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低后从喉间挤出来的嗓音格外具有威慑力,虽带着些轻微的沙哑,但那不怒自威的架势却如何也不像是从这么一个娇弱的人身体里发出来的声音。
秦君恩心下一怔,她下意识翻身而起想要逃跑,可起身后瞧见自己位于这王府正中央,心下念道如此形势就算能跑得掉,那也得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于是一时恶向胆边生,秦君恩干脆再用力踹开两块儿砖瓦,她伸手扯了一片衣裙内衬用以掩盖口鼻隐藏模样,那男人刚刚翻身而起想要伸手去拿自己的长袍,就见屋顶跃下一身姿轻盈的姑娘快步朝自己奔袭而来。
宋瑾修脚尖刚踩着地,一瞧这姑娘便晓得是身手不凡,床头靠窗处挂着一把长剑,怎奈自己还未曾靠近就被人伸手拦下。
本以为是刺客闯进正想唤人,谁知双方抗衡之下自己却又不小心一把拽出了人家脖颈上挂着的玉牌。
略带有姑娘家的体温,本无意动人家的东西,但宋瑾修柔软娇嫩的指腹还是清清楚楚的探出了一个‘秦’字来。
双方不过交手三两下对方却突然不再抵抗,秦君恩心下生疑,要知此人绝非手无缚鸡之力,方才动手那两下,力道逼人且身形闪避及时,不夸大了,单是说他常年习武且武功过人也绝不为过。
而且诸如这般身份尊贵之人,真有人闯进来,那必然是要惊慌大喊寻人保护,而这男人,半分阵脚不乱还如此这般沉稳自信,见招拆招,根本不怕面前的人会对自己造成半分威胁。
他真是那个日日靠药续命连家门都出不去的晋王?
秦君恩下手的时候迟疑半秒,不过在听见门外涌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时还是一把勒住那男人的脖颈,将人扣在自己怀里后,这才拔了一支珠钗来用最尖锐的部位抵住对方咽喉。
这身子骨倒也确实是有几分纤弱了,就这蝴蝶骨抵住自己胸口还硌的人疼呢!
“王爷。”
门外有人紧张问候,却又不敢轻易将房门推开,秦君恩听见自己扣住的这男人鼻腔内轻哼一声,像是在嘲笑谁,一改方才沙哑狠戾的声线,如今只剩下干净纯粹的少年音还带着一丝无力的虚弱,他同门外人道。
“退下吧,本王无碍。”
还算识相,秦君恩满意点头,看门外守卫散开后也无意再与这家伙继续纠缠,抬手一掌将人劈晕过去,再弯腰打横抱起将他给重新塞回了床铺里。
这晋王样貌出众,秦君恩拉过被褥来将人照顾妥帖后,无意被吸引才蹲在床边认真瞧起这张脸来。
有一瞬间怀疑这厮不愿意出门是不是怕引起什么骚动,毕竟相貌实在是过分精致美丽了些,不比别家男儿眉峰凌厉,这哥哥一道柳眉弯弯,柔顺有序,眼睫微颤,凤眼狭长,鼻尖小巧,鼻梁高挺,端正秀气,薄唇一点,十成十的美人相。
即便身为女子也叫人看的心动。
秦君恩小心伸手替他顺过绕在脖颈处的发丝,结果动手撩开后入目便是自己方才一掌劈出去的那道红痕,触目惊心的原样留在这漂亮的脖颈之上。
秦君恩大惊失色,要知道她下手的时候还念着这是个病人所以没敢下狠手,结果这么可怕的一道印子是哪里来的?
思及此便再伸手去扒开了他的袖口,他的肩头,果不其然,方才自己碰过的地方全数大大小小的在这具金贵的身子上留下不少痕迹。
“啧啧。”
秦君恩不忍心的再将人袖口给放下,然后试探着拿手指头去戳了一下那锁骨边的皮肉,果不其然,洁白的肌肤之上先是陷下小坑后再缓慢弹起,而后形成一点淤青。
“这也太金贵了吧,怪不得这么大年纪还不成亲呢,碰一下就成这样,新婚之夜还不晓得出什么事儿呢,像你这样的,就该和我去北疆玩一玩,泥坑里打几个滚儿,专治各种疑难杂症。”
本是想走,结果大摇大摆跨出几步又才想起自己今日过来所为何事,秦君恩忙忙掏出那株捂在怀里的药草,虽然总觉得什么地方奇怪,但还是郑重的把东西放进了宋瑾修的手心里。
“生病了就好生吃药,你们家丫鬟担心着你呢,我今天只是好心送东西给你,谁晓得你这么不经打,醒来的时候身上什么地方疼可千万别怪我,也别来找我麻烦。”
双手合十拜托了许久,秦君恩又道。
“不过这老天爷真是不长眼,你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要生病,该生病发臭该浑身溃烂不得好死的人不应该是宋承治那个坏蛋吗?为什么他最后还能赢的那么彻底?虽然我不记得你的结局是好是坏,也不记得宋承治有没有害过你,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所有人,宋承治那个混蛋休想踩着秦家往上走。”
像是抱怨,也像是给自己鼓劲打气,姑娘家刚开始还正正常常说着话,可是到后来就逐渐跑偏的开始拽住自己的手指天发誓了。
宋瑾修哭笑不得,直到听见人唉声叹气的踩着桌子跳上房梁后,他这才再慢慢吞吞的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那本就松垮披在身上的内衫被秦君恩这么折腾两下,起身时还顺着身子滑下露出半边肩头,药草握在自己手心,宋瑾修低头闻了闻叶子的苦味,又抬头去看头顶那被秦君恩复了原的瓦片,他喃喃道上一句。
“秦家?宋承治?说什么呢?”
