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临笑问:“你梦里也有我?梦到了什么?”
“梦到……”孟古青樱唇轻抿,扬起头瞧着福临,“表哥你睡醒之后,真的还能记得梦里梦到了什么嘛?”
福临想也没想,便回道:“梦到你的时候,刚好我醒了,就记得了。你这么问我……”他笑着哼了一声,“方才是在骗我吧,你的梦里,我不曾出现过吧。”
“我骗你做什么呢,落下个欺君之罪么?”孟古青笑道,“我也是,梦到你的时候,醒了。”
“看来你我的梦境说不定是一样的。”福临一边说着,一边拉住孟古青的手,“送你一套好东西,希望你能喜欢。”
孟古青一双眼睛看向摆在桌上的那个盖了红绸的托盘,笑问:“要我掀开这帕子?”
福临点了头。
红绸下面,是各式各样的长剑,但是,不是十足十的尺寸,是按照一定比例缩小过的。掀开红绸的那一瞬,孟古青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喜欢么?”福临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瞧着孟古青的表情。
孟古青也坐了下来,取下一柄剑摩挲着上面的刻花。“表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留心处处皆学问么。”福临见到孟古青那样子,他也很高兴,“你是科尔沁来的,喜欢骑马射箭,大抵对兵器也感兴趣吧。何况,我见过你看兵器谱。”
“这是按着兵器谱上面的样子打造出来的?”孟古青摸着一柄又一柄长剑,“让表哥费心了。”
“我愿意见到你高兴的样子。”福临的脸上透出了疲惫,他没来坤宁宫的这些日子,的确日日都在忙,几乎可以说是忙到天昏地暗了。
孟古青心思细腻,虽然见到这些古兵器模型她真的很高兴,不过这个送给她礼物的人的疲惫,她当然也见得到。“表哥你该休息了。”孟古青把手上那柄剑小心放了回去,握住福临的手,“很累,是么?”
“嗯。”福临的笑容里面都透着疲惫,“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处都有坑,都在等着朕填坑,这坑可不好填啊。”
“慢慢填么。”孟古青安慰着,“总有一天,可以都填上的。”
“是啊,总有一天可以都填上的。”福临打了个哈欠,道:“朕去躺一下啊,你……”
“我也去给表哥备点儿礼物,你安心睡,看看能不能梦到我给你备了些什么。”孟古青把福临送到床上,给他盖好了锦被,柔声道:“睡吧,我这张床很舒服的。”
“嗯。”福临合上双眼,很快便入梦乡。
大概是因为当下孟古青的磁场和福临的磁场十分合,躺在坤宁宫的床上,福临睡得很安稳、很安心,醒来的时候,太阳已要落山了。
孟古青正把玩着福临送给她的那些宝剑模型,听到下床的声音,她转身朝福临笑道:“总算醒了?”
“醒了。”福临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就只穿着件睡袍在孟古青身边坐下,“真有这么喜欢这些兵器啊?”
“做得很好啊。”孟古青的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手上的那柄剑,“每一处都做得十分精细,堪称完美。”
福临瞧着孟古青那认真的模样,不由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你啊,真是可爱。”
孟古青翻了个白眼,起身朝福临说道:“睡了这么久,不饿么?表哥你等等我。”
她没让福临等太久,便亲自托了个木头盘子,上面又摆着个铁盘,放到福临手边,跟着又从角落提了个木桶摆上桌。天冬已在福临手边摆好了刀叉。
看着银光闪闪的刀叉,福临有些诧异:“表妹,你这是做了什么?”
“牛排啊。”孟古青亲自揭开盖在铁盘上的盖子,“尝尝。”
“牛排?”福临见孟古青又拿出两个琉璃盏,跟着打开木桶,倒满了两个琉璃盏,又道:“这是,酒?”
“是啊。”都准备好了,孟古青便在福临身边坐下,晃着自己的琉璃盏,“是表哥你喜欢的水晶葡萄酿出来的,时间还不算久,味道也没那么浓郁,不过已经可以喝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喝下一小口。
福临几乎和孟古青同一动作抿了一小口红酒,而后皱了皱眉:“表妹你不觉得这酒……”
“费了好大的力气把你那水晶葡萄里的糖去掉了,表哥你信我,吃那么多糖不好的。”孟古青细细品着水晶葡萄酒,“虽然不甜,却别有一番滋味,配牛排刚刚好。”
“是么?”福临也又喝了一口,终究还是皱眉,“我还是吃你这个……牛排?”
