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谢家的马车终于再次上路,这次没再耽搁,马不停蹄进了京城就往府上赶。
谢家府邸是新帝亲赐的前朝一位亲王的八进大宅,位于城西的崇义坊,紧邻皇城。车队从东门入城,需要从城南的长乐坊绕道而行。
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就坐落在长乐坊中央最大的一条街上。晌午时分,路上熙熙攘攘,二楼正对着街市视野最好的雅间里,却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几时了?”
“午……午时一刻。”
“你昨日说,谢家今日辰时入城。”
“……属下未料想谢家夫人与小姐今日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城外沿途救济灾民,这才耽搁……”
竹影禀报刚打探到的情报,汗如雨下。
今日陛下比平日早起了整整一个时辰,又坐了一个半时辰的马车,卯时就在这茶楼里批阅奏折,说是体察民情,实则是在等人。
可没想到坐了三个时辰,连个人影都不见。
陛下登基时日不长,平时政务堆积成山,连休息的时间都得见缝插针,结果却从宫里来回白跑一趟。本以为陛下一时等不到就会回去,不想到现在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竹影只得战战兢兢等在一旁,内心把听过名字的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祈祷谢家的马车早点出现,哪怕只有一架都好。
赵珩闻言皱眉:“灾民?秀水山?”
“是。”
秀水山距京城百余里,大山环绕,鲜有人至。前月连日暴雨引发洪涝,不少流民聚集在京郊,朝廷此前已派遣户部调停此事。
“十天了,就这点小事,王慎行还没办妥?”
他沉吟片刻:“去他府上送个信。”
竹影应声,走到外面和几个侍从吩咐,心内不禁为王侍郎默哀。
“买到了买到了!”只见梅影从楼梯跑上来。
“今日人多,我好不容易才抢到最后四个!”
竹影连忙拉住她,竖起一根手指靠在嘴边,示意她噤声:
“人还没来呢。陛下心情不好,你还是别进去了。”
梅影本来还沉浸在喜悦中,一听这话变了脸:“那怎么行!”
“这六年听你们把谢大小姐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陛下还专门为她苦等在此,我一定要看看这谢家大小姐是何方神圣!”
“谁说陛下是为了她?”竹影义正严辞地纠正,“陛下是来体察民情,顺便关心关心下属的家人罢了。”
“你一会可别说漏了嘴。”
“行行行,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梅影难得穿了裙子,比起侍卫更像个活泼的侍女,“我保证什么都不说!”
竹影无奈点头,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消失,雅间里就传来少女的一声惊呼:
“来了!谢家的马车!”
梅影趴在窗子上伸头向外张望,竹影进门时,只见端坐了一上午的年轻皇帝动作平稳地站起身,侧首往窗外看。
梅影目不转睛地盯着挂着“谢”字木牌的车队,目光在一架架马车上梭巡。
这边,谢槿语上午分发干粮耗尽了体力,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谢槿柔坐在她身旁,被耳边的热闹吵醒,打开车窗好奇地四处张望。
“绾绾,快来看,京城的街道比扬州城宽上不少呢?”
楼上,梅影兴奋道:“我看见谢小姐了!真是好看!”
赵珩终于抬步走过来。
马车里谢槿语缓缓睁开眼,拉过姐姐:“好啦姐姐,就让我歇会吧,这京城的景色以后多的是机会看。”说完帮她关上了窗。
窗台边,三人一直目送车队消失在视线里,也没再看见一个人影。
梅影小心地望着赵珩的眼色,看不出什么变化,支支吾吾道:“我刚刚真的看见了……”
她低着头,错过了竹影示意她别说话的眼神,想了想补充道:
“要不……我下去假装被马撞倒,谢小姐肯定得下车,我们不就能看见了?……毕竟来都来了。”
竹影:“……”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赵珩,后者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公子,就这么走了?那我买的琉璃荷花酥怎么办?”
——“同给谢家的贺礼一起,送到谢府。”
*
京城谢府。
母女三人刚下马车,特意告假、在府里踱了一早上的谢甫谢大人快步从府里出门迎接。
谢甫抓过王夫人的手嘘寒问暖,谢槿柔和谢槿语被晾在一旁,相视一笑。
恰在此时,另一架马车悄悄停在一旁,皇帝身边的陈公公下了马车,走到几人身边。
“谢大人。”
母女三人微笑着见了礼,和谢甫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意外。
陛下不仅亲遣京卫护送,如今刚到京城,又派贴身太监总管问候。这份恩宠,可谓难得。
“陛下听闻谢大人的家眷从扬州城千里迢迢进京,舟车劳顿,特命奴才来关照几句。”陈远年纪不大,是跟在新帝身边长大的,面相还有几分清秀。
他抬手命几个小太监把东西抬进府里,只留一个拿着食盒的。
“这琉璃荷花酥是扬州的东西,陛下想着夫人初来京城吃不惯,特命奴才送来给夫人解解馋。”
“还请公公代臣和家人谢过陛下。”
谢槿柔闷了一路,没想到来京城第一个见到的生人就是御前的红人陈公公,对方看起来还十分面善好说话,大着胆子接过话头:
“有劳公公了。我和父亲不喜甜食,母亲和妹妹倒是极爱吃这个的。多谢陛下。”
陈远笑呵呵的,目光顺势落在站在后方的姐妹俩身上:
“奴才早就听闻谢家双姝容色倾城,今日一见,此言果然非虚,谢大人真是好福气。”
“哪里哪里。”
几人说了一圈客套话,才各自打道回府。
*
“怎么样小远子?可见着那谢家小姐了?”
