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十六

宫灯半明半暗,蝉鸣声渺远。

云灦毫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

叶诗宁曾跳湖自杀。她手腕上的伤痕也不止一道,十道,还是二十道?在荷花小筑时她绝望过多少次?她又是咬牙切齿冲出绝望做了这所谓的“宁妃”?

坐起,云灦再也睡不下。

阿春听见动静执烛赶来。“娘娘怎了?”

“何时?”

“子时。”

云灦离开明月宫是戌时末。

临走前,云灦对叶诗宁道明日再来。

叶诗宁笑言皇后娘娘还是在宫中待着为好,但若她要来,自己定备下茶等她。却苦笑道来了又有何用?她望着窗外的凝滞得令人无法喘息的夜,自语道:她不过是一只用来观赏的鸟。

“我,姐姐,黄小鱼,甚至最受宠的黄贵妃不都是被关在黄金打制的鸟笼中的小鸟罢了。”

阿春阻拦不得,云灦换夜行衣出门。

从云灦所住的坤和宫到叶诗宁的明月宫的路上多了不少巡逻的禁军。今夜值守的将领是伍仟行,就是看来吊儿郎当却让云灦暴露了身份的侍卫。

另一条路要经过黄小鱼那至今连个宫名都没有的住处。

沿路侍卫少了许多。

禁军朝这边巡逻,云灦赶紧在黄小鱼处躲藏片刻。自不敢惊动黄小鱼,得交钱。

黄小鱼未睡,云灦清楚听见数钱的声音。

一太监道:“娘娘姐姐还是给公公一些好处,不然处处受阻,今儿的荷花糕,诸位娘娘都有,就咋们没有,还不是平日给得少了。花些钱,好歹在宫门口挂个牌子。”

黄小鱼道:“吃啥不是吃?明儿姐姐我去御花园捞条鱼,咱们悄悄烤着吃,就咱们宫里有呢。”

云灦忍俊不禁。

与黄小鱼说话是那个叫小明子的初入宫的年纪尚小的太监。

“荷花糕算什么?待我出去开间糕点铺子,天天吃。不受闲气!可我不会做糕点。”

“娘娘姐姐切莫担忧。奴才会做。”

“你一个太监还会这个?”

“御膳房里的不也是太监?”

“可糕点赚得不多呢。”

“主子,开间茶室啊。装饰雅致些,请文人墨客坐坐,再请来新科状元题词,你我拿把书画家绘制的折扇,十文钱的糕点便可卖出一两纹银,若再加上你‘昭仪娘娘’的身份,说糕点是您做的还可多卖十两纹银!奴才有办法了!娘娘姐姐,明儿你给奴才些银两,奴才给御膳房的大公公,这般再也不会有人在吃食上克扣咱们,奴才啊还可在御膳房学两招,将来开店卖‘宫廷糕点’!”

云灦暗笑。

这小明子做太监——也太过委屈。

今夜为叶诗宁而来,不曾想竟有如此收获。

禁军也走远,云灦翻出,一路顺遂到明月宫。

她不过来看叶诗宁睡得可好,不曾想叶诗宁竟然也未睡。

叶诗宁披衣坐在院中独酌,面前烛光如豆,身边无一人陪同,她看着满天的星辰,泪如雨下。

云灦怕惊扰她不敢露面。

她却从静得僵硬的夜中捕捉道一丝动静。“是,姐姐吗?”