“是,牛排。”孟古青不经意说道,“左手叉右手刀,表哥你要是左撇子当我没说。”
“我是不是左撇子你不清楚么?”福临见天冬他们都退下去了,便开始照着孟古青的说法握刀叉,切了块牛排下来,却是先喂到孟古青嘴边:“陪我吃点儿?只喝酒,不怕醉么?”
“我啊,不会醉的。”孟古青虽然嘴上这么说着,还是张嘴吃了那块牛排。
福临十分满意地笑了,跟着便开始填自己的肚子。
见福临连刀都没放下一次,孟古青不由笑问:“究竟是这牛排真的很好吃?还是表哥你真的很饿啊?”
“两者兼而有之吧。”福临总算放下刀叉,握着琉璃盏向孟古青,“谢谢你啊,表妹。”
“我不过是填饱了你的肚子,你就谢我?”孟古青看向摆在一旁的那架长剑模型,道:“那表哥你送我那么多好玩意儿,我该如何谢你啊?”
福临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你谢我,我谢你,谢来谢去,永无停歇。这样,我们就永永远远没完没了啦。”
“表哥你。”孟古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也不小了啊,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福临笑着怀抱双臂:“我就是要和你来来回回,永永远远,没完没了。”
“好吧。”孟古青有些头疼,也有些不知道该拿福临怎么办才好的意思。
福临瞧着孟古青的眉眼,渐渐有些入了神。
孟古青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勉强扯嘴角笑了笑:“表哥你别这么看我,怪别扭的。”
“别扭么?”福临的目光中饱含了情意,“就许你这样看着我,我就不能这样瞧着你么?你看了我多久,我便看你多久,这样才公平。”
孟古青被福临戳破了自己的小心思,多少觉着脸红,勉强笑了笑,便不再搭理福临。
福临最是喜欢孟古青这副害羞又觉着自己并不害羞的模样,他心情大好,此前的疲惫一扫而空,跟着叫了吴良辅他们进门收掉了桌子上的盘、碗、碟子。
回到暖阁的时候,孟古青还明显有些不想和福临说话。
福临这个大男人当然还是先开了口。彼时孟古青正坐在西洋镜前梳着自己的一头长发,福临走到孟古青身后,握起孟古青手中的梳子,亲自给她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表妹,你头发很多。”
孟古青只‘嗯’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福临又道:“不止很多,又黑又长,你们科尔沁草原上的姑娘们都有这么一头长发么?”
“那是自然。”孟古青还是会给自己的家站台的,“科尔沁草原毕竟是个极好的地方,在那儿喝着牛奶,骑马长大的姑娘们,都长得很好。比如……”
“比如……你?”
孟古青透过西洋镜瞪了福临一眼。“我是要说,比如姑姑。”
“我额娘是排在你之前的科尔沁第一美女,你排在她之后,这不冲突。”福临将手中木梳放下,拉起孟古青,摸着她的脸颊,道:“何其有幸,既做了我额娘的儿子,又做了你的夫婿。”
孟古青扬起头瞧着福临,道:“表哥你今儿个是中了什么邪?嘴这么甜?抹了蜜一样的?”
“嘴很甜么?”福临搂住孟古青的腰肢,笑道:“你……要不要尝尝?不过大概不是甜味儿,而是牛排的味道,或许还夹杂了一点儿你那酒的苦味儿。”
孟古青调皮起来,一挑眉毛,道:“我啊,不想尝。”她说着,逃开了福临的怀抱,先自坐到了床上。
福临眼睑低垂,嘴角微挑,背负着双手也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孟古青见福临好半天没开口,她打了哈欠,道:“表哥要是没有再聊天的意思,那我先去会周公咯。”
“今儿个我不困。”他睡了好几个时辰,当然不困了。
孟古青不接招,躺到床上,盖好锦被,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老娘困了,老娘要睡觉的样子。
福临也躺了下来,侧身对着孟古青:“表妹你方才也不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啊,就这么睡了,要胖的。”
“哪里会。”孟古青不服气,“大不了,明天去跑马。”
“你明天要去跑马啊。”福临即刻又来了精神,“带我不带?”
