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入年攥着灯笼的指节泛白,烛光在他绷起的下颌投下阴影,将缠着绷带的手掌微微后藏 —— 方才的撞击让伤口又渗出鲜血,在雪色绷带洇出诡异的花。
他眯起眼睛,盯着楚知阙凌乱的衣襟和发间的雪粒,想起今早宫宴上这人站在裴淮身侧斟茶的模样,冷笑从齿缝溢出:“早听闻新帝身边养着不少见不得光的狗,今日倒是开眼了。”
灯笼骤然凑近,楚知阙被刺得偏头,火光将薛入年冷峻的面容照得更加清晰。
四周丫鬟小厮举着灯笼围作半圆,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雕花廊柱上,扭曲成剑拔弩张的姿态。
“大晚上强闯薛府,意欲何为?” 薛入年的声音裹着冰碴,受伤的手掌却因疼痛微微发抖,绷带下渗出的血迹蹭在灯笼红绸上,绽开小片暗红。
楚知阙被十数道目光钉在原地,后颈还沾着雪水,顺着脊梁往下滑。
他瞥见薛入年不自然下垂的手,突然笑出声,冻得发红的脸颊扯出两道细纹:“薛二公子这阵仗,倒像是要生吞活剥了我,不若换个通风的地方。”
他抖落肩头积雪,故意凑近灯笼,让薛入年看清自己眼底的血丝,“不过是借贵府屋檐躲躲风雪,难不成还要我把心肺掏出来给您验验成色?”
四周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薛入年瞳孔微缩,举起灯笼的手却稳如磐石。
夜风卷着雪粒扑进灯笼,烛火猛地明灭,将楚知阙半边脸染成青白。
“通风处?” 薛入年嗤笑,绷带下的掌心传来刺痛,提醒着他昨夜遇刺的惊险,“莫不是想寻个地方好动手?”
他扫过楚知阙腰间微微凸起的硬物,受伤的手悄悄按住藏在袖中的短刃,“不过 ——” 他突然后退半步,广袖扫落廊柱上的冰棱,“有兄长坐镇,倒也不怕你这只丧家犬。”
楚知阙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面上却还挂着笑意,唇角扬起的弧度都快僵住了。
这薛二开口闭口 “兄长坐镇”,活脱脱一个没断奶的兄控,听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
可他只是轻轻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将眼底的不耐藏进睫毛的阴影里 —— 毕竟从对方这里套到新帝大宴的消息才是正事,犯不着和这 “兄控” 计较。
“薛二公子如此倚重令兄,倒叫在下好生羡慕。” 楚知阙故意拖长尾音,语气温和得像掺了蜜,可话里话外却带着几分调侃,“只是不知令兄知晓你这般离不开他,是该欣慰,还是该头疼?” 他歪了歪头,发丝间的雪粒簌簌掉落,在昏黄的灯光下宛如细碎的银箔。
薛入年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绷带下渗出的血又多了些,在红绸上晕染出更大的痕迹。
“休得拿兄长说笑!” 他咬牙切齿道,受伤的手掌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对方言语中对兄长的调侃来得刺心,“兄长若在此处,定叫你 ——”
“是是是,令兄英明神武,定能降伏在下。” 楚知阙连忙摆手,脸上堆满夸张的笑意,可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不过眼下,薛二公子可否行行好,先带我去个通风处?总不能让我冻死在这,坏了薛府的名声吧?”
