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拷问”了许久,见江衡守口如瓶,不大高兴地道,“不实诚的小东西,咱们修道之人最讲究修心,说谎会被道德天尊的牛蹄子踢死。”
“道德天尊还有蹄子啊……嗷!”
老道士收回敲他的手,语气却又明显高兴了起来,“再胡说给你头也拧下来。”
江衡反客为主,“怎么光见你问我,你又是哪里的道士?万一你是人贩子呢?”
“是人贩子也晚了。”老道士吓他,“你这样的卖出去能赚个几两银子。”
江衡就摸摸自己被掐红的脸,“你可真不识货,我这样的能卖好几百两呢。”
老道士无语,“你还美上了是吧?”
坐在车门处的小道士挺讨厌江衡的,略带敌意道,“满口胡言乱语,这位可是先皇亲封的大幻仙人,便是皇亲国戚也要称呼一声老神仙的。”
江衡的脸色登时就有些发白,“你是清虚观的张道士?”
“哟,你还知道我呢。这就害怕了?”张道士以为他被吓着了,又把手伸回去,在他的脑袋上重重揉了两把,“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他的手粗糙温热,盖在江衡头上,仿佛有千斤重,似被巨爪擒拿不能动弹,江衡心里闪过数个脱身的法子,总之是断断不能去清虚观的。
只因这张道士与贾家关系甚好,他幼时家贫,做了荣国公贾代善的替身,出家做了道士,一晃数十年,他从小道士成了老神仙,就是元春进宫前贾母也特意问过张道士,由他占过一卦。
车轮滚滚,却是往京里方向走,小道士就问,“咱们今儿不去玄真观论道了吗?”
“小傻子,你难道瞧不出来今儿已经圆满了?论不论的又有什么关系,你回头叫人送信去说我病了就是,旁的一概别讲。”
眼见着马车驶入官道,江衡把心一横,越过小道士,一掀帘子就往车下跳,夏日里衣衫薄,地上的碎石割得人生疼,他却什么也顾不上,一瘸一拐就往林子里钻。
张道士赶紧喝停马车,他统共就带了两个小道出门,一眼看去见他们人小腿短,索性自己撩起道袍就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气喘吁吁道,“好徒儿快回来,别折了腿,我真不是人贩子。”
早知道带上十七八个长得高的了。
江衡落地的时候右脚崴了一下,一使劲钻心的疼,便是再有毅力也没法子单腿蹦得飞快,不多时就被上气不接下气的张道士给追上了。
肩头一紧,是被人用手臂锁住了,他转身要推,见张道士须发皆白,跑得脸都涨红了,一时不落忍。
这一犹豫的功夫,后头的小道士的跑过来了,一个抓手,一个抱腿,三人合力把他用腰带捆了搬上马车。
两个小道士一面要抬人,一面手臂还要贴紧腰,防止裤子掉下去,场面好不滑稽。
张道士养尊处优,何时卖过这等力气,没好气地卷起江衡的裤腿检查,发现骨头没断这才松了口气,恨得抽了他好几下,“我又不吃人,你真摔成瘸子了怎么办?以后走路,一脚高一高低的。”
江衡浑身不得动弹,也气得厉害,“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妈的。”
“你不是修道修心吗?!还骂人呢?”
“呵呵,骂出来心就干净了,你老实给我呆着,这个道士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江衡担心他会和贾家串通,再把自己送回贾琏处受辱,可偏偏逃脱不得,一时只能虚以委蛇,装作顶不住地点点头,等日后找到机会伺机再逃跑。
张道士除了烧香念经,那些南来北往的、高贵低贱的香客不知道遇到凡几,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便是富贵出身的老爷太太都不如他,他一瞧就知道江衡仍不服气,乖巧也是装的,当下却只也装作不晓得,把他带回了清虚观。
清虚观占地极大,分中、东、西三路,布局紧凑,除去本地城隍、土地,又供灵官、三清、三官、玉皇、邱祖等等神仙天师①,今日虽不是初一十五,香客也是众多,遥遥一见,上空青烟袅袅,好一个神仙地界。
张道士的马车从后门进,吩咐人把江衡抬到自己房里,只说是捡到一个受伤的少年,怜他可怜。
他已是一观之主,这点子小事并无人在意,众道人也就该干嘛干嘛去了,一时间屋里头只有蜷缩着的江衡与撸着白胡子的张道士。
张道士洗干净手,给吕祖上了香之后才来理会江衡,他蹲在少年身边道,“你要是不闹,我就给你解开上药,这会儿时辰晚,膳食是肯定没有了,饿的话,我去给你偷俩馒头。”
江衡抿抿嘴唇,“我不闹也不跑,你给我解开,我不喜欢被人绑着。”
“你最好说得是真的。”张道士也没个正经,干脆一屁股坐下,替他解开的时候才发现,他手腕脚腕上都有旧伤,想来是当时捆得太紧太狠,都勒到肉里去了,又在固定某处有许多纵向的伤痕,似是刀伤,应该是割绳子时候弄伤的。
