍女听说，忙伸手拽住李陵，

李陵恼了，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可要咬你了，”

“你咬吧，你咬她，她也不能撒手，不然她要受的惩罚，比被咬严重多了，”

许是看出了李陵的顾忌，晴郡主起身温柔而又不失威胁地说道。

李陵：“…………”

孔老夫子果然说的没错，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

青儿那丫头总不轻不重地威胁他，美人儿也这样温柔地威胁她，

李陵现在发猛力，完全可以把抓住他的侍女推倒，但让他欺负一个女子，他还真做不到，于是便试图和美人儿讲理：

“你带我回太子府干什么，我和太子府没有关系。”

美人儿笃定地微笑，

“有关系没关系，太子殿下见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陵正要再说，肚子却先一步发出抗议，

“咕噜噜，哗啦啦，”

肚子的响动在安静的室内，响的肆无忌惮，

“我饿了，我要吃东西，”

就好像是为了响应李陵的话，李陵的话音才落，银楼的伙计便端着各样点心走上二楼，

这原是张半眼吩咐给郡主准备的。

“让他吃。”

郡主发话，谁敢不让，

李陵也是饿了，也不客气，挣脱开侍女的手，走到桌边，拿起点心就吃，毫无形象可言。

张半眼到现在也不相信眼前这个头发乱七八糟，衣裳皱褶脏污的像个小乞丐的人和太子府有关，

若真是太子府的人，怎么会如此狼狈？

别说一个能穿太子衣裳得小子，就是太子府的一个门房，那都是大爷，

且衣裳也怪异，奴才不像奴才，主子不似主子，褂子比大街上泥腿子的还短，那身上的衣裳不定是哪个皇亲国戚喝高了，一高兴扔给了他，怎么就一定是太子的？

张半眼如此思量，更觉可能，因此躬身对郡主说道：

“郡主刚从南来，不知道咱们京城里的事儿，京城里皇亲国戚多，有时候高兴了，把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赏给乞丐也是有的，乞丐为了穿着方便，胡乱改了，也是有的……”

晴郡主轻蔑了张半眼一眼，

“张大掌柜是说我没见过世面？”

“不敢，不敢，小老儿若长了那个心，出门就被马车压死，”

张半眼吓得双手连摇，连连告罪：

“是小老儿多嘴了，郡主看在小老儿老朽昏聩的份上，不要跟小老儿计较，”

“罢了，你也不用这么惊惧，我一个初来乍到的人，能对你如何。至于他，我自知道，你也不必再多话。”

“是！是！”

张半眼恭恭敬敬地答应了，又想起自己的事儿，眼珠左右转了转，有了主意，

他走到李陵身边，亲自执壶倒了一杯茶，放在李陵旁边，

“小哥儿慢慢吃，不急，别噎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跟他无关，李陵抬眼扫了眼老头，捧着杯子喝了半杯茶，便继续抓了点心吃，

“郡主，我们银楼里的首饰，您都看不上，这会儿趁着小哥儿吃东西，您不妨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我也好照着您的要求去找，等找到了，小老儿亲自送到淮南王府别院。”

晴郡主一边听张大掌柜的话，一边看着吃相不雅的李陵，

心中疑虑丛生，

她不是疑虑李陵不是传言中的那个太子宠儿，而是疑虑太子的口味。

她接受的是国母教育，嫉妒不在她的考量之内，但一国的太子，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只有长相却行事粗鲁的半大孩子呢？

初始听祖父提点太子脔宠来历时，她也只当所谓捡来乞丐之言乃是掩人耳目，而实际只怕是大有来历，或是罪臣之后，或是落魄大族后裔，

现在看来，只怕是自己想多了。

晴郡主轻嘘一口气，对张半眼的提议更是意兴阑珊，

“我且要在京城住一阵子，张大掌柜只管去找，有合适的送到别院就是，”

张半眼不知这一会儿的功夫，郡主心里已经过了一个天地，听郡主答应还用宝珍楼的珠宝，高兴非常，一味的鞠躬作揖，万分感谢，

“是，是，如此自然最好，小老儿谢过郡主，”

他们这边热闹，李陵也没闲着，糕点在嘴里嚼，脑子则飞快地转，

他刚出太子府就被流氓地痞盯上，要不是自己反应快，这会儿被那两个人拍了花子也不是不可能。

好不容易跑到这间银楼，又差点被人打出去。

看这架势，就算真去当铺，人家看他小，直接吞了都有可能。

与其被一群人欺负，还不如被小古板一个人欺负，

李凌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偷摸从狗洞钻回太子府比较明智。

“郡主~”

想好，也吃饱的李陵走到美人儿身边，

“我确实是太子府里的小厮，这会儿我吃饱了，要回去了，你可不能拦着我了，”

李晴雨正要借着这个机会去会会未来的夫婿，自然不会应李陵的要求，

“那可不成，我既然捡着了你，我就要负责将你送回府，不然太子殿下岂不是会怪我。”

李陵暗道：

“拜托，你送我，那不是露馅了，到时候再挨一顿打，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陵这样想着，索性从怀里掏出一块龙凤玉佩，递到美人儿眼前，

“咱们做个交易，你刚不说想要一件好东西吗，你放我走，我就把这个送你，怎么样？”

晴郡主还没说什么，张半眼眼睛先直了，

“这……这是七色翡翠龙凤佩？小老儿在宝珍银楼四十六年，还未曾见过如此珍品呢，郡主，可否给小老儿仔细看看？”

张半眼不愧叫半眼，仅仅只扫了半眼，便看出这玉佩有七种颜色，这可是李陵摆弄了好久，才弄清楚的。

“此物贵重，不宜外露，张大掌柜见谅，”

晴郡主当先将玉佩收到袖中，然后吩咐：

“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侍女答应着，在前引路，张半眼讪讪跟在最后，李陵见美人儿收了东西，挺高兴，秉着女士优先的原则，也不着急先走，只跟在郡主身后慢慢下了楼，

待到门口才跟美人儿辞行：

“那我走了，郡主慢慢的不着急，”李陵说着就要走，却听美人儿徐徐说道：

“不急，你跟着我的侍卫一起骑马吧，”

李陵愣了一下，

“啊？不用不用，我跑回去就行，”

晴郡主不再说话，只有眼色示意门口的侍卫，侍卫会意，伸手轻拍了下李陵的后心，然后，

李凌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