他抖了抖身上的积雪,故意打了个寒颤,心里却盘算着等拿到更多线索,便立刻脚底抹油开溜,再也不用听这薛二念叨他的宝贝哥哥。
雕花木门在风雪中缓缓合拢,厚重的榆木门板隔绝了外界的呼啸声,却隔绝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屋内红烛摇曳,火苗在青铜烛台上不安地跳动,将四周的阴影映得忽明忽暗。
檀木屏风后,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腔似断非断地飘来,时而高昂,时而低婉,与屋内的气氛形成诡异的反差。
薛二倚在紫檀木椅上,慢条斯理地解开缠着掌心的绷带,新结的血痂被扯得微微渗血,暗红的血迹在月白长袍上晕开,宛如一朵妖冶的曼陀罗。
他却仿若未觉,只端起羊脂玉盏,琥珀色的茶汤泛起涟漪,却不急着饮下,只垂眸盯着杯面倒影,仿佛那倒影里藏着什么秘密。
楚知阙立在门边,抖落斗篷上的残雪,细碎的雪粒落在青砖地面,转瞬便化作水渍。
他的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鎏金算盘与半卷兵书,算盘珠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兵书边角微微卷起,似乎诉说着曾经的翻阅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取过青瓷盏,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入喉,驱散了几分寒意,却驱不散眼底的急切。
他深吸一口气,打破屋内的寂静:“薛二公子可有南疆公主行迹的消息?亦或者…… 南疆国都起兵的动静?”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仿佛瞬间凝固,只有屏风后的戏曲声还在幽幽回荡。
薛二握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力道之大,让茶汤泼出几滴,在红木桌面上蜿蜒成细细的溪流。
他缓缓抬眼,眼尾不知何时漫上一层薄红,不知是被屋内热气熏的,还是因怒意升腾。
“你这人倒真会问。” 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故意将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杯托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些消息流传出去,本公子可是会被砍头的。”
话音未落,屏风后的戏曲突然拔高声调,高亢的唱腔刺破空气,似在应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人心头一颤。
楚知阙不慌不忙地转动手中茶盏,釉面映出他眼底强装的镇定。
他倾身向前,压低声音,故意拖长尾调,语气中带着一丝蛊惑:“薛二公子,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可若您执意要个证明……”
话未说完,他突然伸手抓住薛二受伤的手腕,指尖精准地按压在伤口周围。薛二顿时吃痛皱眉,五官因疼痛而扭曲。
楚知阙趁机凑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薛二颈侧:“您以为我凭什么敢孤身闯入薛府?就凭这双手,能摸清楚您掌心每一道新伤旧疤?还是说,您觉得我是在空手套白狼?”
他的声音极轻,却字字如重锤,敲击在薛二心头。
薛二捏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再次溅出,落在受伤的掌心,刺痛感与先前的伤口疼痛交织在一起。
但此刻他却顾不上疼痛,死死盯着楚知阙眼底深不见底的阴影,眼中满是警惕与惊疑。
戏台上的锣鼓声骤然密集,急促的鼓点仿佛敲在两人心上。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扯出一抹冷笑,嘴角却带着几分僵硬:“阁下倒是会危言耸听。”
绷带下的伤口传来钻心的刺痛,却比不上此刻心中的惊疑,“空口无凭,拿不出实据,休想得逞。”
楚知阙松开手,往后靠在椅背上,姿态看似慵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慢条斯理地拾起案几上薛二掉落的绷带,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缠绕在自己手腕上,动作优雅得如同在编织一件艺术品。
“实据自然有,只是现在给了,薛二公子怕是就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他晃了晃缠着绷带的手,烛光在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将他的面容勾勒得愈发神秘,“不如这样 —— 您先给我想要的,我再慢慢把知道的,一桩桩一件件,说与您听。”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薛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毕竟,咱们来日方长。” 屋内的红烛突然 “噼啪” 爆开一朵火花,仿佛也在为这场暗流涌动的博弈而惊叹。
红烛爆开一朵火星,照亮薛二眼底转瞬即逝的犹疑。他摩挲着缠着绷带的,故意扯出个散漫的笑:“本公子不过一介纨绔,哪里知道太多。”
茶盏与杯托相碰发出轻响,他垂眸望着茶汤里沉浮的茶叶,“不过春香楼新来的南疆头牌倒是有趣,舞剑时银铃震得满堂响,前日还把富商的乌纱帽挑落尘埃,碎玉金簪滚了满地,活像场闹剧。”
楚知阙指尖掐进掌心,却还能维持着温和笑意:“倒是位奇女子。”