张道士想到京城贵人喜娈童的变态爱好,敛了面上的嬉笑,“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留在观里,我护着你,不会有人再欺辱你了。”
这是好些年里江衡第二回感受到旁人的善意,偏偏这个人却和贾家关系密切,他不能不防。
鼻尖萦绕着降真香的味道,幼时他也仿佛在哪里时时闻到,再坚强的人这时候也难免心生委屈,江衡声音有些哑,“你们成日拜神仙,可神仙在哪里?何曾看过我们的苦难。有情的家破人亡,有义的骨肉离散,唯有神仙还高坐在金殿之上,享富贵人的香火。”
张道士低头看去,见这孩子已经泪流满面,只是强忍着不肯哭出声,他用力揉揉他的脑袋,“会好的,我是顺应天命找到你的,有冤的终得昭雪,有仇的必能手刃,有情的白头偕老,有义的君臣……总之相信我,一定都会好的。”
自此江衡就在清虚观住了下来,他瘸着腿,平日只呆在张道士这里不出门,有人送饭上药,夜里头就睡在窗下的一张小塌上,实现了包吃包住。
他不愿意说,张道士也不逼他,反倒是督促他读书的时候多些,每日其他小道做什么功课,他也必得做完。
这日他窝在榻上背《太上洞玄灵宝救苦拔罪妙经》,张道士本在旁监督,不想有承恩公府送信来说,女眷们九月初一要来上香,请他们好生准备。
张道士先是应下,又道,“九月初一可是府上什么特殊的日子?”
承恩公府的就笑道,“老神仙宽心,并不是什么要紧日子,您老知道南边儿那位林文恪公吧?他家小姐正在京城里,家主人怜惜得很,想着带林小姐来给林公做场法事。”
“老道明白了,必定安排得妥妥当当。”
江衡听到“林”字就不太平静,等人走了忙追着张道士问,“这位林公是谁?可是已故的巡盐御史林大人?”
官场上的消息底层并不太清楚,今上赏了谁什么,都与他们没干系,故而江衡对林黛玉回京与林如海追谥一事半点不闻。
张道士有心逗他,摆着架子道,“京城里头门道大着呢,就是各家的石狮子都存了几件密事,可我凭什么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
“嘿,臭小子就死脾气,也就打量着我对你好。”张道士气死了,“叫我三声师父,我就告诉你。”
江衡嘴唇微动,想叫又不敢,他生得好,面上一带忧色,反而有种欲颦还笑的意态,“不是我不知道好歹,实在是我有苦衷,要是这声叫出口,往后我的仇家找上门,岂不是叫你为难?”
“是怕我为难,还是怕我出卖你?罢了罢了,你既然不肯叫,就是时机还未到,我就告诉你吧,确实是那位林大人。怎么,他是你的旧主?”
“不是,只是林家对我有恩,到时候我能不能也去给林大人上个香?我偷偷的。”
张道士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是更觉得这小子不实诚了,林如海多年不曾进京,怎么个有恩法?
很快到了九月初一,林黛玉将经文贡品等一一备齐,又让晴雯带了几个绣有道家暗八仙图案的荷包打点用,留下紫鹃看家。
自打害怕贾家来偷东西,晴雯与紫鹃就不会同时离开西厢了。
王熙凤虽备了马车,却只叫平儿来说话,平儿夹在他们夫妻中间本就为难,素日里又温柔又细致,时常帮着底下人,林黛玉不欲为难她,待到承恩公府来接,便兀自上了马车。
承恩公府的马车在前,林黛玉的在后,一行人并不铺张,连带着外头传来下人让路人躲开的声音也是极为客气的。
林黛玉便对承恩公府有了个初步影响——低调守礼。
及至观前,前头的马车停下,里头下来两个年轻妇人,手挽着手关系极好的样子,个子高些的笑着与站在门口相迎的张道士道,“老神仙怎么亲自来了,这可真真是折煞我了。”
一时间又有承恩公府的人来请林黛玉下车,连带着那两个年轻妇人也回头看来,只见一只白玉般的手自帘内伸出,扶在仆妇的胳膊上。
“可见嫂子那陪房妈妈不曾夸大说谎,这个妹妹可真是……”
“嘘,噤声。”
林黛玉见众人都在等自己,脚下略快了些,裙摆却是丝毫不乱,福身道,“见过二位奶奶。”
“叫错了,要叫姐姐。”高个子的一把拉住她的手,“咱们里头说话。”
今天是不是很早?
恭祝各位新春快乐,蛇年行大运。
我晚上要去城隍庙烧头香,不知道心肝儿们那里的城隍爷都是谁?
我可怜的小衡啊,都要把我自己写哭了。
他的身世后面会慢慢揭晓的。
江姨娘的灵感来源于有次看到的古代妾室悲惨遭遇,想要霸占一个女人的绣技,那就纳她为妾,不用给工钱了。
MD,初生。
注:1.参考北京白云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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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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