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中秋宴开席尚且还有一段时间,陛下已有些时日不曾来后宫,林若云不知为何总是心慌。尤其是前几日陛下身边的赵喜去请了顾院判进椒房殿,她心中危机感更甚。
尽管她的人打探到谢怀仪是贪了凉脾胃虚弱,可她还是怕,怕那个女人比她先有孕。
想到此处,心中更加烦躁,她同谢怀仪斗了三年,竟是半点好都没讨到。
那个疯女人有着优胜于她的家世,疯起来连陛下都不给面子,她没少受皮肉之苦,而陛下受制忌惮谢家,只能让她忍。
若是谢怀仪再生个皇子,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眼中的怨毒渐深,谢怀仪怎么不陪着她那短命庶弟一起去死!
“娘娘,时辰不早了,还是回去梳妆打扮吧。”
“本宫心烦,你陪本宫再待会儿吧。”
……
两道女声渐渐清晰,林若云听得瞬间来了精神,她顾不得心中的焦躁,对侍女做了噤声的动作,而后提着略长的裙摆悄悄往假山处走,轻手轻脚,生怕假山后的人察觉。
谢怀仪啊,她倒要听听这个女人会说些什么。
她屏住呼吸,留意着假山后的动静。
……
谢怀仪蹲下身子用手掬了清水,却又突然将手中的水狠狠砸向那一潭小小池水。
“娘娘,水冷,仔细着凉!”晚枝看着因方才动作而溅了一脸水的怀仪,忙着叮嘱。
她挪了位置,离那面假山更近了些。
“其实娘娘若是不愿意,将军和世子是不会难为您的,何必怄气伤着自己?”
怀仪横着胳膊肘,擦去脸上的水珠,微扬着头,突然笑了笑,说:“我怎么会不愿意?能给成砚添堵我是再开心不过了。”
假山后的林若云渐渐开始兴奋,且声音还在继续。
“可是娘娘,那批私盐可不是小数目,一不小心便有暴露的风险,实在是太危险了。”
“那如果一开始就让他们知道呢?”
“娘娘!”晚枝压着声音,可太过惊讶还是变了调子。
“慌什么?虽然近来总是看兄长不顺眼,可本宫再怎么也是谢家的女儿,自然会帮着自家人。”
见晚枝仍是不解,她起身甩了甩手中的水,淡着声音解释:“本宫记得上京渡口有林家的人,那就让兄长放出消息,咱们要走水运。”
“声东击西?”
“聪明。”
许是见此处偏僻,鲜有人来,她们又压着声音,索性说了个痛快。
林若云捂着嘴,笑容癫狂。
谢怀仪,你完了!
她竖着耳朵,听两人接下来说着没什么用的闲话,复又提着裙摆,轻手轻脚的离去。
“走了?”怀仪做着口型。
晚枝确定的点点头。
怀仪见了这才呼出一口气,用锦帕尽数擦去手中的水,给了晚枝一个赞赏的眼神:“演的不错。”
“自然是娘娘教的好。”
“那也得你有悟性才行。”
主仆二人一番互相夸耀吹捧。
顺利解决完第一步,谢怀仪心情雀跃了不少,甚至开始期待接下来的行动。
林家急功近利,依靠成砚才到了如今的地位,胃口却大的很,一心想要将谢家踩在脚下,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林家根本不足为惧。
她还是更加期待成砚会怎么做。
中秋宴会,帝后相携出场。
怀仪身着赭红色织金长裙,鬓发如云,乌黑发顶配有凤冠,精致步摇下坠垂珠,金光灿烂,摇曳生姿。
而她还有一副明艳昳丽的容颜,说是冠绝群芳也不为过。
林若云被怀仪头上的凤冠刺痛了眼,手指渐渐收拢,她咬着牙,嫉妒快要将她吞噬。
那应该是她的!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强挤出了一丝笑意,跟着众人行礼。
她都忍了三年,后位就在眼前,她还有何忍不下?
怀仪倒是没理她,感受到手中灼热的力道,她的俏脸有些黑,想要抽出手,奈何成砚抓住不放,大庭广众之下她又不能张口刺他,只好木着脸暂时妥协。
“我觉得你可以松个手。”怀仪看着乌泱泱跪下的群臣,趁机咬着牙小声提醒。
成砚充耳不闻,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朗声道:“今日中秋宴,众卿不必拘礼,畅怀饮酒,赏悦歌舞。”
“臣等遵旨!”