“何止奇?” 薛二突然倾身,龙涎香裹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指尖轻点桌面,数着节拍:“腰肢比胡杨木还软,剑穗却比刀锋还利。”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毒蛇般缠住楚知阙的脸,“阁下这般眉眼,若着了胡姬的金缕衣,再系上那红绸剑穗……”
他拖长尾调笑出声,袖口扫落案几上的碎茶末,“怕不是要把春香楼的门槛都踏破。”
楚知阙握着茶盏的手骤然收紧,青瓷表面传来细微的裂纹声。他死死盯着对方绷带下渗出的血痕,喉间滚动半天才挤出句:“薛二公子好雅兴。” 滚烫的茶水泼在腕间,他却浑然不觉。
薛二靠回椅背,慢条斯理地整理被蹭乱的袖口,金丝绣的云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说到南疆……”
他突然压低声音,窗外风雪拍打窗棂的声音都跟着急促起来,“成大将军的营寨夜夜亮如白昼,活像条盘踞边关的火龙。”
他撇了撇嘴,伤口传来刺痛,却不及眼中嘲讽浓烈,“老古板只认军功,上次有个小兵救了百人,他当场赏了虎符 —— 可惜那小兵第二日就死在战场上,啧啧,功绩倒是有了,命却没了。”
戏台上突然爆发出激昂的锣鼓声,震得梁上积灰簌簌掉落。
楚知阙望着薛二似笑非笑的脸,对方眼中算计的光与记忆中原著的情节渐渐重叠。
他转动茶盏,釉面倒映出两张同样戴着面具的脸,终于明白这场交易从不是各取所需,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试探。
屋内烛火摇曳,楚知阙修长的手指轻转茶盏,釉面倒映着他紧锁的眉。抿下一口浓茶,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心头翻涌的思绪。
薛二漫不经心的话语,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心中诸多疑惑 —— 蝶芽的失踪、春香楼的异域头牌,种种线索串联起来,他隐隐猜到,蝶芽怕是与春香楼达成了某种交易。
可新帝暗卫却能精准抓捕,难道春香楼里早有内鬼?
戏台方向传来锣鼓喧天,薛二倚在软垫上,嘴角噙着慵懒笑意,目光却一瞬不瞬盯着台上翻飞的水袖。当戏曲唱到**,武生一记利落的翻身,引得喝彩。
就在此时,薛二突然转头,眼尾的笑意未散,话语却冷得像淬了冰:“浑水不必掺和,阁下自当保身,终会销声匿迹。”
他端起茶盏轻抿,茶汤的热气模糊了面容,可那双眼睛,却透过氤氲水汽,直勾勾盯着楚知阙,仿佛要将他看穿。
楚知阙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僵,茶水在杯中晃出细密的涟漪。薛二这话,看似是善意提醒,实则暗藏威胁。
他抬眼迎上对方的目光,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薛二公子这话,倒像是看透了一切。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
屋内突然一阵穿堂风,吹得烛火明灭不定,戏台上的唱腔陡然拔高,却掩盖不住两人之间骤然绷紧的气氛。
北风裹挟着冰碴子撞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刺耳的 “咔咔” 声,屋内铜炉的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的寒意。
薛二拢了拢身上貂裘大氅,望着楚知阙固执的神色,心底涌起一阵冷笑。他缠着绷带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那里凝着层薄薄的水雾,正如他此刻冰冷的心境。
“不识好歹。” 薛二轻嗤一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尾音带着冬日特有的冷冽。
他看着对方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轻轻晃动,忽然觉得可笑 —— 这不知死活的家伙,真以为南疆公主的身份就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全身而退?
窗外的雪愈发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扑簌簌地砸在地上,瞬间就积起厚厚的一层,正如那盘越搅越乱的棋局,深不见底。
他垂下眼睫,盯着自己绷带上渗出的暗红血迹,在月白长袍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妖冶的花。南疆的冬天,怕是比京城更冷吧?
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势力,就像这冬日里的毒蛇,看似蛰伏,实则蓄势待发。蝶芽,一个南疆公主,真能翻得起多大的浪?
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可这楚知阙,偏要做那执棋之人,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真当是一国公主就扯不出一盘坏棋么?” 薛二突然抬眼,目光如刀般剜向楚知阙,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得神色愈发森冷。
他缓缓起身,衣袍扫过案几,震得茶盏里的残茶泛起涟漪,很快又重新凝结出薄冰。
“罢了,” 他甩了甩广袖,转身走向门口,厚重的棉帘被掀开的刹那,刺骨的寒风灌了进来,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生疼,“但愿你到时候,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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