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随意地挥手,同样的招数,身后一阵风拂过。
片片枯败的树叶徐徐降落间,日升月落,星移斗转。燕商不知道这对于世人而言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她被不急带着,没走几步,已经身处碧神山内。
不急告诉她红红被应栖葬在了碧神山。
“为什么是在碧神山?”
燕商想不明白,就算万境山消失了五百年,普天之下,这么多的高山,总有一处地方可以安葬红红,为什么偏偏是碧神山?
不急点着下巴,示意她看:“你可以说禾宁狼子野心,狠辣歹毒,但你也不得不承认禾宁的眼光极佳,这碧神山,不比万境山差半分。”
西斜的火轮灼烧了山边的层云,在灿烂的黄昏落日中,恣意的山风扬起燕商的发丝。心绪缭乱间,她仰头,望向苍碧入眼,巍峨入云的高山。
长生殿被烧毁,囚困于乱葬岗的鬼也被地府带走。五年,花开花落,叶生叶败,覆盖在焦土上,催生于土壤中,碧神山改变了许多,这里也早已没有了禾宁的踪迹。
不急继续道:“当年你们打破禾宁布下的禁制,突现的山火不仅让暗藏的山峰重现,还在世人眼中为碧神山添了一分隐秘的色彩,碧神山过去的传闻又在人间口耳相传起来。”
燕商:“所以呢?”
“所以,”不急老成地笑笑,“世人敬奉碧神山,与当年世人敬奉万境山并无二致。碧神山外,已经聚了不少百姓,不久,那里会有新的村镇,你的应栖,有心了。”
燕商兴致不高,没能听出他的话外音。按照不急所说,山是好山,红红回到山里,应该是高兴的,小宝有这么一处大山头,也能交到更多的朋友。
“那我的应栖呢?他也来了吗?”
不急:“他在山脚。”
“山脚,他在山脚做什么?”
“唔,让我来看看,”不急又拿出了那本册子,“上面说他从前年开始就在山脚建房子了。”
燕商:“什么?”
山脚下,原本空荡冷清的平地上,出现一处两层楼高的院子。
院子不大,胜在精致。繁茂的藤蔓和灌木簇拥着竹编的栅栏,漫步过石阶,青白的砖瓦里,藏着人家。
应栖正在院子里铲土种花。
不急指指点点:“我觉得他挺空的,不仅有闲情到处跑,还有工夫回来建房子,你看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搭的,就是审美不大行,第一层的墙壁也太白了吧。”
燕商还望着应栖发愣,不急悄然换了身打扮。
燕商回神,疾步上前:“喂,你做什么,一千岁的神仙装什么小女孩!”
不急当做没听见,**岁的乡下小女孩走进这座院子,自来熟地跟里面唯一的人打招呼:“哥哥,我爹娘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帮忙。”
见到是她,应栖起身,浅笑婉拒:“不用,我快整理好了。”
“那就好,”不急学着人间招人喜欢的小女孩,笑得贼甜,“好久了,哥哥终于要把房子建好了,到时候记得请我们喝酒哦!”
“当然,不过我酿的酒不好。”应栖说着,笑意淡了些。
“怎么会!”不急皱着脸,给他鼓气,“哥哥你都要开酒铺了怎么能说自己酿的酒不好呢,太不吉利了。”
燕商听见他们的话,在院门口停了下来。
酿酒?酒铺?应栖要做什么?
不急继续同应栖说话:“对了,哥哥你什么时候把招牌挂出来?”
“等等吧,我种的花还没开,”应栖低头,撒下手中的花种,说得很轻,“我等的人也没回来。”
应栖的哀伤随着他的话传到燕商耳中,她不再上前。心中的郁愤积聚,无从排解,只能转向不急:“你同他说这些是要给我看?给我看这个又是要做什么!”
不急偷偷伸手往下压了压,让燕商稍安勿躁。自己还在兴奋地和应栖搭话:“那哥哥这家铺子叫什么呀,不要怕没生意的,到时候我让我爹娘他们帮你宣传宣传!”
应栖默然,在晚霞绚烂的映衬中,慢慢出声:“黄昏酒馆,她要开的酒馆。”
她……说的是她吧。
燕商恍着神,原来他还记得,五百年前他们品酒时她同他说的那些醉话。
燕商怆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她站在院子外,正好只能看见第一层的白色矮房。
像极了从前的黄昏酒馆。
只是没有白灯笼,只是没有红莲花。
但是红红在的,她归于尘土,与碧神山连在了一起;小宝在的,它还陪在红红身边;应栖也在,唯有她不在……
其实,她一直都不在的,不是吗?
