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怯风的准许,但在旁人看来,燕商在万境山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游息在时还好。
其他人忌惮他,不会当面找燕商难堪,也会给她留点面子。
游息不在时,燕商彻底成了万境山的影子。就像剑客遗留下的残影,燕商在万境山成了打上游息印记的影子。
几乎万境山的所有人看见她就绕道走。
除了宋敏敏。
有时候碰见,燕商看着她笑得跟花痴一样跟着狗腿子甲。
燕商眨眼,朝她丢了几个草团,宋敏敏吃痛,看见燕商,想起自己被她捉弄的情景,狠狠瞪她几下。
如此反复,燕商在山里除了游息,根本没有说话的人。关于吕圆的丁点消息都打探不出来。
她也不是傻子,知道这些人抱团排挤她,要么逼她下山,要么逼她去和禾宁交好。
燕商守着小破房发霉了几天,心血来潮地拿着竹竿去溪水对面打果子,她想用这些果子去讨好小宝。
燕商是真的闲得慌,把果子洗干净,又摆了一个小宝一样的脸,然后回到溪对面抱着膝盖坐着看。
山下有人贩子,游息觉得自己招来了一个狼贩子。
“九节狼眼神不好,看不出来你摆的东西。”粗粗看了一眼,游息都不想再看第二眼,摆得这么潦草,他确信燕商某些审美不太行。
“我让你找点事情做之前,是不是说过不要去打扰它们?”
燕商掏耳朵:“我也不想啊。”被这么多人不待见,就算她脸皮再厚,再不介意,也有点难过。
小姑娘把下巴搭在膝盖上,游息察觉出她的情绪低沉。他知道燕商的日子不好过,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她陷入这样的困境。
但他也不敢保证,燕商每次踏出的一步,究竟会带动怎样的变化。
游息喉头滚动,向来恣意的桃花眼浮现出伤感:“我很少回山,多了叫什么的弟子我都不知道,禾宁应该会清楚,但她应该不会理你。”
燕商:“你在说什么废话。”
游息撩起衣摆,坐在她旁边。山风拂过,吹起燕商额间的碎发,她垂头看不见的时候,小宝已经探头探脑地站在低矮的枝丫间,一手一个抱着果子啃了起来。
小兽的确比人好相处。
良久后,游息才道:“燕商,你有没有想过……你问错了人。”
听懂了游息的话外之音,燕商猛地抬头,她也觉得。
“我大概是脑子真的不好使,”燕商坐在怯风对面,“有您这个师父在,我何必舍近求远去问其他人不来问您?”
至少她觉得怯风还是会理她的。
“怯风师父,你们这儿有没有叫吕圆的姐姐妹妹,或者哥哥弟弟?”燕商摸着下巴,见到禾宁时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声音,那时候她太过震惊,现在想想觉得自己记得也不太清,“也可能是吕渊,吕远,吕愿?听起来差不多就行。”
怯风低头思索,继而摇头。
“游息已经将你上山的目的告知于我。燕姑娘,我在山里几十载,尚不记得有叫这个、这些名字的,”怯风散人提点她,“急不得,凡事欲速则不达,你该想起的时候,自会想起。”
燕商听得似懂非懂:“你不是在糊弄我吗?”
怯风一愣,而后大笑:“你觉得呢?”
好像的确没有必要。
虽然她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知道这些,但在这山里呆了十几天了,还是一无所获,也难免有些泄气。
“打扰您了,我先走了。”
开门前,燕商突然停下,回头看还坐着的老头,真的是,看她走了都不愿意起身送送她。
“您知道游息在万境山的处境吗?”她不是在质问,她只是有些好奇,怯风知不知道自己的大弟子在师门中受到这样的冷待。
“我知道,”怯风抬头看她,眼里有些松动,“小姑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您是说,这是游息的命数?”燕商感觉自己在听瞎话,什么命数,听起来就是这老头故意的。
怯风没作答,而是问她:“姑娘你呢,你相信天命吗?”
“我失忆了,不好说,但我觉得,我应该是不信的。”
听她这么说,怯风笑得眯起了眼:“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再会。”
总要有人不信的,这样才能留下最后一丝转机。
燕商这下听懂了,这老头子就是故意放任他们这么对游息的。万境山从上到下都不正常。
燕商不太高兴,转身就走。
她离开后,怯风收了脸上的笑,小陆从里屋走出来。
怯风捶着自己瘸了的那条腿:“禾宁那边都说了吗?”
