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的颇重…整个人简直成了猪头……在太后面前要死要活的…”兰娘一边对主子汇报着情况一边嘴里忍不住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没错!她说的就是那个吕姿。
因昨日之事,吕姿算是丢人丢大发了,然而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她竟也不愿回家,反而以养伤为名非要赖在宫里,可见其脸皮厚度。张嫣闻言却是唇角轻勾,她向着兰娘招了招手,后者见状赶紧附身向前,张嫣在其耳边呢喃了几句,兰娘立刻眼神爆亮,连连点头。
时间向前流去,转眼间,就又过了半个月。
这一日,张嫣接到消息,说是长乐宫那边死了个奴婢。
宫里下人多,平时病死或是出意外而死也不是没有,但能传到皇后的耳中,可见那奴婢死的颇有不同寻常之处,果不其然,就听下人禀告,原来死的那个竟是刘婉君的贴身婢女,而造成那婢女死亡的原因,则是她“笑了。”
“那婢女发出的笑声,不知怎地被正在养伤中的姿娘子听见了,姿娘子认为这婢女是在嘲笑自己,当即大怒让人强行把其捉了过去,那婢女挨了顿打,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没过子时人就一命呜呼了。”
张嫣听到这里眉头一皱,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她很不可思议地说道:“就因为笑了两声?……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兰娘闻言也是低声一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依奴婢看,那姿娘子无非就是寻个由头想要找茬罢了!“
张嫣冷笑:“刘婉君为国和亲,已是牺牲了自己,她倒好,竟对别人的奴仆喊打喊杀起来。”
说到底,不过就是欺负人罢了。
想到这里的张嫣慢慢地站起了身子,她对兰娘说:自己要去长乐宫转转。
而这一转,就转到了刘婉君的住处。
张嫣发现这里的确离吕姿居住的地方很近,两间宫室几乎就隔了面墙壁。
“见过皇后娘娘。”刘婉君神色平静地行了个礼。
张嫣立刻说道:“姐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刘婉君依言起身。
张嫣见她表情幽静,一脸木然,心下也颇为不好受,但是她却努力的没有把这种同情表现出一丝一毫来,毕竟这种时候,他人虚伪的同情,只能让人感到廉价。
刘婉君问:“不知皇后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张嫣闻言立刻回过神来,她笑了笑,心念电转,指着刘婉君的腰间问道:“姐姐擅长陶笛?”
这个时候的文人骚客们,为了附庸风雅,很多都喜欢在自己的腰带上别只玉箫,或是坠个排笛什么的,刘婉君进宫的那一天,张嫣就发现,她的腰侧有着一只小巧的白色陶笛。
似是没想到张嫣会突然说起这个,刘婉君明显的愣了一下。
张嫣见状便赶忙说道:“姐姐别误会,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很喜欢这种乐器,今日前来便是希望能够相互交流一番,不知姐姐是否愿意。”
刘婉君沉默了下来,反正从表情上来看,她应该是不太愿意的。
不过张嫣没有给她拒绝自己的机会,她一边笑着,一边不知道从哪里也拿出了只小巧的陶笛,与刘婉君的不同,张嫣这只是黑陶制的,且上面不是六孔,而是十二个孔。
“我有一曲。”张嫣是这样对刘婉君说的:“想要送给姐姐。”
刘婉君正了脸上颜色,露出洗耳恭听地样子。
于是下一秒,张嫣便幽幽地吹奏了起来。
《故乡的原风景》是日本陶笛大师宗次郎的代表曲目,每当这段陶笛声响起的时候,总会让人产生一种自然、宁静、禅意、惆怅、思念等等的一系列复杂感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首曲子实在是太美了,美的让人心都沉醉了。
幽幽地陶笛声持续了好久,直到张嫣停下为止。
不大的寝殿里,谁都没有说话。
张嫣怔然出神,刘婉君却已是泪流满面。
许久之后——
刘婉君对着张嫣深深一拜:“听得此曲,婉君一生无憾,多谢您了。”
张嫣笑了下,对其同样回了一礼:“姐姐一定能够比我演奏的更好。”
有此曲探路,两人的关系可谓是肉眼可见的熟悉起来,而刘婉君也的确是个吹陶笛的高手,只听了区区一遍便把整首曲子全部记了下来。
如此在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张嫣每天都会来她这里坐坐,而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刘婉君正式出嫁的前一天。
“你明日千万不要出来送我。”刘婉君沉静地对着张嫣道:“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离去时的样子。”
张嫣闻言一双眼睛顿时便有些湿润起来。
她心里有种冲动,她想要到吕雉面前为这姑娘求求情,虽然理智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送给你,做个念想吧!”刘婉君解下腰侧的陶笛递给了张嫣。
