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上楼去梯

旧案重审一事落下帷幕,春蒐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听说宗太后的病一直不见好,皇后每隔两日便要去探望一番。

皇帝一直于榻前侍疾,朝臣深受触动,纷纷赞颂皇帝孝心诚恳。

从昨日傍晚至今,迟月就有些不对劲儿。

卞持盈看着案上的晚膳,又看了看旁边正在擦嘴的宝淳,忽而笑问:“宝淳喜欢老师吗?”

龚娴入宫为师已经有几日了,听说她和宝淳相处很是融洽,举止言谈也格外有分寸。

“喜欢。”宝淳乖乖地让乳母擦着手,她眼睛又圆又润,声音清脆:“宝淳喜欢老师。”

卞持盈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夏日将至,昼日渐长。

卞持盈牵着宝淳去了园子消食,待夜色袭来,二人回殿。将女儿交给乳母后,皇后终于看向迟月,问她:“有心事?”

迟月立在一旁,面露纠结:“尚书右丞一事,殿下当初为何不斡旋一二?”

尚书右丞姚直,纵子行凶,贿赂京兆尹牧。

“怎么?”卞持盈捧着热茶,倚着软枕:“你是觉得我会救他?”

“殿下不会救他。”迟月毫不犹豫,她顿了顿话头,又迟疑说:“可殿下也不会什么也不做,不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落狱,而且……”

她觑了觑皇后,声音渐弱:“尚书右丞一案发生后,殿下提出旧案重审,这是个契机吗?因此契机,就有了青田县卢家姐妹失踪一案。”

“若没殿下相助,那卢凤莲姑嫂根本不可能躲过钱家追杀顺利来到长安。”

迟月说得对,若没有卞持盈暗中安排,卢凤莲姑嫂恐怕早就成为钱家的刀下亡魂,更不会来长安伸冤,继而牵扯出钱家、荣家一案。

“殿下,早有谋算是吗?”迟月最后这句话说得笃定。

椅中人不言不语,只是手中热茶散发出袅袅茶烟,茶烟晕至其眉眼,遮住其眼底风波,不得窥见。

“朝玉可有察觉?”卞持盈倏地侧目看向迟月旁边的朝玉。

朝玉一愣,旋即羞愧低头:“奴婢不如迟月敏锐,只觉些许蹊跷,但并未放在心上。”

“你们长处不同,不妨事。”卞持盈慢慢放下杯盏,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她语气悠悠:“迟月说得不错,我是早有谋算,但不是从尚书右丞开始。”

她忽而将目光落在屋里那扇黄花梨点翠花鸟屏风上,勾唇一笑:“而是从给事中曹敏平开始。”

迟月和朝玉二人皆一惊,都有些不可置信。

卞持盈敛了笑,眸光沉沉。

又或者说,从她重生那一日起,她就开始谋算了。给事中曹敏平一案只是个开始,可谁也没想到,户部侍郎竟也被他拉下水来。

户部侍郎周佺原是藏得很深,尾巴藏得很好,不露端倪,难以察觉,不可能会被人发现。

但卞持盈凭借上一世的记忆,不动声色用手段将他撬出来了。

二人落狱后,给事中和户部侍郎的位置空缺了出来。卞持盈知道晏端脾性,故意使计,三番举荐,只为将弥远和黎慈推上位。

一荐晏端的人,其中就有荣策先。依晏端那脾性,虽然心里很得意、很想立马应下,但又死要面子,强撑颜面,假意推说不妥当。

二荐自己的人,晏端必然不会应下。

三荐中立之人,此时自己已经不悦,晏端必然顾忌,又想弥远、黎慈二人并无异动,只得正色应下。

虽然他依旧想让自己的人顶上,但事已成定局,无力回天。或许他会想先如此罢,等以后时机成熟,再换上自己的人,可后面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卞持盈不会让时机成熟,她只会将时机掐灭于襁褓之中。

她举荐弥远任给事中,弥深意动,果然来与她确认此事,顺便奏禀京兆尹牧褚改一案。

接着,她面对弥深,知道他对自己念念不忘,于是以情为由,意图拉拢弥家,为自己所用,弥深毫不犹豫应下。

最后,弥深交出尚书右丞姚直的犯罪证据。

卞持盈重活一世,不会再在姚直身上浪费心力,她直接以雷霆手段定了姚直的罪,然后再借姚直一案,重翻旧案。

她暗地里派人去青田县护佑卢凤莲姑嫂来长安伸冤,直到卢凤莲姑嫂跪于金銮殿,当众血泪盈襟,哭诉冤情。直到荣策先被就地处刑。

从一开始,她的目的便是荣策先。

迟月、朝玉听完后震惊之意溢于表,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殿下,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迟月最先缓过神。

朝玉也反应过来,看向皇后。

卞持盈微微一笑。

这日,卞持盈从慈宁殿探望过宗太后之后,又去金銮殿处理了政事,回昭阳殿时,龚娴正带着宝淳在园子里顽耍。

宝淳穿着一件桃粉纱裙,在园子里扑蝶。满园都是她的欢声笑语,明媚欢快。

龚娴跟在她身后,一边注意着她脚下,一边指着花丛中:“蝴蝶在那里!殿下快看!”