云灦赶紧露面,相顾无言。“打搅了。”欲走,却又被叫住。

“姐姐来都来了,陪我喝一杯。”

酒是佳酿,云灦却觉苦涩。

就像之前那杯清茶,无糖却甜。

心境不同罢了。

叶诗宁依旧望着星空,像在数天上有几颗星星。

收回目光,缓缓道:“往年的这个时候,娘亲总会亲手给我们做荷花糕。我不喜糖甜,喜蜜甜,所以娘做荷花糕用的是蜂蜜。蜂蜜难得,可家中女孩们都喜欢,兄长们便结伴去密林中找蜂窝取蜜。即便将身体包得严严实实依旧会被叮出好几个包。”

她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有泪色,声音温柔,嘴唇、手指却轻轻颤抖。

当时只道是寻常。

云灦一把握住那颤抖的手,轻轻贴在面上。燥热的夜中,叶诗宁的手却有些凉。

笑言无事。叶诗宁继续道,她娘做的荷花糕中添了新鲜的荷花,糕点的模样也像荷花,外层是热烈的红,中间是嫣然的粉,越往里,颜色越淡。

“娘的手很巧,最擅长做糕点。桂花糕,梅花糕,荷花糕,菊花糕。那时娘说教我,说将来我嫁人后便吃不上,我趴在娘腿上撒娇说不嫁,要一辈子和爹娘住在一处……如今……”

她哽咽了,却又笑了。

“都是过去之事……罢了罢了。”

云灦有心安慰却说不出话。

叶诗宁侧目,她美丽的面容在烛光中迷蒙。

“姐姐为何又来了?”

云灦吞了口唾沫,终小心翼翼道:“我,担心你。”

“烦劳姐姐费心。”叶诗宁轻轻靠来,头靠在云灦胸口处。

云灦的心狠狠一跳,她感觉耳畔,脸颊都烧了起来,她吞了口唾沫,看见繁星凝聚成大海,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嗅到了叶诗宁身上淡淡的体香。

“姐姐,我听见你的心跳声了。”

“嗯。”

“姐姐的心,跳得好快……”

“嗯。”

“我清晨提了一句,皇帝正午便令人送来了荷花糕。我觉得恶心便尽数丢进了茅房。”

“嗯。嗯……”

那些荷花糕云灦也未吃,尽数给了白羽。

“恶心,好恶心。我喜欢什么他便送什么,可我喜欢的,却是被他亲手摧毁并踩入泥泞碾成齑粉的!”叶诗宁在颤抖,抽泣声也很轻。

云灦伸手,小心将叶诗宁揽入怀中。

不知如何安慰,只小心翼翼抱着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唱起了西漠的牧歌。一曲唱罢,云灦从怀中摸出羌笛,吹得很小声。

“诗宁听人说西漠有辽阔的草原,可惜从未见过。听过姐姐的歌声与笛声后似乎懂了。”

“以后带你去。”云灦只能道。

叶诗宁浅浅“嗯”了一声,手抓得越来越紧,她将自己塞入云灦的怀中,在云灦的心跳声中缓缓睡去。

“诗宁?”舒了一口气,云灦将她打横抱起,小心放在床上。看着叶诗宁沉睡的脸,手不自禁从她面上轻轻划过,她眉梢皱了皱,却又在睡梦中露出了笑颜。

“好梦,诗宁。”

云灦笑意温煦,放下帷幔后又深深看了一眼,转身,温煦的笑意化作锋利、猜忌与怀疑。

她与叶诗宁聊了许久,她吹了羌笛,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无一人露面。

巡视一周,惊觉宫女太监和衣睡得四仰八叉。探了他们鼻息,嗅了杯中残余的水。

是迷药。

明月宫中宫女太监一共十人。可找遍各处却只有九人,不见的那个被称作小福来,是先帝公冶治身边的公公的徒儿。

云灦不动他们,在宫中寻了一个空瓶倒了一些掺了迷药的茶水。如今鬼市有十九种迷药,不知顺着迷药可能查到买家。

回宫。

白羽叉腰叉腿气鼓鼓等在门口,见云灦归来跳脚抱怨道:“小姐啊!你当皇宫是你家啊!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处跑!?一次便罢了,两次?!”

云灦理亏,道:“皇宫难道不是我家?”

