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福临和孟古青在角楼上聊过之后,福临在处理政务上愈发用力,也愈发利落。当然,前朝后宫对皇上皇后还是难免会有非议,比如这两个家伙时不时搞个赛马啊,射箭啊,烧烤啊,之类的大动作,都是此前宫廷中帝后少有,甚至说从不曾有过的。甚至有老臣跪在乾清宫门外,痛哭流涕,请皇上不要没了体统,可是福临哪儿会吃那一套啊,你不是越不让我做什么么,我偏要做什么,气死你!
是夜,乾清宫与坤宁宫之间的过道上架起了一堆篝火,上面转着一条羊腿,围坐在周遭的有福临、孟古青,居然还有孝庄和苏茉儿。
“额娘,没想到你会来。”福临亲自往羊腿上刷着烧烤酱,“原以为,你瞧不上我和孟古青这种活动。”
“还不是孟古青拽着我来的。”孝庄言语间透着些许无奈之意,“她说,这条羊腿是她特意托人从科尔沁草原带进京的,不尝尝可惜了。”
福临看向孟古青,笑道:“也就只有舅舅会如此这般惯着表妹。”
孟古青却道:“可不是我父王惯着我,分明是他惯着姑姑和表哥。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羊肉,可是父王说过,姑姑很喜欢科尔沁的烤羊腿,听说表哥也对烤羊腿情有独钟。”
“算不得情有独钟。”福临拔出一旁的匕首,开始从羊腿上割肉下来,“只是额娘喜欢么,这大概就是汤玛珐所说的,遗传?”
听到福临这么说,孝庄的心有些暖,她其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同福临说过话了。“你还从汤玛珐那儿学了遗传?”
福临点了头:“当初额娘许了汤玛珐他们留下来传教,如今看来是额娘有远见。汤玛珐他们带来的西学,确也是我们这边正需要的。”
孝庄接下福临递过来的托盘,索性像当年在科尔沁草原上一样,捏起一块羊肉。“西方和我大清终究是有着万里之遥,留下他们,一定会有益处。”
“其实……”福临放下匕首,往篝火里添了些柴,“额娘从来都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只是对着前朝那些大臣们,不得不收敛些?”
孝庄不承认,当然也并未否认。
福临毕竟年轻,又是当着自家人的面,说起话来就不像在前朝那般说半句留半句了。“额娘,您总是这样,当着谁的面,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当着我还有苏嬷嬷的面儿,也要如此么?”
“习惯了。”孝庄只轻轻说了这三个字出来,“福临,等你到了额娘这个年纪,比额娘还要讳莫如深,必定如此。”
福临抿唇笑了笑,召吴良辅过来上了马奶酒,双手敬向孝庄:“额娘,今日儿子就斗胆,请额娘破戒一次?”
孝庄端起装着马奶酒的酒盏,笑道:“就这么一盏马奶酒,你期望着能灌醉额娘?你也太……”
苏茉儿笑道:“格格当年在科尔沁草原上,可是能喝倒十个八个大汉的。”
“这个我听父王说过。”孟古青在一旁‘拱火’,“父王说,姑姑可是能喝得很。”
“额娘,其实儿子也能喝得很,只是一直没机会施展。”福临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放在一旁的盛马奶酒的酒囊,打开了盖子。
孝庄可太了解福临的脾气秉性了,她索性也叫苏茉儿给她递上一囊马奶酒,道:“话既然已说到这儿了,那我这个做额娘的就和你这个做儿子的比一比,看看到底是谁先倒下?”
“好!”福临豪气顿起:“表妹和苏嬷嬷做见证。”
场面一下子变了,孝庄和福临两母子坐在一处比着谁更能喝马奶酒,苏茉儿和孟古青坐在一处烤着那条羊腿。
孟古青瞧着孝庄和福临的模样,对苏茉儿笑道:“苏嬷嬷,我入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还从没见过姑姑这副样子。”
“九阿哥这么高兴的样子,也是很少见的。”苏茉儿的笑容中透着些淡淡的欣慰,“娘娘,这都多亏了你。”
“一个是姑姑,一个是表哥,我当然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孟古青也打开了一囊马奶酒,先给苏茉儿倒了一盏,“嬷嬷,咱们也尝尝?”