他们走过漫长的五百年,如今又是五年,她不在很久了。
燕商感到心里一阵绞痛,缓缓蹲下,抱着膝盖。
院子里,不急已同应栖告别,手舞足蹈地往山下跑去。看起来,真的只是个漫山遍野到处玩耍的小女孩。
当然,只是应栖看起来那样而已。
再次现身的不急走到燕商身边,回答了她先前的疑问:“让你了解一下前因后果。不过……看来这次见的人,让小仙娥很难过,所以当初仙娥就该听上仙的话,不该强迫我带你来见他。”
“你懂什么,”燕商半张脸都捂在手中,闷闷地说话,带着虚弱的气音,“他是我最珍视的伙伴。”
是带着两辈子的记忆,放不下的伙伴。
不急:“只是伙伴吗?”
当然不是,燕商在心里反驳。
不急:“为什么不说话呢?”
燕商避开他的眼睛:“说了能有什么用,慈玉又不会让我离开。”
不急微笑:“你不问怎么知道呢?”
沉寂了须臾,燕商蓦地抬头,看向不急:“你什么意思?”
燕商站起来,拉住不急的手,焦急问他:“慈玉让我走?”
“嗯,上仙说了,”不急拍拍她的手,“强扭的瓜不甜。”
“真的?”燕商还是不敢相信,慈玉居然这么好心?
“是真的,”不急点头,“仙界又不缺神仙,你不愿意,我们又不会强迫你。”
“怎么没有强迫我,”燕商愤愤,当初是谁留着我,还留了四天!”
不急:“唉,别急嘛,让你好好休息一番也能体现我的人文情怀。”
燕商:“嗯?”
“咳咳,不是,太容易不就显得我们很无用?神仙都是好面子的,”不急咳嗽几声,重新开口,“这不是让你下来了吗,我们好神当到底,送你送到西。既然要续前尘,总要讲个知己知彼才行。”
不急:“再说了,你也是个有情的人,成不了我要的神。这几日就当是梦一场,你走吧。”
燕商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双眼迸发着灼灼的华彩,不急不用看她的脸都能猜出她由内而外的喜悦。
不急瘪嘴,什么嘛,别人求而不得的神仙位,她就这么嫌弃啊。
不急朝她招手:“燕商,你过来点。”
燕商这下听见了,不明所以,乖乖俯身低头:“做什么?”
“哎呦!”燕商的脑门被重重地弹了两下,不急轻哼,潇洒地转身,乘着白云离开。
燕商捂着额头,小心揉着隐隐作疼的地方。等到不急彻底消失了,她才后知后觉。
不急……还是慈玉?
燕商眨着眼睛,放下手,朝着不急离去的方位轻声开口:“谢了,上仙。”
从仙变回人,燕商没什么感觉。身体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
燕商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咔咔几声之后,整个人都舒畅了许多,断掉的指头也灵活如初,她好像变得更加灵敏了。
那就是好事。
燕商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应栖还在松着泥土,她想了想,转身绕着栅栏往后走去。
就这样从院门进去,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燕商利落地翻过栅栏,落至院内,里面还没规整好,杂乱得很,她矮着身贴近房子,嘿咻嘿咻地顺着墙壁爬到房檐上。
院中,应栖放下花种和用具,猛地站起身。
时隔数月,腰间的铃铛又开始响动。不是当初在长安观里的震动,他已经能听见铃铛中清脆微弱的铃声。
应栖沉寂的心开始翻涌,勃勃的跳动让他也急躁起来。
“铃铃铃,铃铃铃——”
铃声越响越快,急促地,如同他一样。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应栖抬头,望向屋顶。
隔着灼目的余晖,遥遥相视中,上面的人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光纱。
应栖看得并不真切,他用那双柔和含情的双眼看着她,呢喃出声:“仙女吗……”
燕商听见了,耳尖一红,微微跺脚,心里抱怨他怎么一下就发现自己了。
燕商抬着脸,仗着自己在高处,走了几步:“是仙女,喂,地上的,能接住我吗?”
应栖的眼眸微颤,不等他作答,燕商大叫出声。
“啊——”她被凸起的瓦片绊倒,扑着从天而降,一如先前的几次,颇为狼狈,“应栖!”
应栖扬起笑,抹去手中沾染的尘土,快步来到屋前,张开双臂稳稳地将他的仙女抱在怀中。
下巴靠着她松软的头发,应栖垂下眼,藏住微红带湿的眼睛。
“接住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