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临近子时,街上的热闹声渐渐消散,行人们各自回到家中陪着亲人守岁,等着新春到来。

回宫路上碰见了不少从宫中散席回来的官员,遇见谢府的马车他们都会停下寒暄两句,问谢清宴再次入宫作甚。

这时候,辛夷总能听见谢清宴那平淡的语调,三两句将人打发。

过了中门,遇见的官员也少了起来,辛夷听着车轮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昏昏欲睡,这车厢宽大保暖,大氅厚实柔软,比她那处的床还要舒服。

她动了动了发麻的手臂,发现采薇伏在她肩上睡得正香,时不时砸吧两下嘴。

辛夷掀开车帘,扑面而来的冷意另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缩着脖子看过去,已经走到宫门口了。

谢清宴取出怀中的令牌同守卫的士兵交谈几句,那扇朱漆的大门缓缓被人拉开。辛夷一阵牙酸,不愧的天子近臣,这么晚了入宫竟无需通报,出入宫门畅通无阻。

若是她一人前来,起码要在宫门外被晾上半个时辰,辛夷有些悲伤的想,她这个皇后当得真失败。

马车进了宫,很快又停下,宫道上停着一辆天子御撵,纯金打造的饰品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车盖以翠鸟羽毛做装饰,边缘悬挂锦绣织锻,华丽异常。正中间的御撵上悬挂着明黄色云纹锦缎的帷幔,从外无法窥见车内分毫。

御撵的两侧,侍奉的宫婢十二人,小黄门十六人,另还有一队羽林卫护卫在御撵只后。

銮铃声清亮,被风送进辛夷耳里,唤醒她沉寂已久的心,她握在车窗上的手指渐渐泛白,死死的盯着明黄帷幔后的那个身影。

采薇也悠悠转醒,听着外头的动静担忧的望着辛夷,旁人不知,她是最清楚的。最初到冷宫的那一年里,辛夷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眼中毫无光彩,整日枯坐在院内,望着南北宫阙的方向流尽了眼泪。

辛夷在采薇安抚的动作下慢慢冷静下来,外头谢清宴已经下马上前去向刘湛回话,她一定得忍住,不能失态。

这是她等了三年才等来的机会,她必须等把握住。

她望着明黄帷幔里慢慢露出的面容,刘湛还是和从前一样相貌俊朗,轮廓更加成熟,只是眉间多了道深深的褶皱。

他们二人君臣叙话片刻,等候的小黄门上前撩开帷幔,扶着刘湛下了御撵。

辛夷呼出一口郁气,也跟着下了马车,大氅的毛边随着她的动作划过脸颊,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落地后整理了一下衣摆,缓缓抬头看着不远处相立的两人人,抬步向前。

细数起来,她和刘湛也有三年未见了,最初迁宫的时候,刘湛还会经常来冷宫见她。

自从他将辛夷父兄贬去朔方后,辛夷便冷了心肠不愿见他,他吃过几次闭门羹后也歇了心思,此后三年,他们一个在北,一个在南。

察觉到辛夷的动作,交谈的两人不约而同止声,朝辛夷看去。

刘湛看着辛夷缓缓走来的身影,心口发热,脚步不自觉踏出一步,当他看清辛夷肩上披着的那件玄色大氅时眉间微皱,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大氅样式眼熟,像是谢清宴之物?

他不动声色收回脚,单手负在身后,眸色沉沉,余光打量谢清宴。

谢清宴微微垂眼立在他身后,月色之下,他衣玦翻飞,气质清冷,如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辛夷走到刘湛面前,屈膝行礼,“拜见陛下。”

她视线里,只有刘湛朱玄相间的烫金长袍,上面用绣着织金龙纹,绸缎柔顺,绣工极其精巧。

刘湛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辛夷身上细细打量,她瘦了些,脸颊比三年前消瘦不少。发髻简单的盘在脑后,头上只有一只简单的银钗,垂着眼不敢看他,与三年前大为不同。

他还记得从前,辛夷每次见他面上都会带笑,眉眼弯弯霎是好看,如今到底是不同了。

他叹息道:“起来吧,你可有受伤?”