小陆点头:“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怯风拍拍他的肩膀,平静道:“小陆,你的师兄师姐并没有那么听话,只有我这个老头子,人生一瞬,能活至百年的,寥寥无几。我活得够久了,是时候该完成的我的天命了,以后,就要靠你了。”
……
燕商虽然对怯风有了点意见,但还是把怯风之前的话听进去了,不再整日愁着脸想着怎么打听吕圆的消息,也不在意别人的忽视和冷眼。
此路不通,她就换一条。
人嘛,总要学会变通。
首先,在这里有东西吃,有地方睡,她活得挺好。
更要命的是,她觉得这样当废物的日子也过得挺好。果然人一犯懒,什么都想开了。
她甚至开始时不时往山下跑,去几里外的村子里逛逛,看看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再带回来。
这不,靠着她每天都给小宝和它的伙伴们带大果子,她和小宝的关系进展迅速,连游息见了都觉得小宝被夺舍了。
守山门的弟子最初还有意见,后来师父传了话来,让她随意。
燕商昂首挺胸地在山里山外来回,跑得次数多了,总有人看不下去悄悄贴上来了。
“嗨,小宋,”燕商环抱着几个小麻袋,身子不太灵敏地转身,“别躲了,我看见你了,真的,小树挡不了你。”
宋敏敏悻悻地走出来,还嘴硬:“什么叫我在躲你,我路过不行吗?”
燕商无所谓:“行啊,再见。”
燕商直接走远,把宋敏敏搞蒙了,赶紧小步跟上:“唉你等等,你手里抱着什么呢?”
宋敏敏是个有恒心的人,就这么跟她去了院子。
宋敏敏看着焕然一新的烂房子,咋舌道:“看来你日子过得不错啊。”
燕商:“羡慕我?”
宋敏敏嘁了声:“鬼才羡慕你。”
燕商无所谓:“怎么有空来看我,你身子好了?”
宋敏敏自顾自问她:“说你呢,扯我干嘛?”
宋敏敏看她回屋,又看看周围没人,悄声贴近,刚伸出罪恶的双手,有东西就砸了过来。
最初是果子,之后就变成了土块,石块。次次都能砸中,不是身子,就是脸。
宋敏敏知道是九节狼,万境山谁都不能动的镇山兽。她抱着头,企图躲开,可对方数量太多,她根本躲不过:“该死的,九节狼,九节狼,你们这群小祸害,我迟早,我迟早……”
燕商:“……”谁说小熊猫眼神不好来着?
燕商看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朝它们大力摆手,这才停了宋敏敏的噩梦。
宋敏敏被砸得灰头土脸的,气得不行,立即对着溪水不停洗脸,越洗越久,越擦越狠。
明明脸上的泥土早就没了,脸却像是一直洗不干净一样,越来越多的黑点露在脸颊上……
燕商看明白了,也不阻拦她。
回了趟屋,出来的时候丢过去一小盒子。
宋敏敏正在气头上:“什么东西,赔礼道歉啊。”
“胭脂。”
她放火烧了钱府之前去他们仓库溜达了一圈,摸了点银子和胭脂出来。反正不拿白不拿。
“我自己有,我不要。”
“钱府的点痕胭脂。”她顺的时候还特意选过,各种样式的都来了一盒。
“点痕的?”
“不要?”燕商作势上前,想要拿回来。
“我先看看。”宋敏敏脸皮薄也架不住胭脂的诱惑。
宋敏敏打开盒子,想起自己脸上的痕迹,想着现在周围没有其他人:“看着还行。”
她接受了燕商的胭脂,很小声地:“谢谢。”
燕商:“不客气。”
顺手而已,她不在意宋敏敏是真心还是假意。
宋敏敏拿着胭脂试了试,效果比她先前的好太多,脸也红得正常了。她心里高兴,凑过来,燕商放在地上的麻袋口敞开,里面的东西露出来:“你不是不会做饭吗,买这些米做什么?”
燕商有了逗她的心思,故意低着声音:“**酒听说吗?喝一口就能——”
宋敏敏睁大眼睛:“就能爱上你!”
燕商:“?”
“想什么呢,”燕商继续,“就能**。”
宋敏敏:“……”这说了和没说不是一样吗?
“等等,”宋敏敏听懂了,“你耍我呢!”
燕商但笑不语。
宋敏敏算是看透了,这人嘴巴里没一句是真的,攥着胭脂走了:“哼,迷死你自己算了。”
没了跟屁虫,燕商正好做事。
一袋高粱、一袋糯米、还有点大米和小麦,燕商搭起一个小灶台,蒸熟放凉,地上摆着四个陶罐,她想每样都试试。
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跳了过来,捡起地上的果子,好奇地看着燕商。燕商捏了一把小宝的脸蛋后,开始放高粱,又撒了点曲蘖。
这次游息走来的时候,燕商没被吓到,他拎起小宝,放到身后:“你看起来很忙。”
燕商唰地拿出湿漉漉的手,爪子一样冲到游息眼前:“你不是让我找点事情做?”
“那你在做什么?”
“酒。”
她和宋敏敏说得话,半真半假,**肯定是不能**的,但酒能做出来。
燕商放下陶罐,那布擦干手掌:“我这几天尝了一点乡亲酿的米酒,婶婶们手艺都挺不错的,这几天天气可以,我也打算来学学。”
两人正在说话的功夫,小宝丢开果子,嘿咻嘿咻地将剩下所有的米一股脑都倒进了已经装好高粱的陶罐中。
游息怎么会看不见呢,他强压着笑:“那你可能出师不捷了。”
燕商顺着游息的目光回头,满脸大骇:“我的小祖宗,你在干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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