“这、娘娘啊,等将来你坐了那九五之尊之位,才算是你家、”自知失言,白羽赶紧闭嘴。

云灦撩起一缕秀发用手指打着旋儿。“说得对。”

她只有坐上那九五之尊之位,这皇宫才是她家。

将小瓶交给白羽。“查。”

“是。”

“宁妃宫中有个小明子,查一查。”

“是。还是我家小姐厉害,随便走走就能查到东西——但,还是太过危险,属下有一句话您不让属下说属下也要说!”

云灦嗯嗯应着,在白羽的唠叨声中入睡。

翌日,白羽查到了药的消息。

药名为“安魂”,只需拇指大一包便可迷晕十余人。此药只能在鬼市买到,鬼市只有一名为张拐子的人卖。那张拐子半月前便不在烨京露面,不知是被灭了口还是去了别处云游。“小姐可觉有诈?”

“江湖人四处走,算不得奇怪。”

云灦:“小明子?”

白羽:“正儿八经入的宫。被爹带来的,说是家里养不活了。”

小冬采办归来。

她欢喜道自己也查到了那薄刃的来头。

那薄刃名为咬珠,有被它盯上便被死死咬住之意。是一个叫做“红珠”的女人的拿手兵器。红珠是个独来独往的江湖女子,帮镖局押过镖,也曾帮秦楼抓不给钱的客人,由此换些银两。

红珠生得漂亮,性子泼辣。已有两年不曾在江湖上飘荡。有人说曾见过嫁为人妇的红珠,她孩子应有八个月了。

又三日,黄小鱼送来了荷花糕。

花瓣片片分开,形容很是好看。“小明子去御膳房学了好久呢,给御膳房的太监塞了十两银子呢!”

“说价。”

“一两纹银一个。”

云灦拿起一块放在口中细细咀嚼,隐约有蜂蜜的味道。

尽数买下,自己留了些,给叶诗宁送了不少。叶诗宁收下,送回一枝含苞的荷花。

荷花开败时,西漠在外的人终于寻到了青色菊花的消息。

五年前京城曾有绣娘绣过一匹那样的缎子,因衣料花纹颜色皆独特,故还记得。绣娘不知那人身份,只道那人给了手绘的花样,给了丝线与锦缎,她绣好后便令仆从来拿,应是拿回家令家中裁缝做了衣。

“家中养得起做专门做衣衫的裁缝,就不能多养一个绣娘吗?”小冬道。

云灦道:“小冬,你以为谁都住在西漠大将军府?”西漠将军府养了许多绣娘和裁缝,而小冬是将军府的家养丫头。

小冬:“是、娘娘教训的是。”

云灦:“不过,你的想法也是个突破口。近些年的大案查得如何?”

小冬道:“还真有。四年前钰江决堤,朝廷发放五千袋粮米,五千白银救灾,粮米失了一千,白银失了一半。”

“此种大事西漠怎不知?”

白羽赶紧接话道:“小姐啊,四年前您和老爷在冰天雪地里和西蛮打得天翻地覆呢!那一战追击西蛮近千里,斩杀五万人,重重挫伤那群蛮夷的傲气!那战果,啧啧,迄今依旧在——”见白绢对自己怒目而视,白羽吐吐舌,禁口,背手站得端正。

云灦冷道:“若本宫没猜错,最后随便杀了几个人,说一句流民太多,寻不到白银的去向;水流太快,粮米被水冲走了?”

“娘娘明鉴。的确成了一件混沌案子。”

“原来如此。”

难怪,公冶瑜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能寻来那么多的支持者。看来是拿捏了一些人的把柄。公冶瑜小心保存此物,此物的主人或位高权重,或家财万贯。家中有裁缝,无绣娘。

不过两日便查到一人。

兵部侍郎,李景。

最初扶立公冶瑜的几位大臣之一,如今升官,做了兵部尚书。

云灦正欲动手,公冶瑜便下了圣旨:兵部尚书李景贪污救灾白银,粮米,满门抄斩,家产充公。

李景拒不伏法,带妻儿、家中仆从在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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