陈远一回宫,就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四人团团围住。
“见是见到了,那谢家小姐的确一个赛一个的漂亮,可哪个是谢大小姐……我就不知道了。”
“你傻啊,肯定是更漂亮的那个呀。”兰影今日被留在宫里,憋了一肚子的好奇,“这么多年,我都没再见过像谢大小姐那么漂亮的人。”
“若非如此,怎能让咱们陛下惦记这么多年?”
“那倒未必,”菊影淡淡出声,“陛下不是那么肤浅的人,只是欣赏谢小姐的性情。”
竹影和兰影不约而同回忆起当年那位大小姐的做派,对视了一眼,没作声。
陈远沉吟片刻,无奈摊手:“我还真不知哪位小姐更美。”
“真要说起来,一位内秀些,一位明艳些。”
梅影和兰影二人就此争执起来,另外三人视若无睹。正当此时,陈远突然看着远处叫了一声:
“先等等——祖宗来了。”
几人立马安静了,换上一副死了娘的表情转回身,只见一道欢脱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下快速逼近。
“小远子,听说你们今日出宫了。可带了我的琉璃荷花酥回来?”清亮的少女声音划破天际。
“九公主,不是奴才不想,实在是桂芳斋每日的数量有限,奴才想买也买不到啊。”
“胡说!”
今上一母同胞的九妹妹,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小公主,最近不知为何爱上了这点心,却是害苦了宫里的奴才们。
“我可是听说,最后一盒是被梅影买下的,是也不是?!”
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兰影,后者露出一个在严刑之下背叛了正道的悔恨表情。
“好啊你们,竟敢偷吃我的点心!”
“公主,不是我们偷吃,是陛下——”兰影忍不住辩解,就要说出谢家小姐,被竹影一把捂住了嘴。
其他人这才恍然:九公主对谢家小姐的事一无所知——这是个秘密。
九公主顺着这话想了想,不可思议道:“难……难道是皇兄吃的?”
众人不语,目光闪烁。九公主果然转身,径直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这样……真的可以吗?”
梅影看着那道鲜亮的背影,悠悠道。
“难不成你想让九公主去找谢家小姐的麻烦?”陈远一语中的。
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还是让她去找陛下的麻烦吧。”菊影总结道。
*
另一边,御书房。
王慎行刚跨出御书房的门,就迎面撞上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五十多岁的老骨头差点摔了个跟头。
“公……公主。”
“王大人,您脸色怎么这么差,要不要请个御医看看?”
他连忙摆摆手婉拒了公主的好意,身影匆匆地消失在拐角。
“何事?”
还没等九公主走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听上去情绪不怎么好。
本要兴师问罪的九公主脚步顿下来,慢吞吞地往里走,等走到跟前,才扭扭捏捏道: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好久都没吃到桂芳斋的琉璃荷花酥了,今日听说梅影买了,却连个影子都没见到,就想来问问……皇兄这里可还有剩的?”
赵珩从奏章里抬头睨她一眼,淡淡道:“没了。”
“你……你全吃完了?”九公主一脸不可置信,“你不是不爱吃这些甜的东西吗?”
“一盒六个,你一个人全吃完了?”
“……”
“是。”赵珩面不改色。
九公主气结,又不敢真的对皇帝发火,站在原地跺脚。
“还有事吗?”
“有。明日我要出宫。”
“不行。”
“为什么不行?”九公主更气了,“你不给我买,我自己买还不行么?”
“想吃让御膳房做。”
“他们做的不好吃。”
“那就别吃了。”
“皇兄!”九公主见赵珩态度敷衍,气极,一把抢过赵珩手上的奏折,抢到了又心虚,默默地放回桌上,小声嘟囔,“皇兄如此不近人情,怪不得我到现在还没有嫂嫂。”
赵珩没说话,但也没再拿起奏折,抬首道:“那你想要如何?”
“出宫。”
“就为了吃?”
“谁说的,我是为了……为了去西郊练骑射。”九公主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个由头,
“父皇在时就常常叮嘱儿臣要勤加练习,即便父皇现在不在了,我也不能松懈。”
“父皇在的时候还说,让你好好待在宫里跟先生学习,你学了吗?”
“我……我……”九公主绞着自己的袖子,开始卖可怜。
“罢了。过几日叫上梅影跟你一起去。早去早回。”
“太好了皇兄!你这么善解人意我以后一定会有嫂嫂的!”
“……”
九公主就要蹦蹦跳跳地跑出门,又被叫住。
“等等。”
“你先前提的赏荷宴,怎么没下文了?”
九公主疑惑抬头:“不是皇兄说父皇忌辰刚过不宜操办宴会么?”
“如今间隔已有半年,此事可行。”
……明明上次提起也就在半月前。
但九公主乐见其成:“哦,那我改天和母后商量商量。”
“既是赏荷,便定在下月初七吧,御花园里的荷花开得不错。明日我让菊影把宴会名单和流程拿给你,就可以开始给各家发请帖了。”
突然被安排的九公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