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陆太后很快便看见了阮清绮派绿荷送去的那瓶梅花。
时候尚早,陆太后还未歇下,乌发挽了个松松的髻儿,身着杏黄常服,体态妙曼,看着倒是比白日里还素净了许多,远望之却仍旧光艳逼人,灼若太阳升朝霞,令人不敢直视。
更难得的是,她久居高位,手握权柄,这么些年下来,更是养出了一身比美貌更盛的气势。
听说是坤宁宫里来了人,陆太后略有讶异,但还是点头让人进来了。
绿荷双手捧着一瓶梅花,领着人上来行礼,然后才细声将来意说了:“娘娘今日赏梅,听说了坤元宫那几株梅花的来历,心下很是感动,便亲手折了几枝梅花来,特意令奴婢跑一趟,将这瓶儿梅花送来慈宁宫,聊尽孝心。”
陆太后半倚在黄花梨嵌大理石椅上,将手搁在扶手上,姿态慵懒且随意。
听着绿荷的话,看着那瓶梅花,她握着扶手上的手掌慢慢的收紧了些,过了一会儿才颔首,笑应道:“难得她竟有这般孝心,也不枉我对她与皇帝的一番苦心。”
顿了顿,陆太后又看了身边大宫女逢秋一眼。
逢秋会意,抬步下去,将那瓶梅花接了来,就搁在陆太后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陆太后侧过头去看那几枝梅花。
殿中的烛火犹自跳动着,带来跃动的烛光,映照在陆太后的侧颜上。
光和影都是流动着的,可陆太后的侧颜却是沉静的,映出的是比烛火更灼人的艳色。只见她眼睫浓长,目光专注,像是在仔细的欣赏案几上的这几枝梅花,又像是在回忆些什么,神色静默。
宫人们皆是垂首屏息,殿中一时静到了极点,落针可闻,只有寝殿一角的香炉中烧着檀香,香雾袅袅,香远益清。
过了一会儿,陆太后方才开口:“行了,你起来吧。”
这话是与仍旧跪在下首的绿荷说的。
顿了顿,陆太后又补充道:“回去后,你和你家娘娘说一声。就说她的孝心我明白了,我一向喜静,不爱旁人打搅,她和皇帝明日就不必再来慈宁宫请安了。她毕竟是皇后,我会派人去各宫传话,明儿就让三妃去坤元宫给她请安。她们姐妹几个,到时也能说一说话........”
绿荷一一记下,轻声应了。
陆太后便又叹道:“下去吧。”
绿荷起身,恭谨行礼,这才领着人起身离开。
等坤元宫这一行人走了,逢秋方才试探着道:“娘娘,您说坤元宫那位......这大晚上的送这一瓶儿梅花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太后淡淡道:“她既说了是孝心,那便当她是孝敬我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逢秋想着那几株孝成帝为陆太后亲手种下的梅花树,再看看瓶里的梅花,终究还是觉得不大舒服,小声嘟囔道,“她这不是借花献佛?”
这般一想,逢秋越发觉得这位新皇后实在不算高明,甚至有些傻——连讨好人都不会,送礼都能送成这样子,若非陆太后涵养非常,只怕已经立时发作出来了。
陆太后待身边心腹倒是一向宽纵,或者说她秉性倨傲,实在是懒得计较这些。所以,逢秋这话虽然已是有些逾越,陆太后却仍旧不以为意,只是道:“行了,借花献佛又有什么不好——她这会儿还不得把我当佛供着?再说了,她这个身份,这个位置,真要太聪明了,太低调隐忍了,我反倒不放心.......这般倒是正好。”
逢秋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凑趣般的应声:“所以,您让三妃明儿去坤元宫请安,这是......?”
陆太后道:“先叫她们小姑娘们闹一闹吧。先时皇后未入宫,宫里静得如一潭死水,如今皇后入了宫,少不得要闹起来。就是要这么多闹一闹,宫里才有人气呢。”
逢秋想了想,不由又有些想笑,笑过了倒是又生出些莫名的怜悯:人人都艳羡皇后尊位,可这位新皇后就算位居坤元宫又如何?她那般模样做派,真正的德不配位,只怕宫里头就没有真心服她的,底下三妃多半都是野心正炽,磨刀霍霍的想拉她下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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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荷从慈宁宫回来后便直接去与阮清绮回话。
彼时,阮清绮方才沐浴过,躺在软榻上歇着。
说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享受真正的宫廷SPA。
泡在加了花露和花瓣的温汤浴池里,自有宫人替她按揉擦洗。待她从浴池起来,便有宫人拿着干净的棉布巾子给她裹着,一点点的擦拭身上的水珠,最后才扶着她在浴池一边的软榻上躺下。
另有四个宫人手里捧着香膏、熏炉、棉巾、发油等物上来。
一个替她绞发,前前后后足用了三条干棉巾才好些,然后再抹了发油,一面用梳子梳理乌发,一面用熏炉将那一头绸缎般的乌发慢慢烘干了。
一个替她涂抹香膏,润肤增香。
另外两个则是跪坐在软榻便,配合默契、一左一右的替她涂按摩放松。
说真的,阮清绮在现代时也算是个高级白富美,不是没有见过世面、没有享受过的人,可这一回仍旧免不了的感慨:别说,这宫女的手是真的手如柔荑,娇嫩柔软,按摩手法也是真的精准,确实是舒服。
她午间因为做瑜伽而有些酸疼的手脚也被按揉得舒展开来,一时间疼痛全消。
所以说,封建主义真的害人啊,这才三两下的功夫,她这都要被腐蚀了......