“好啊。”苏茉儿点了头,“科尔沁草原上的马奶酒,比这紫禁城里的,就是好了不知道多少去了。”
月挂中天,孝庄和福临都已是微醺的状态。还是福临这个做儿子的当先开了口。“额娘,儿子心里其实始终有一个问题,今儿个反正已经醉了,索性就问出来,希望额娘不要怪罪。”
孝庄双手握着酒盏,点了头:“你问。”
福临直言:“在额娘心里,儿子和多尔衮,到底谁更重要一些?”
听到福临这句问话,孝庄笑了,她抬起右手摸着福临的后脑勺,道:“傻孩子!你和多尔衮在额娘心里不同的位置。你是额娘的孩子,血脉相连。多尔衮,是额娘年少时的梦。”孝庄的目光渐变迷离,思绪也渐渐飘远,仿佛飘到了很多年前,飘回到科尔沁草原上,那个时候,她和多尔衮初见,两个少年人的初见,是美好又难忘的。
“那……儿子对多尔衮做的一切,额娘怪儿子么?”福临的心里其实很矛盾,他知道多尔衮为大清入主中原立下了汗马功劳,可是,他又忌惮这个皇父摄政王,又妒忌这个皇父摄政王,真的是百味杂陈。
孝庄轻轻呼出一口气。“人都不在了,你对他做的一切,不过是给前朝大臣,给大清的百姓们看的,额娘不在乎,多尔衮他也不会在乎。”她瞧着福临,认真说道:“其实,他当年也教了你很多,不是么?”
“是啊,他还是十四叔的时候,其实儿子真的很喜欢他,比起阿玛,儿子其实是更喜欢十四叔的。”福临也不由想起他年少时的时光,多尔衮其实真的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可以说,他是担得起‘皇父’这个称谓的。
“多尔衮……”对于多尔衮,孝庄内心深处的情感实在不要太复杂,那是她少年时深爱的人,曾经她真的满心欢喜地相信自己可以同多尔衮度过这一生,可惜,终究是造化弄人。她从不后悔和多尔衮相识、相爱,没能携手共度余生固然是遗憾,可是那些回忆在脑海中出现的时候,她也会觉得此生有幸,可以遇到这样一个能让她倾心相恋的人。
“额娘。”福临举起酒囊向孝庄,“儿子不是个好儿子,往后,儿子会努力做一个好儿子,你愿意再相信儿子一次么?”
“说你是傻孩子,你还真是个傻孩子。”孝庄又喝下一口马奶酒,“哪有做额娘的真的会同儿子计较的,在你心里,额娘就有这么小气么?”
“额娘不小气。”福临笑道:“额娘是这世上心胸最宽广之人。”
孝庄毕竟不年轻了,又喝了不少,和福临又聊了一会儿前朝大事,便叫着苏茉儿一道回慈宁宫休息了。于是,羊腿旁边又只剩下福临和孟古青。
孟古青见福临依旧兴致勃勃的,笑道:“还是这么着更高兴吧?比别扭着开心吧?”
“是,你说的都对。”福临叫孟古青坐到自己身边来,他握住孟古青的手,瞧着孟古青的那双眼睛亮晶晶的,“表妹,谢谢你。”
孟古青歪着头道:“你自然是该谢我的,没有我,没有这条羊腿,没有这些马奶酒,也不知道你和姑姑要别扭到什么时候。有些时候,有些话,说开不是很好么,非要闷着,有什么意思。”
“是啊,闷着的确是没什么意思。”福临捏起一块羊腿肉,亲自喂给孟古青,“不过,男人么,有些时候,就是会有些无谓的自尊,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想改,真的也挺难。”
孟古青嫣然:“我当然知道表哥这个臭毛病,不过你能坦然承认,还不错么。”
福临朗声大笑,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他从不曾有今日这般快活过,却原来,和孝庄之间的关系,的确曾如一块石头放在了他的心口。如今,挪了开来,真的是轻松了,还轻松了不止一点点。
看着月光下的孟古青,那样貌美,那般迷人,福临情不自禁抬手去摸她的脸颊。“表妹,你大概真的是天女吧,是上苍觉着朕可怜,所以送你到朕的身边来。”
‘倒不是上苍送我来的,是机器送我来的!’孟古青从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过她面上却是一丝没露。“表哥你说我是天女,那就当我是天女呗。”
福临揽着孟古青,两人一起躺到了地上,一起看着天上的那轮月亮,福临又道:“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我?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把我看得那么那么透彻。表妹,如果不是我打从心底里信你,我会觉得忌惮。”
“了解……”孟古青浅浅一笑,“我若说我和表哥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上辈子、上上辈子、好久好久之前,我就认识你了,所以,我对你不止是了解,你会不会更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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