张嫣伸出手郑重的接了过来:“婉君姐姐……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还能坐在一起吹陶笛。”
刘婉君对她笑了下,并且还非常大不敬的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叹息道:“若能早点认识你便好了。”
张嫣心中发堵也是一阵的默然无语。
最终,在刘婉君平静的目光下,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一路回到椒房殿,张嫣都是沉默的。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之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的漆黑了下去。
张嫣没有什么胃口,便是连晚膳都没有用。
“娘娘!娘娘!……娘娘……”兰娘子一路风风火火的冲进来。
那动作几乎算的上是连滚带爬了。
张嫣见状心里立刻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果不其然——
“皇后娘娘。”兰娘面色煞白地说道:“出大事了,婉君娘子把姿娘子给烧了。”
张嫣闻言彻底愣住了。
什么叫做,婉君娘子把姿娘子给烧了啊?
“是真的。姿娘子都成火人了,太后和皇上已经赶了过去……哎呀……太惨了,简直太惨了……”
吕姿的确是非常凄惨的。
当张嫣站在床头看着她的时候,完全没有办法想象,这个浑身焦炭面目全非,只差一口气就要咽下的炭状物会是那个骄横任性的吕姿。
张嫣心想:她这个样子定是活不成了。
“你来干什么,也不怕晚上做噩梦!”刘盈眼角扫到张嫣,立刻就把其拦住,并且带着她向外走去。
张嫣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面,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的。
“真的是婉君姐姐做的吗?”张嫣轻声问道。
刘盈闻言神色颇为阴沉地嗯了一声。
“人证物证聚在,况且还是她亲自动的手。”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刘婉君特地以道歉之名请吕姿过来一会,后者果然上当得意洋洋而来却不想话语未说上三句,整个人就被泼了一盆桐油。
再然后,便是刘婉君向其身上扔出了早就臧好的火折子。
明火遇桐油,啪地一下,可不就点着了。
那样一个沉静的近乎死气的女孩,竟也能做出这样狠辣的事情吗
张嫣说道:“明日便是公主出嫁的日子,舅舅打算如何处理刘婉君?”
刘盈闻言只稍微犹豫一下,便开口说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然是按照计划让其出嫁。”
张嫣听后心神顿时一松。
幸好!幸好!
吕姿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作为长辈和太后的吕雉自然是怒火冲天,但就像是刘盈说的那样即使她再愤怒,再想把刘婉君碎尸万段,可眼下和亲再即,这般滔天怒火也只能暂时忍下,毕竟“大局为重”嘛。
于是就这样,在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刘婉君顺顺利利的登上了和亲的马车,在大汉军队和匈奴使者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城。
张嫣遵守了自己的诺言,没有去送她。
“姿娘子难道就不怕祸及家人吗?”兰娘一脸青白地对着张嫣道:“她自己走了算是清净但是太后的怒火总要有人来承受。”
吕姿再不好,终究还是姓吕啊。
“当然不怕。”张嫣轻声说道:“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安阳王无情无义,卖女求荣。
这样的父亲,根本不值得任何的留恋而吕姿的生母又早就被嫡母迫害而死,刘婉君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孤身一人存于天地之间。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呢?
“那个婢女……”张嫣似是想到什么一样的轻声一叹:“就是那个被吕姿杖杀了的婢女,她对于婉君姐姐来说,可能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或许是刘婉君把那位婢女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或许是她把那婢女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总而言之,为了她,刘婉君亲手把吕姿给点燃了。
刘婉君顺利出嫁的那天晚上,那个骄横的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吕姿在无比的痛苦中,咽下了自己最后一口气她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就是因为这样一个近乎“荒谬”的事件,而惨烈地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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