待坐下后,怀仪迅速抽出自己的手,照例冷着脸,就连坐在陛台下方的父亲,她也只轻飘飘看了一眼。
绕是朝臣再见多识广,瞧见这一幕心下也暗暗称奇,世家不是没有龌龊,可在这样明面的场合,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的情况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帝后恩爱,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皇帝冷落,又与娘家生了嫌隙,谢皇后真的不怕一朝被废连个求情的人都没有吗?
定睛再看皇后的神情,显然是他们操了空心。
手中的温热抽离,成砚有些不适应,掌心收拢,他用余光看了眼怀仪,便将注意力放在了起身敬酒的朝臣身上。
怀仪不喜宴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谁也不知道他们心中在谋划些什么。
如同林若云,瞧着柔柔弱弱,实则狼子野心,恨不得踩着她的头爬上后位。
可成砚就吃这一套。
还有成砚,分明恨不得将她打入冷宫,却还要忍着气给她皇后的体面,面上带着笑,心底指不定已经把她撕碎。
宴会到了后面便不再需要怀仪出面,她同柳宛打了招呼便自个儿回了椒房殿。
待她一走,林若云便真心开怀起来,她亦步亦趋跟着成砚,同他说着话,似乎说到了什么好笑的,她抿唇轻笑,恍若她才是他的正宫皇后。
谢蕴同谢怀恩看得直皱眉。
“这女人没给岁岁气受吧?”谢蕴板着一张脸不怒自威,想来讨好的官员望而却步。
“父亲放心,岁岁是能动手绝不多说话,这林贵妃没少挨巴掌。”
“那就好。”谢蕴转开目光,他开始有些后悔,谢氏有兵权有底蕴,就算是不靠嫁女儿,他也是成砚最好的合作对象。
当年他太过冲动,又见不得岁岁竟然动了嫁给一个小小庶子的念头,一时昏了头,竟然与成砚合谋杀了那个小子。
杀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与女儿离了心就划不来了。
他总归是要造反的,一旦他成功,岁岁便是长公主,养个庶子做男宠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成砚三言两语就让他犯了糊涂呢?
罢了,他日成了大业,岁岁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他再也不多掺手了。
成砚竟然敢让这样的女人给岁岁添堵,他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成砚还不知道又被岳父狠狠记上一笔了,林若云的紧跟让他嘴角的笑意有些冷。
“陛下,今夜不如去昭阳殿吧,臣妾……”林若云脚底又些飘,今早偷听到的信息让她狂喜,陛下有意打压谢家,贩卖私盐可是大罪,谢氏遭殃,谢怀仪必定受到波及。待她与父亲商量一番,拉谢怀仪下马指日可待。
在她眼里,后位距她只有一步之遥。
一番话终于让成砚拿正眼去看林若云,他似笑非笑,眼底一片冰冷:“云儿,你忘了,朕最喜你懂分寸的模样。”
林若云惯会讨好成砚,一听便知今夜没戏,她见好就收,装着如受惊小鹿,泫然欲泣:“陛下恕罪,臣妾只是……只是太过想念陛下……”
成砚面上带笑,将人虚扶起来,柔声安慰:“朕近日繁忙,得空便去看你,今日中秋宴,朝臣都瞧着,朕少不得要给谢蕴几分面子。你身子弱,在昭阳殿定要好生照看自己,莫要让朕忧心。”
一番柔声宽慰,林若云面上柔情似水,心中却无比得意,谢怀仪占着皇后位子又如何?陛下心中有的终归是她!
想到此处,她心中就畅快。
……
怀仪是隔了两日再召见的柳宛,中秋宴时两人并未有过多的交流。
“三娘!”
柳宛刚踏进殿门,怀仪便朝她招了招手,先是同她说了会儿话,才拿着火漆封缄的信封递向柳宛,她的眼中满是郑重之色:“三娘,本宫想请你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兄长。”
柳宛听得心里一咯噔,原本略微松懈的神经瞬间紧绷,后背也隐隐发凉,什么信会轮到她去送?
