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跋扈的姜万怡也有些气短,嗫嚅道:“姐姐说话好像气虚无力,姐姐于我有恩,所以担心姐姐身体。”
帷帽下,高挑女子挑了挑眉后重新站直了身体,淡淡道:“我身体无碍,先行一步。”
说着便大步离去,姜万怡正要去追,许久不见人影的流翠和秀枝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围着她询问是否安好。这一打岔,姜万怡再张望已不见女子的身影。
姜万怡不免有些垂头丧气,徐如意身旁都有手帕交为她出头,而自己一个朋友也没有。往日不觉有什么稀罕的,但今日孤立无援之际,才知道有与没有的差别。
今日这个高挑的姐姐说话条分缕析,有理有据,将徐如意一伙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与她脾气极为相投,若是能引为朋友,日后再与徐如意争辩也有个帮手。
流翠与秀枝对视一眼,误以为是二人让姜万怡空等惹恼了她,试探道:“小姐,怎么了?”
“无事。”姜万怡摆了摆手,将手中的书抛给流翠,“这本书也记在账上,记住算六两金子。”
“啊?”流翠被这数字惊得目瞪口呆,一本书价格这样高昂,一时间拿书的手都不知道如何放了,秀枝也凑了过来,惊讶地打量着这本价值六两金子的话本。
“啊什么,照做便是。”姜万怡不想再提方才的一场争端。
另一头,高挑女子七弯八拐,见四下无人注意时,旋身进了一户甚为荒凉的宅院,径直走到卧房。
她打开衣柜拿出一身月白色男式长袍,取下帷帽露出一张冷淡的面容,不是苏月泠是谁?
三两下,便换好了衣裳,并将换下的衣裳整理好放入衣柜中。
一切都妥当后,她踱步到空荡荡的床边,掀开一块床板小心钻了进去,床下是一道石阶,她将床板复原后走下石阶。
沿着幽暗的甬道穿行了数十米,又一道石阶出现在眼前,她拾级而上,便到了尽头,面前是一块石壁,没路了。苏月泠从腰间拿出一盒火柴,将一旁的油灯点燃,只见油灯所在的几案上,一个月牙形的耳坠压在素白的信笺上。
苏月泠神色一凛,拂落耳坠将信笺展开,一眼扫遍内容,随即将信笺在油灯上点燃,微弱的火光映衬出她略有些凝重的神情。
信笺将要燃尽时,苏月泠松了手,任由其落在地上,灰烬纷纷扬扬而下,融入黑暗之中。
她摩挲着石壁,按住一个凹陷处,石壁缓缓平移,光照了进来,苏月泠往前走了几步,棕色的书架出现在眼前,她抓住书架边缘,身子□□,脚下一蹬,书架缓缓移开一道缝。
苏月泠侧身钻了出去,将一切复原后,坐回了案桌前,再次将先前林宴送来的涟漪二人的画像展开,目光落在画像上细细端详。
少顷,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少爷,可要用午膳了?”
是林宴,苏月泠将画像放进抽屉中,答道:“这便来。”
而此时的醉春楼内,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叙说着太祖皇帝与前大月朝末帝李漪澜在青州城的一役。
大堂内,不少身材高大的汉子三两一桌,就着酒水嚼着花生米,听到精彩处,不时拍案叫绝。
不知不觉故事到了尾声,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捋须长笑。
“我们太祖皇帝自小是马背上长大的,李氏长于后宫夫人之手,又是个女娇娥,即便身披战甲,手执利剑,于太祖而言也不费吹灰之力,几招对垒,便将李氏斩落马下。李氏亲卫不过一群娘子军,太祖好意劝降,这些人还负隅顽抗,平白丢了性命。也正是这一战,我们太祖皇帝拨乱反正,让这百年的牝鸡司晨才就此终止,才有了今日的国泰民安。”
“好!说得好!”一个招风耳的大汉嗤笑道,“在李氏掌权时期,连捕快中也有女子,你说那娇滴滴的女子能做些什么?想必跑两步便喘不过气来了吧,哈哈哈。”
“是啊,老话说阴盛阳衰必有栽秧果然不错。就当说一件小事,李氏在位那几年,我家太爷连妻都娶不上,还是太祖皇帝即位后,才有了我太奶奶,否则哪还有我出生,没有人哪来的粮食,没有粮食如何养活军队?”一个穿着草鞋的男子灌了口酒,袖口随意抹了下嘴。
这自开了口子,一众男子们都开始细数李氏时期的不足来,似乎前朝一无是处,曾经的繁荣景象全然不提,一张嘴里好像只有民不聊生。有一些女子听见了起身正要辩驳,却被相熟的人拉住了。
二楼第三间雅间内,虚掩的窗子下侧立着一个人影。
“果真成王败寇,太祖一计美男计便让那文武双全的李漪澜失了分寸,李漪澜想必预想不到自己在后人眼中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女娇娥。”声音低沉微哑,语气略显嘲讽,说这话的正是微服出游的沈淄川。
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徐培安,不敢搭话。
“无趣。”沈淄川摇了摇头,正要用折扇将窗户抵上,清脆的女声传入耳中,她收回折扇,往前略站了站,循着声音望去,便见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上站着一抹红色的身影,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身侧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人,看这模样似乎是哪家的千金。
“堂堂七尺男儿睁眼说瞎话,不知羞也不羞?”本是想寻个酒楼用午膳的姜万怡,一上楼便听见大堂内男人们颠倒黑白的嘲弄之语,且越说越不看入耳。她这书读得不多,但幼时常听姜父讲史的人,实在有些忍不住出声了。
大堂内男子们闻言望向姜万怡的方向,有人轻嘲道:“小姑娘年岁不大的模样,知道些什么?”