“表哥你不要忙正事么?”孟古青一边应付福临,一边打哈欠,“我还是自己去吧,回头儿你前朝那帮老大臣们又要说我误你了。”
福临见孟古青是真的困了,自然有些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柔声道:“你睡吧,你尽管放心,从此而后,再也不会有哪个前朝老大臣胆敢说你的不是了。他们若是还敢嚼舌头,朕这个皇帝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只要手腕足够硬,秉笔直书的史官那支笔也是要委婉一些的。”
孟古青若不是真的困了,她是真的会和福临辩一辩,掰一掰他这个连史官的笔都要插手的性子。可她真的太困了,终究还是往福临怀里窜了窜,而后便去会周公了。
第二日一早,孟古青醒来的时候,福临已经起了床。孟古青有些诧异,福临在起床这个事情上向来很‘掐点’,完全不像他处理政务那般上心,今儿个倒是奇怪。
暖阁外面,福临穿着短打,正摸着他最喜欢的那匹骏马的鬃毛。
孟古青透过窗子看着福临,眉毛一挑,亲自从柜子里挑了件适合骑马的衣裳出来。
湖水绿色的旗装穿在身上透出了一股别样的淡雅味儿。福临抱臂瞧着朝自己走近的表妹,笑道:“又不怕前朝大臣们说你了?”
孟古青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包袱扔给福临,道:“有表哥给我兜着么,左右你在我前面站着,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福临利落地接下那小包袱,挎到了他的宝驹上。“这你算是说对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前面,替你挡着那些箭矢,你大可安安乐乐做你的皇后。”
早有奴才将孟古青的那匹骏马牵了过来,孟古青手握缰绳,一跃上了马背,看向福临,道:“表哥,那,我们这就走?”
“好啊。”福临也跃上了马背,手握缰绳,由着骏马将他带出紫禁城。
其时天刚发亮,四九城还很静谧,福临和孟古青两人一径朝着南郊策马而去,自然有一众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这一帝一后都是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其实福临幼年时骑马射箭的技术不太行,至少比不过博果儿。不过,好在那个时候他和多尔衮的关系很好,一口一个‘十四叔’,这个十四叔就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还教他有些本事当藏则藏,在人前,不必事事都显山露水,所以,现在知道他在‘武’上面的本事的,大抵也就是孝庄、苏茉儿和孟古青了。
南郊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福临和孟古青策马而至,又跑了两圈,这才慢下马速,在一棵大树下坐了。
如今孟古青的事在福临那儿可算得上是天大的事,所以孟古青扔给他的那个小包袱,他下了马之后,便也取了下来,亲自拎在手里。
孟古青将马鞭放在一旁,从福临手中接过小包袱,一边解一边说道:“跑马跑了这么久,这回表哥你该不会说我胖了吧?”