“娘娘,臣妇夫君与将军有隔阂,臣妇的身份怕是不太适合去。”
“没关系,兄长不会在意的。”怀仪托着脸笑。“三娘不会让本宫失望的对吧?”
柳宛觉得后背更加凉,她斟酌着用词,面露犹疑之色:“可是……可是夫君……”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交代兄长做些事,本宫相信三娘,才会让你去做此事。若是担心陈轶会因此与你生气,三娘避开他便好。”
“臣妇……臣妇领旨。”
目送柳宛脸色复杂的离开。
“娘娘,如若陈夫人听从您的吩咐了呢?”
“为什么会?本宫与她才认识几日?陈轶可是她同床共枕的夫君,若是她当真听本宫的话,成砚是怎么放心放这样一个蠢货来本宫身边的?”
柳宛从椒房殿离开后,忍住腿软,一路赶回家中,这时丈夫应当还在宫中,自从她被召入椒房殿,夫君无力改变,便给她留了一个法子,她有什么消息可以尽快传入宫中。
陈轶得知消息,当即进了御书房,向皇帝表明情况。
成砚听了沉思片刻便道:“你先回去,朕会想办法尽快去你的府中。”
他从来不会小瞧怀仪,他的人盯着她,他身边也未尝没有她的眼睛。
陈府书房。
意料之中,密信上有火漆。
成砚取出匕首,刀刃锋利,他小心翼翼地将火漆与信封分离。
陈轶看得欲言又止,想要阻止又不能,急得心中发凉。
他仔细瞧过,皇后的火漆印章应该是特制,这么短的时间,他上哪儿去找出一模一样的火漆印章?若是谢家发现火漆不对,皇后迁怒他的夫人怎么办?
好不容易拆下火漆,抬眼便瞧见他的心腹重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朕有皇后的火漆印章,卿不必忧心。”
陈轶这才平静下来,心中感慨皇帝的缜密。
“陛下,信中写的什么?”
陈轶见成砚看着信纸一副沉思模样,不由开始好奇皇后让他夫人究竟送的什么信。
成砚不说话,只是将信纸递给陈轶。
待看清信中内容,陈轶又气又怒:“陛下,谢氏也太过胆大妄为了!”
贩卖私盐,那下一步是什么?打造兵器,收集粮草,然后集结兵力造反?
成砚倒还算平静,还有心思开了句玩笑:“他们一家人胆子都不小。”
陈轶根本笑不出来,他开始忧愁他的夫人怎么办?
若是送,他们一旦动作,夫人就会暴露,一进宫随时都有危险,不送就是正式与谢氏展开斗争。
“让你的夫人尽快送信。”成砚开始用新的火漆印章,看着重新上封的密信,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多,其实从前他与岁岁关系很好。
成砚是先帝的大皇子,生母身份低微,不得先帝宠爱,又无母族庇佑,他过得很不好。
就连世家子都敢随意欺辱他。
他第一次见到岁岁是在一场宴会,身份尴尬,性子又冷,没有人愿意同他亲近。
而那个从北疆刚回来的小姑娘,牵着父亲的手,一身红裙让整个死气沉沉的宫廷都鲜活起来,她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人的宠爱,就连他那不苟言笑的父皇,抱着小姑娘都不肯撒手。
嚣张跋扈的世家子拿着小玩意儿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她。
他被隔在外面,看着她犹如众星拱月。
护国大将军的女儿,理应如此。
成砚从未想过能与这样娇贵的小姑娘产生联系,可她挥着鞭子帮他打跑了作弄他的世家子。
红衣似火,她如冬日阳光,强势闯进他的生命,照亮他的一生。
为什么不坚持下去?
为什么要爱上林廷之?
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的!
成砚情绪有些不对,陈轶喊了几声他都没反应。
好不容易回神,他揉了揉眉心:“丞相已经找过朕,那就依计截查官道。另外你带人去截了谢家这次最后的一批私盐。”
“陛下,难不成眼睁睁看着私盐通过漕运离开?”
“现下也只能这样了,皇后有意试探你的夫人,若是此番没能让她满意,她也能想出其它的法子。”他末了感慨加了一句。“前不久查抄了郑宏一家,正好抵了。”
他的岁岁,算计的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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