辛夷站直身体,微微摇头,抿着唇道:“我......妾无碍。”

刘湛心中微痛,从前的辛夷才不会自称妾,她不喜宫规繁琐,也不喜称他陛下,她说那样好像两人不是夫妻,而是君臣。入宫后,她还是依旧唤着未入宫前的称呼,唤他三郎。

“你从前都是唤朕三郎......”

辛夷眼中露出嘲讽,倒是没料到刘湛会说这句话,他是不是忘了,当初将她赶出椒房殿时,细数过她的罪状,其中就有一条不通宫规,不尊天子,直呼其名。

她抬起头勉强笑道:“陛下,礼不可废,君臣有别。”

刘湛看着辛夷勉强的笑容,眼底还有水光之色,他目光晦涩难辨,想上前拥她入怀,告诉她自己想她了。但顾忌身侧的谢清宴,他只轻轻额首,再无别的话。

他转身带笑看着谢清宴,“雪臣,今日多亏你救下皇后送她回宫,稍后朕会派人将赏赐送到你府上。”

谢清宴闻言抬手行礼,“臣多谢陛下。”

刘湛挑眉,当着辛夷的面问道:“今日刺杀一事你怎么看?”

谢清宴看了眼辛夷:“刺客身份还有待查证,但皇后遭遇刺杀一事不假,须得严查。”

刘湛微微眯眼,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沉思,刺客是梁家派来的他一点都不意外,梁家狂妄不是一天两天了。

梁家势大,他暂且动不得了,今日一事只能先压下不谈,以后再论。

刘湛沉吟片刻,吩咐道:“先将刺客压入廷尉审问背后之人。”

随着他一声令下,御撵后走出两个带刀羽林卫,从修吾手中接过痛昏过去的刺客朝宫外走。

刘湛注意到那刺客浑身是血,眼尾上扬,疑惑道:“这是?”

辛夷在衣袖下握紧手掌,没有出声。

“追捕时此人反抗被伤。”谢清宴适时出声解围。

辛夷忍不住抬眼望去,正好对上那双冷冷清清的眼眸,谢清宴率先移开目光,拱手对刘湛道:“陛下,廷尉府鱼龙混杂,怕是不妥。”

刘湛眸色转深,闻言侧身看向谢清宴,眼底意味不明,“那依雪臣的意思呢?”

谢清宴掀起眼皮,无波无澜,“臣认为,既是在京畿出的事,自当交予京兆尹处置。”

刘湛垂眸沉思,谢清宴之意他心中明了,世家力量不可小觑,连梁太后都不敢轻易动他们。若谢清宴愿意做刀,撕开这道口,世家和外戚狗咬狗,他自然乐见其成。

“既如此,那便移交京兆尹罢。”

辛夷听着两人的商讨,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廷尉张桢乃是梁太后一手提拔起来的,为梁家不知平了多少祸事。

刘湛将人扔去廷尉府便是摆明了不打算追究此事,她的夫君,听闻她遭遇刺杀性命垂危,却半点要为她出头的意思都没有。

薄心薄幸,自私凉薄。

而京兆尹谢平,是谢家人。

不过,在她打算出宫利用刺杀回到刘湛眼前时,早就猜到了今时之事。

唯独谢清宴,一而再,再而三的令她意外,先是于刺客手中救下她,又替她在刘湛面前遮掩,如今还要接手这棘手的案件。

谢家,已经打算要和梁家对上了吗?

谢清宴再度拱手行礼,“那臣先告退了。”

他垂手离开,经过辛夷身边时刮来一阵清风,那股若有若无的白梅冷香再度出现,辛夷捏着布料柔软的大氅,余光注视着身边的人,出声叫住他,“谢大人,今日救命之恩,我来日再报,这大氅我洗净后还你。”

谢清宴脚步微顿,目光落在辛夷身上,转瞬移开,“不必,殿下留着罢。”

他离开后,刘湛也挥手将其他人都遣走,宫门前只剩他和辛意两人,他抬步向前,目光幽幽落在辛夷身上,抬手拂落辛夷肩上的飘雪,不经意道:“你方才与谢雪臣说了些什么?”