逃这一路跟被鬼追着似的,秦君恩脚下生风半步不敢停歇的一路跑回家里,她正一头栽进那井中,动手舀了一瓢水仰头‘咕咚咕咚’开喝时,便听见秦孝恩风风火火的赶过来道。
“秦君恩你个疯丫头病一好就魔怔了是吧。”
本来那一车一车的好东西往人家府里头送,秦孝恩自是算计好了才敢从其中浑水摸鱼偷拿些什么出来,再说一株药草再如何金贵,也不至于悬着一条人命在上头。
秦君恩旧疾未去,就差这一味药便能立即痊愈,谁曾想这傻妹妹不仅不要,居然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敢潜入人家晋王府里去。
自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哥哥,单是从语气也能分辨对方是否真的动了怒,生了气,秦君恩一听这动静便是一个哆嗦,她忙将手里的水瓢给扔回水桶里,跟着撒丫子就顺着这外院绕圈儿跑,边跑还边喊着。
“太爷从小就教我们做人要诚实,人家王爷用的救命药,我就是再着急那也不能偷着拿,再说我肩膀上这伤早晚都能好,压根就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秦孝恩气的够呛,他只管一路追着秦君恩骂道。
“你诚实,全家就你一个人诚实,你知不知道晋王府的人都招惹不得?你说你那药草是如何还回去的?你有没有被人发现?你知不知道人家晋王一句话,咱们全家都得性命难保。”
“我不知道。”
所幸秦君恩这厮腿脚生的利索,从小到大为了躲这一顿打,历经多年才锻炼出来的功夫。
秦孝恩虽也同为武将,但自幼长在皇城督促军中练兵,并未实打实的去过北疆历练,要逮着这不让人省心的妹妹也着实为难了他几分。
兄妹俩一个跑一个追,绕着这将军府内外跑了十来个圈子。
秦孝恩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之后,秦君恩也依旧如同一只小豹子般身姿矫健,丝毫看不出来这姑娘身上还带的有伤。
动静闹腾大了,惊动了回家休息的大伯,一问这出了什么事儿,二姐说是孝恩为了君恩的伤就偷了一株晋王的药草,结果君恩不乐意又偷摸潜入晋王府把药草还给人家了。
就这,倒是差点儿没让大伯急的一口气上不来给背过去。
常年不苟言笑的老将亲自上场去逮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君恩,好在老将出马一个抵俩,秦君恩是在西厢荷花池被人抓住的,大伯跟是拎鸡崽子似的揪着将人扔进了主家祠堂。
秦孝恩赶过来的时候还在弯腰喘着粗气,不过看秦君恩低着脑袋规规矩矩跪在那处,他还是颇为得意的鼻孔出气轻‘哼’了一声。
让你闹腾,看这回大伯怎么收拾你。
结果自己得意不过两秒,便听得大伯一声怒吼,“孝恩,你也过来给我跪下。”
秦孝恩一怔,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偷拿晋王贡品的事也一并败露,于是高兴不过两秒便立刻沉下脸色来,他只听话同那秦君恩并排跪至一处,兄妹俩双双垂着头。
大伯从堂位后抽出一条长藤,他问堂下二人道,“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秦孝恩道,“知道。”
秦君恩沉默半晌,直到大伯再问了她一遍,“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秦君恩仰头,“我没错。”
长藤甩下发出‘咻’的一声,鞭子却未落在秦君恩身上,只抽的秦孝恩背脊‘啪’一声脆响。
那少年挺直的身躯被打的下沉几分,也坚持咬着牙未敢吭声,秦家家训便是如此,长辈教训晚辈时,喊的越厉害就挨的越厉害,不声不响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尽管平日里兄妹俩吵闹的厉害,但冷不防瞧见哥哥被打,秦君恩心下还是不忍,尤其前世那般见得他苦,如今自也什么差错也瞧不得在他身上冒一回头,想她家哥哥这般好,自是要一生一世无忧无愁的过,哪能挨人打挨人骂呢?
“大伯。”秦君恩大惊,扑身而来往秦孝恩面前一拦,她急道,“哥哥他也没错,他是为了我身上的伤才拿走晋王的东西,但是我已经把东西还回去了。”
大伯骂道,“他拿了,你还了,这事就能当做没发生过吗?”
“君恩。”秦孝恩伸手将秦君恩往后推,“大伯,是我的错,我不该偷拿晋王的东西,您责罚我就好,君恩她身上还有伤,她没错,是我,都是我。”
“这时候知道往自己身上揽责。”
抬手扬起自己手中的长藤,秦君恩被秦孝恩扣在怀中,这一鞭子再打中他的右臂。
秦君恩清楚明白的感受到自家哥哥那僵硬发抖的身躯,大伯是何等的手劲儿,这秦家小一辈个个都心知肚明,就连平日最是乖巧听话的大姐二姐也没少被打哭过,更何况秦君恩和秦孝恩这两个惹祸精。
眼见着哥哥连着被打了七八下,秦君恩挣扎无果,这才仰起脖子大声嚷嚷着。
“哥哥他没错,他不过偷拿了一株药草,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伯你要打打我吧,我潜入晋王府虽然还了人家东西,但是我被晋王发现后我还一掌将他劈晕了过去,我打了他。”
秦孝恩惊讶,低头去看被自己好生护在怀里的妹妹时,那嘴角边还挂着一抹鲜红的血渍。
倒是大伯反应更大几分,手中扬起的长藤还来不及放下,眼珠子就差点儿没直接瞪出来。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缓劲儿缓了好半天才能确认,自家这丫头不仅潜入晋王府被人发现,甚至还在人发现之后胆大包天到敢抬手将人给劈晕。
天呐,那可是晋王啊!
“秦,君,恩。”
这一声怒吼,自祠堂房梁环绕而上,惊起后院竹林一众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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