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惜言挑眉,一把捂住林知云的嘴,语气重了些:“这个可不能乱说,万一被听到怎么办?”
她瞥了一眼林知云的校服,心中叹气。怎么就把秘密这个告诉一个认识了两次的陌生人呢?
“没事,只告诉你,你和我眼缘,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林知云挣开陈惜言的手,语气认真起来。
“这么随意吗?”陈惜言有些发愣,朋友、朋友,她从小到大,好像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没有。
林知云否认这个说法:“不随便,我认真的。”
上课铃声响起,进来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一头花白,手持保温杯,胳膊夹着讲义,花色衣裙飘飘,不怒自威。
具体表现在,上节课嘈杂的教室,此刻静得连三百米外大妈们跳广场舞都听得见。
“天,我回去了。”看到这个老师的一瞬间,林知云急急退回位置上,收起嘻嘻哈哈的表情,眼神坚定。
“我们开始上课,都别搞小动作。”老师开口,声音如浑厚钟声,压下所有窸窸窣窣。
陈惜言不明所以,不过乐得清净。一节课在笔墨碰撞之间,悄然而过。
“陈惜言,这是我家号码,常联系哦。”校门口,林知云与陈惜言挥手告别。
今天申城难得亮出星星,漫天星光,月色亮堂。陈惜言盯着大哥大,里面的联系人又多了一个。
片刻后,她深呼吸一口气,朝三街巷走去。
晚上没有公交车,陈惜言只得步行。今天一整天站立的腿开始酸痛,每踏下一步,腿根总在打颤。
万不得已,她走一段、歇一段,也就是在这时,她发现身后有一个黑影。
在她看向那个方向的时候,黑影瞬间消失,只留满地月光。刹那间,陈惜言觉得身上所有毛孔大张开,冷意遍布全身。
是谁,谁在跟踪她?
陈惜言状似不经意收回视线,左手悄悄伸进口袋里按下“110”。她一如既往地向前走着,只觉身后的人又跟了上来。
霓虹灯一盏盏,大道上灯火通明,却少见人烟。再往前五十米便是一个岔路口,其中小路错综复杂,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把那个人甩了。
这样想着,陈惜言暗自加快脚步,绕进那个胡同。转身的瞬间,陈惜言用余光看到那个人步履匆忙往这边赶。
身形不高,一身黑色长衣,甚至看不出男女。
一时间,陈惜言不敢断定是不是华平那边的人。但是眼下她不能回三街巷,若真的是那帮人,暴露居住地可是自讨苦吃。
胡同里此时正热闹,家家户户正在院子里看电视,烧烤香味儿遍地。陈惜言混在一群孩子中,不显得突兀。
待到完全看不见那人的时候,陈惜言这才站起身。她问了炸串大娘如何回到三街巷,再次往出口走去。
只是在出口,那人一身黑衣,背靠墙,听到陈惜言的脚步声微微抬头。
“嘭”得一声,陈惜言顺手捡的搬砖砸向那个人,惹来一阵惊呼:“朋友,误会误会!”
这声音,分明是个女人。
陈惜言的手一顿,眼睁睁看着那人摘下帽子,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她微微一笑:“你好,我是阳光协会会长,姜舒。”
片刻后,二人在一处烧烤摊坐下。
姜舒自称是协会最近搞活动,但由于协会内容敏感,许多主办方不承接此活动,她们不得已要自己找场地。方才她在逛街,正巧碰见陈惜言,她曾在怜与咖啡店买过咖啡,就想上前问问咖啡店能不能作为她们活动的场地。
“谁知道你走得那么快,还差点把我甩了,你的反侦察意识太强了。”她灌了一瓶啤酒,摇头叹息。
听完这么一番解释,陈惜言嘴角抽了抽。试问谁大街上想搭话搞得这般鬼鬼祟祟,导致她流了满身冷汗。
“你说的内容敏感,是指什么?”陈惜言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精准问到重点。
“这个,这个……”姜舒面色复杂起来,把啤酒瓶推到一边儿,支支吾吾道,“咱们这个是个反歧视协会,给人们科学普及性取向小众的。”
姜舒用词委婉,陈惜言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样,你明天去店里和我们老板谈谈,我只是个员工,做不了主,”陈惜言双手一摊,眼中闪过狡黠,“但是偷偷告诉你,老板不会拒绝钱的。”
廖书香做梦都是发大财,此等赚钱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夜幕之下,姜舒若有所思离开,桌子上剩了一堆烤串。陈惜言不客气地打包,蹚着月光回到了三街巷。
三街巷的人此时正聚在巷子口的空地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的大银幕。这是街道办定时组织的电影活动,家家户户都爱在此时拿着零嘴儿,一家人依偎在一起看电影。
陈惜言找了一个空位置坐下,周遭多是三三两两,唯独她一人形单影只。
烧烤太油腻,吃了两三只便没了胃口。银幕上播的是外国片子,似乎是个爱情片,巨大游轮在海上行驶,然后撞上了冰山。
结局似乎注定是个悲剧,二人中只有一个人能活,女主带着男主的遗愿活了下去,活得精彩绝伦。
电影定格在一片大海,无边无际,似乎可以吞噬一切爱恨。
攥在手里的烧烤彻底冷却,油渍将黄色油纸染透了。周围人们渐渐散去,银幕与夜色融为一体。
“闺女,散了散了,凳子是我们的。”街道办人员上前提醒。
陈惜言眼皮抖动,神情藏在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她不作声响,只是默默起身,将凳子还给工作人员,只身向巷子深处走去。
推开防盗门,白织灯照射在每个角落,惨白一片。陈惜言洗漱完,双手拿着大哥大静默几秒,大拇指敲下几行字。
她说:【唐潋,我不喜欢一个电影的结局。】
唐潋那边很快回复:【什么电影?】
陈惜言回忆电影的名字,但是银幕边缘模糊,她愣是没看清。在思考的时候,唐潋一个电话跃然在屏幕上。
“惜言,你那儿还能看电影,什么电影啊?”唐潋问道。
“一个轮船沉海的故事,”陈惜言简略地说,“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深爱着一个人,然后在生活里忘却那个人,好好活着呢?”