就在阮清绮舒服的都要睡着时,端砚轻手轻脚的上来跪坐在榻边,凑到她的耳边通禀:“娘娘,绿荷回来了。”
阮清绮一下子醒过神来,睁开眼,开口道:“让她进来回话吧。”
端砚应声出去,不一时便引了绿荷入内。
绿荷上前行礼,这便仔仔细细的将自己在慈宁宫里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
阮清绮还趴着,听绿荷的回禀,忍不住的把陆太后的话做了个阅读理解,分析了下陆太后字里行间蕴藏的深意。
说起来,陆太后提起三妃,应该不仅仅是给她添堵吧?说不定还是故意借此讽刺她这个新后——要知道,孝成帝那会儿,陆太后这个皇后可是没有见过一个妃嫔的,难怪她这么有优越感.......
心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月悬中天,阮清绮也没再拖着,挥手让人退下,自己则是披了外袍,趿着软底绣鞋回了内殿。
萧景廷早已沐浴更衣,正靠坐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就着榻边案几上的灯光漫不经心的看着,握着书卷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
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乌发披散而下,微敞的领口遮了大半,隐约可以看见单薄瘦削的肩头。
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萧景廷这人原就生得昳丽,堪称绝艳,此时新浴后,灯下看去真就是美得如同一卷画,令人不敢久视。
阮清绮的脚步都顿了顿,随即便又镇定下来,上前去与萧景廷见礼。
萧景廷头也不抬,手上握着那卷书,慢悠悠的又翻了一页,口上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不必这般讲究.......”
说话间,他便将手上的那卷书往边上一搁,有些不耐的补充道:“早些安置吧。”
阮清绮才被萧景廷敲打过,这会儿自然也乖顺的很,立时点头,起身上榻。
坤元宫的床榻自是十分华贵宽敞,榻上摆了两床被子,一里一外,连大红绣金龙凤枕也是一边一个,泾渭分明。萧景廷便靠在外头,阮清绮不敢惊动他,尽量的轻手轻脚,猫似的钻进了里头那床被子里。
见她躺下,萧景廷也没有说话的心思,令人将殿中的灯都熄了,自己也跟着躺了下来。
不一时,殿外的灯火便被人一一吹灭了,就连榻边的几盏灯也都慢慢的熄了,殿中立时便暗了下来。
另有宫人轻手轻脚的上前来,小心的将床帐放下,然后又轻手轻脚的退下。
床帐放下后,榻中又暗了几分,仿佛是一个独立的、黑暗的密闭空间一般。阮清绮躺在榻上,无论是闭眼还是睁眼都是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只有榻边人的细微的呼吸声,像是后背渗出的细汗,有些凉又有些痒。
她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声道:“陛下,妾有一事想求陛下......”
说罢,阮清绮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周遭还是一片沉静——萧景廷根本没理她。
阮清绮几乎想要就这么算了。她心里其实也有些挣扎既想要拉着萧景廷把事情说了,又怕自己这样扰人清梦会触怒对方。
犹豫再三,阮清绮还是僵着脖子侧头,悄声将手从被子里探出,轻轻的揪了下萧景廷靠着的软枕一角,重又小小声的叫了一下:“陛下.....”
萧景廷仍旧是闭着眼睛,充耳不闻,不想理她——因着要做戏,他今晚还忍着恶心吃了块肉和菜,虽是把那阵儿的恶心强行压下了,可总觉得胃里难受,更是提不起兴致,懒得理会对方。
他想着,阮清绮至少也该懂点眼色,知难而退,早点闭嘴。
可阮清绮偏在这时候显出了她持之以恒的耐力——他揪完了枕头,又去抓他洒落在枕边的乌发。
只小小一缕,握在掌中。
黑暗里,她再一次叫:“陛下。”
大概是周遭太.安静了,她又离得太近,近的能够感觉到被褥翻动间传递来的热度以及香气。
她刻意压低的声音听上去又轻又软,隐隐的又有些甜,那一丝的甜意就像是细长的棉线,微不可察却又确实存在,不松不紧的系在心头……
说不出的感觉。
萧景廷没有睁眼,但还是打破沉默,冷定的开口:“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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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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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灯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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