辛夷抬眼,看清他眼底的猜忌,她弯起眼笑意明显,抬手示意刘湛去看她身上的玄色大氅,唇瓣轻启,“这东西华贵,用的上好的狐裘和织羽,价值百金,这等好东西自然是要还的。”

刘湛愣神一刻,从两人的幼子被抱走后,辛夷就没在对他有过好脸色,更别说是朝他笑了。

他心中生热,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辛夷的手掌,“谢家簪缨门阀,什么好东西没有,谢雪臣是谢家嫡子,一件大氅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不过,他到底是外男,这东西你回去还是扔了吧,宫中这等东西多的是。”

辛夷任由他握着,闻言没有接话,宫中是好东西是多,粗布她都轮不上,何况这等成色的大氅。

刘湛望着辛夷素白的小脸,心中那股热意越发上涌,他放缓声音,“朕送你回去。”

辛意仰着头看向他,摇头拒绝,“陛下今日饮了酒,夜深露重的,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刘湛:“你为何会知道朕饮过酒?朕来时更过衣。”

辛夷恍惚一阵,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什么时候也有过呢,她记不起来。

她眨眨眼,目光落在刘湛露出的颈脖上,她想起来了。

“这里,”辛夷抬手轻触刘湛的颈部,一触即离,“陛下喝酒后,颈部便会发红。”

刘湛只感觉颈侧处像是被轻羽拂过,酥麻中带着痒意,干涩感涌上喉间,他不禁用力的握住辛夷的手掌,指腹在她掌心摩挲,语气坚定,“朕送你回去。”

辛夷不再拒绝,顺从的跟着他离开宫门,朝北宫西北角走去。

宫道两侧每隔数十步置一盏陶灯,橘光发暖,将道路照得清晰明了。刘湛手心很热,连带她手心也不由得出汗,她微微侧头看着和她并肩而行的刘湛,他颈侧处的红痕越发明显了。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的,八年前的新婚之夜,是她与刘湛见的第一面。

辛家接到要送女儿的画像去洛阳参与王爷选妃一事的消息后,便立马派人去打听的来宣旨的常侍大人喜好,买通他在辛夷的画上做手脚,将她的五官略微改了几笔,变得平凡无比。

边陲小官之女,还生的如此平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入贵人们的眼。本以为万无一失之事却偏偏出了大差错,辛夷居然被赐婚给了肃王殿下,还是正妃。

辛家长吁短叹乌云遍布之时,为了不让父母忧心,辛夷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她还反过来安慰家人,能做王妃是她的幸事。

她怀着对肃王的陌生上京与他完婚,却没想到肃王对娶她一事如此介意,新婚夜将她晾了大半个时辰。

又不知道为何改了主意,掀起盖头与她圆房,那夜,他虽然极尽温柔安抚,辛夷却依旧难以忍受,只能无力的抱住他,伏在他的肩上,眼前全身他那块晃晃悠悠的红痕。

......

刘湛望着身侧沉默的辛夷,率先打破沉默,“朕还记得,有一次朕感染风寒大半个月没好,你不准朕喝酒,朕却偷偷的饮了两口,事后又是漱口又是更衣熏香的,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破绽竟在这里。”

他失笑的摇摇头,眼中光芒可见,“你是何时发现这个毛病的?”

辛夷听他提起从前,目光发冷,她望着看不见尽头的宫道,第一次觉得去北宫的路太长了。

她淡淡道:“忘了。”

刘湛也叹道:“确实是很久了 ,一幌已经八年了,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模样,还以为是那群人弄错了对象,怎么新娘和画上长的不一样。”

辛夷心中不耐更甚,刘湛在想什么,以为拉着她追溯往昔就能让她忘记这四年的不甘和怨恨,和他重修与好吗?她非但没有想起曾经那些甜蜜的过往,倒是记住了他的薄情寡意的嘴脸。

她态度冷淡,“妾不记得了。”

刘湛笑意一滞,心中浮起淡淡的不悦,他做皇帝做久了,已经很就没被人冷淡对待过了。

这三年里连梁太后和大将军梁骥对他都尊重了几分,更莫说宫中那些后妃们,除了娇纵的梁妃,哪个见了他不是毕恭毕敬的,唯独辛夷和从前一样敢和他甩脸色。

他态度一时也冷了下来,松开辛夷的手,语气不快,“你为何不能像宣氏那样软和些?”

辛夷停住脚步,沉默良久,道了句,“你不喜我,我怎样你都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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