“你这大汉白长了这些年纪,竟说胡话。”姜万怡不客气怼道,“前朝时,为官为吏甚至是捕快,男子与女子同场竞争,若照先前某位大哥所言,女捕快跑几步便要喘了,那男捕快岂不是也一样?”
一旁的流翠被姜万怡描绘的画面逗笑了。
先前说这话的大汉有些挂不住,驳斥道:“你才胡言乱语,前朝之事你怎么清楚?”
确实前朝官史早在太祖即位之处焚烧殆尽,对于前朝之事多为口口相传,而这官场又为男人们所把持,传着传着便将前朝的功绩抹消殆尽。
“确实没有官方史录,但民间大儒戚无畏先生所著《大月纪事》,虽是着重描写各地风土人情,对于当时的制度风尚也有不少描摹。”姜万怡轻嗤一声,“还有先前那位说自家太爷爷娶不上媳妇的,难道不是无人看得上吗?女子们可以考功名、行商等等,何苦要嫁给一个不中用的男人。”
而如今女子考功名被严令禁止了,行商环境也教前朝更为苛刻。这话再往深了说便有些悖逆之意了,姜万怡就此打住。
雅间内,沈淄川低笑一声,这话也正是她想说的:“这女子倒是巧言令色、徐培安去打听打听是谁家的千金。”
徐培安应下后退出门外,而姜万怡与大堂内的男人们唇枪舌剑一番后,见众人无力辩驳之后,气势昂扬地进了雅间,点了几个好菜。
“小姐方才当真威武。”流翠一面替姜万怡布菜一面夸赞。方才她也觉得那些男子的话刺耳,她虽不知前朝之史,但她知道如今女子能行商、能抛头露面那是前朝传下来的。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可是我爹的女儿,知道的多些不是应该的吗?”姜万怡轻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头。
秀枝见她小孩般的情态,忍不住想笑,飞快地捂住嘴。
姜万怡瞪了她一眼:“想笑便笑,就我们主仆几个人,憋着笑多难受。流翠也别忙活了,我自己能吃,你们俩端几个菜去旁边的几案上吃吧。”
秀枝先前并不在姜万怡眼前伺候,不知姜万怡向来如此做派,流翠等人早习惯了。因而她还想说于理不合,但未张口便被流翠拉走,端了几个菜去一旁吃。
“回主子,是姜首辅家的千金。”徐培安动作很快便打听来了消息。
正在喝茶的沈淄川手一顿,原本玩味的神情瞬间冷了:“蠢货。”
徐培安只觉自己主子愈发喜怒无常了,方才还夸着呢,现下便被骂蠢货了。
不过很快,她面上又转晴,狭长的双眼微眯,轻笑道:“人都说虎父无犬女,姜林铮这只老狐狸却生了只蠢兔子,他有此女,不足为惧。”
徐培安附和道:“姜林铮终究只是臣子,哪能越过主子去。”
砰——
沈淄川忽地想到就是这样一只蠢兔子要嫁给清风明月般的苏月泠,一时气闷,将手中茶盏狠掷在地上。
徐培安不知所措地跪下:“奴才多嘴,主子恕罪!”
沈淄川瞥了徐培安一眼:“起吧,与你无关。先前安排的事情如何了?”
徐培安心神稍安,正色道:“已经妥了,只待主子下令。”
沈淄川神色略缓,幽深的目光落在七零八碎的茶盏上,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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