宝淳立马扑了过去,扑进杜鹃花丛中,满衣花香。

小斑裳凤蝶自宝淳身前翩翩飞出,飞至与她鼻尖齐平,再于晚春灿阳中扬飞远去,自花中骋游。

“咦?”宝淳趴在花丛中,歪了歪头,看着它飞远,并不失落,她稚声问:“它为什么不和宝淳玩?”

龚娴笑着上前,伸手替宝淳理了理额发:“刚刚不是一起玩了吗?”

阳光落在宝淳眼中,映出她明亮圆眸,那双与其母一般的,清澈浅瞳。

宝淳似懂非懂点点头,接着,她目光掠过龚娴肩头,看见站在海棠树下的卞持盈。

她眼睛倏地一亮,手脚并用爬了起来:“娘!”

龚娴起身来,朝皇后行礼:“殿下金安。”

而后她退至一旁,娴静恭敬。

卞持盈蹲下展臂,将女儿抱了个满怀,鼻尖萦绕着各花花香,她笑着刮了刮宝淳鼻头:“和老师玩得高不高兴?”

宝淳乖乖软软地趴在她肩头:“高兴。”

卞持盈牵着宝淳,和龚娴在园子里散步。斑驳光影掠过脸庞、衣角、发尾,以及交握的双手。

侧目看了一眼宝淳,卞持盈看向龚娴:“这几日宝淳都学了什么?”

龚娴:“禀殿下,小殿下这两日学了几句三百千,写了几张大字。”

“宝淳性顽,可觉得费劲?”

“小殿下聪颖过人,好学不倦,顽皮乃天性,不必矫枉过正。”龚娴犹豫片刻,又说道:“小殿下似乎对作画颇有天赋,她极爱观察,任何事物的细微末节之处,她都能敏锐察觉到。”

卞持盈挑眉,宝淳天赋如何、独到之处如何,她做母亲的自然知晓。但她没想到,龚娴不过短短几日,便能有所察觉,可见她心细如发,待宝淳格外认真。

“那依你之见。”皇后悠悠问:“宝淳可要在作画这方面深耕细学?”

龚娴说道:“小殿下年幼,对很多事都持有浓烈的新鲜感,不妨再等上一等。”

回到昭阳殿后,晏端已等候多时。

宝淳吵着要去画画,她想去画园子里见过的小斑裳凤蝶,龚娴向晏端行过礼后,便牵着她去了偏殿。

晏端看着二人离去,语气颇为复杂:“几日不见,宝淳眼里便没有朕这个父亲了。”

卞持盈没有看他,朝内殿走去:“或许陛下忘记了,你已经许久没有陪宝淳了。”

晏端哑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卞持盈已至内殿,他连忙跟了进去。

“这……”晏端面露疑惑,他看着皇后,指着条案后的空墙问:“朕以前为你作的那幅画呢?怎么收起来了?”

卞持盈在妆镜台前坐下,她自镜中看去,神色淡淡:“挂起来也只是落灰,我让她们收起来了。”

晏端也不知信了没信,他收回手,走到妆镜台旁,于她身旁坐下:“宝淳生辰将至,朕是想来问你,该如何操办?”

“还有一个多月,不急。”卞持盈拿过梳篦,慢慢梳着头发:“宝淳年纪轻,不宜操办,一家人一起吃顿饭便是。”

晏端拧眉,不赞同她这话:“宝淳是公主,公主生辰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简便过了?”

“那陛下以为要如何?”皇后扭头,眸光冷冷:“宝淳不过三岁,大肆操办只会于她不利,陛下若真为她好,该多陪陪她才是,而不是冷冰冰地指责她眼里没有你这个父亲。”

皇帝灰溜溜走了。

走之前,他于珠帘处旋过半身问她:“皎皎,似乎近日来,你对朕颇有微词,可是朕何处得罪了你?朕日思夜想,就是想破了脑袋也不得结论。”

卞持盈没理他,对镜梳妆,怡然自得。

晏端只得讪讪而去。

他看见端着点心的迟月,便叫住她问:“你家殿下何故恼我?分明我什么也没做。”

迟月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陛下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在金銮殿,您当着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和我们这些下人的面,那样训斥殿下,还说她这个皇后当腻了,夫妻之间一点颜面也不给留,殿下如何不气?如何不恼?”

说完,她也不等晏端说话,扭身便进了珠帘门内。

晏端愣了半响,满腔的怨愤忽而就消了。他看了一眼珠帘门内,笑着摇摇头,负手离去。

皇后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一介女流。

到底夫如天。

珠帘门内,一片肃杀。

卞持盈看着迟月端进来的那盘精致糕点,眉目如霜:“春蒐将至,先拿宗非做个前菜吧。”

宗非任朝议郎,是宗太后亲哥哥的长子,晏端的表兄。

迟月垂眸,看着糕点上的精美花纹:“宗恪呢?”

“且再等等。”

我看好多人换季都感冒了,大家注意身体哦,么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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