“你胖么?一点儿都不啊。”福临为昨晚不恰当的言语找补着,“我逗你玩儿的。何况,就算胖一点儿,也不妨事,不妨碍你做满汉蒙第一美女。”
孟古青朝福临做了个鬼脸,跟着打开裹在小包袱里面的小匣子,里面摆着米糕,她将上面的一小盒递给福临,道:“这个东西,刚蒸出来的时候最好吃,现下估计多少硬了些。”
“不妨事。”福临其时已然饥肠辘辘了,捏起一块糕,便咬了下去,一边吃一边称赞:“表妹的手艺,再硬也好吃。”
孟古青手里也捏起了一块糕,慢慢吃着。“其实表哥你想没想过早点儿解决北边儿、南边儿、东边儿、西边儿的问题?”她一双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这个想法也是突然间冒出来的。
岂料福临说道:“想过啊,不过现下还不行。事情的发展总要有顺序的,就比如西南,虽然吴三桂这个人你表哥我是真的看不上,可是也真的不能不用。他把西南给我扫平了,我也乐得养着他。若是……”福临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冷,“他再有不臣之心,我杀他也算不得不讲义气。”
孟古青点了头,叹道:“也是啊,事情的发生发展总有其顺序的。”
“不过,东南么……”福临捏着糕的右手用了用力,原本绵软的糕点被他捏出了一个深坑,“朕,是有不忍。比起吴三桂,朕其实很欣赏郑成功。可是……”
福临言语中的犹豫,孟古青能感受得出,跳脱出当下,从历史的角度去看是一回事,可是站在当下的角度来看,又是另外一回事。左右,反正历史上已经发生的事情,怎样改都无所谓。孟古青一狠心,道:“表哥,当狠则狠,还是不要太过心软啊。”
福临看着捏在手里的米糕,目光渐变深沉。
“不过么……”孟古青状似轻松地拍了拍福临的肩膀,道:“顺其自然,我相信也支持表哥的所有决定。”
福临瞧了瞧孟古青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脸上的神色瞬间轻松了很多:“谢谢你。”
“你我之间还要言谢么?”孟古青捏起放在自己膝头那木匣子里的一块米糕,递给福临,“打我从科尔沁南下的那一刻起就知道,我这辈子就要在紫禁城中生活了。无论表哥你最终与我的关系究竟如何,死后要做紫禁城里的鬼这一点,大概是改不了的。”
福临对于孟古青时常忧心未来这件事,始终感到诧异,他看向孟古青,正色道:“表妹,你为什么总会觉着你我未来不会过得很好?是我过往的事对你有影响?”
‘不是你过往的事对我有影响,是过去那一世又一世实在留下太多太多的阴影了!’孟古青当然不能就这么把这句话说出口,她只好叹息,照旧将这一切归咎于梦境了。“做梦咯,梦到表哥你待我不好,废了我,让我移居别宫。”她的笑里透着些苦涩,“将来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我不会。”福临言语间透着笃定,“她们都可以移居别宫,甚至移出紫禁城去,你不会!若有一天你真的要移居别宫,也是因为我驾崩了,你我的孩子登上帝位,你不得不以太后之尊住到别处去。”
孟古青瞪了福临一眼。“哪儿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咒自己,有意思么?”
“有意思啊。”福临言语间很是轻松,“至少看到你关心我,我觉得很有意思,也很高兴。”
孟古青索性把自己手上的那个小匣子都塞给福临。“别浪费了我的心意。”
“一定不会。”福临说着,将自己手里捏着的那块糕喂到孟古青口中,“说真的,我还从不曾想过,能娶到一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皇后。你是我舅舅的女儿,又有着科尔沁第一美人的盛名,起初,我真的以为,我的表妹是个只能摆在坤宁宫中供着的花瓶儿。”
孟古青叹气:“表哥你以为我不想做花瓶么?若有做花瓶那个命,谁会不想做个花瓶呢。可惜啊,是你逼得我学会了这十八般武艺啊,你可知道么?”她言语间透着许多无奈,这么说其实一点儿都不错,过往那一世又一世真的练就了她十八般武艺,不然她可能早就消失了。
福临当然不这么想。“是因为要嫁到紫禁城来做皇后,才练就这些本事的?”
‘您可真会给您自己脸上贴金……’孟古青这么想了一小下,不过再一想,福临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错。“可能,也是吧。也是因为要做皇后,才不得不练的。”
这话听在福临耳朵里,可是说不出的适用。“表妹,我会待你很好,很好很好的。”
孟古青故意叹道:“表哥你啊,不待我太差太差,我就谢天谢地了。”
“你啊!”福临知道孟古青是故意这么说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尽是宠溺。
出紫禁城跑马本就是为了放松,放松的事不能占用太多时间,尤其如今前朝大事都处于布局中,福临更不可能拿出太多时间来放松,于是两个人吃完那两匣子米糕,就又骑上马,回紫禁城了。
当然,再也没有哪个大臣胆敢跪在乾清宫或是慈宁宫门前,痛哭流涕地‘规劝’皇上要勤政,不可沉迷美色了,毕竟,老家伙们也都不是真心想要去给先帝守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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