这句话后,唐潋那边久久沉默不语。半晌,她才开口:“惜言,露丝没有忘却,只是她懂得要活出自己的人生,才不负杰克的舍身相救。”
“我不懂……”陈惜言喃喃道。
电话另一头,唐潋轻声说:“那你觉得,该如何呢?换做是你,爱的人消失在生活里,就不生活了吗?”
这个问题似乎过于尖锐,陈惜言一时答不出来。她只是执拗道:“若是我爱一个人,一定会拼尽全力留住,不会让她消失。”
唐潋仰躺在床上,听到这句话直起身,不禁笑道:“所以你和露丝爱情观不同,惜言,千人千面,不必纠结。”
她未说出口的是,惜言你这番话,太过于孩子气了。
“那你呢?”陈惜言问,“如果你爱的人离开,你会和露丝一样吗?”
她的掌心沁出了汗水,灼灼目光,几乎要将面前的窗帘烧出一个洞。电话那头传来一丝电流声,和唐潋的回答:“你是说死亡的话,我会。”
“不是死亡呢?”陈惜言追问。
不是死亡?唐潋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那便是缘分尽了,我也不会去强求,自讨苦吃没意思。”
话聊到这里,似乎已经不是在说电影的事儿。唐潋及时将话题扯回来,换了个轻快的语调:“对了,明天我就回去。”
“嗯,那你回来咱们再聊。”
陈惜言挂断了电话,虚虚望着面前窗帘纵横交错的线头。房子里没了唐潋的声音,显得尤为寂静。
她就坐在窗边盯了半晌,后来灯落,绵延呼吸声填满这一份寂静。
——
次日,怜与咖啡店在还未开门,就聚集了一大帮人。各个都带着蓝色帽子,双手抱臂,神色冷淡。
蓝晓晓正与廖老板有说有笑着,猝然看到这阵势,失声惊呼。
“你,你们干嘛的?”廖老板结巴道,一手护住蓝晓晓。
领头的人冷冷一言,指着咖啡店道:“我们进去说。”
十五分钟后,陈惜言姗姗来迟。还未进门,便看到昨日自称姜舒的女人和廖老板相对而坐,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神情严肃。
……陈惜言再次看了眼时钟,确信此时是早上七点半。
知道她们会来,但是不知道她们来的这么早,叹了口气。蓝晓晓凑上来问道:“这群人一早就在这,说要举行活动,还说是你指使的。”
指使?!
陈惜言两眼一黑,她一手搅着咖啡,解释道:“我只是推荐。”洗完咖啡豆,她瞥了一眼那边的状况,不出意外地,不顺利。
“老板,咱们这个活动也算是官方认可过的,虽然是小众但是咱也不能歧视对吗?”姜舒一脸诚恳。
廖老板有些为难,她斟酌道:“我本人没有看法,但是你知道社会上对这个还是很保守,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这生意……”
姜舒听到这个,赶忙表示:“不会不会,我们可以保证,而且这是我们可以支付的薪酬,你看看。”
廖老板看了眼薪酬,略微松口:“这件事,我还是再……”
话说到一半,机械猫一声“欢迎光临”响起,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陈惜言也不例外,她透过机器缝隙,先是看到了一个红色行李箱,然后是丝袜包裹着的长腿,再往上是红色风衣,和明艳的笑容。
唐潋!
“唐潋,唐潋,这里!”姜舒看到来人,心中涕泪横流,“经济支柱”终于回来了,她开出的支票瞬间多了分底气。
她们,认识?陈惜言探出头,撞上唐潋的眼睛,她只轻轻冲自己点了点头,便直奔姜舒而去。
心中微微失落,陈惜言擦拭抹布的手顿了一顿,不自觉地鼓起腮帮子。
“Hi,妹妹。”斯嘉瞧见二人的互动,轻轻“啧”了一声,上前与陈惜言打招呼道。
陈惜言抬头,与蓝色大眼睛相对。眼前这人是标准的金发碧眼,而长相却是偏向温婉,有种古典与西方碰撞的美。
“你好,请问需要什么?”陈惜言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
“哈哈随便来一杯,我就想认识一下妹妹你。”斯嘉跳上吧台,眼神轻佻,“你就是唐潋找的小模特?真人比照片好看。”
陈惜言颔首:“谢谢。”顺手递过去一杯美式,没有要搭话的意思,斯嘉倒也不介意,饶有兴趣喝着咖啡,自说自话。
“你今年多大了,读过书吗,家住哪儿,几口人?”
这话问的,像是在查户口似的。陈惜言碍于礼貌,还是一一答了,当然其中几分真假就不自知了。
“老板,那就这样,合作愉快。”另一边,唐潋消除了廖老板的顾虑,微笑定下活动的时间。
“愉快愉快!”廖老板手捧支票,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
谈判完毕,唐潋卸下担子,转头就看到斯嘉坐在柜台前,抓着陈惜言问这问那。她微微皱眉,提高声调:“斯嘉,带姜舒她们回我那里!”
“哎,来了,妹妹再见。”斯嘉嗖地溜下高脚凳,向陈惜言告别。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彼时拥挤的小店此刻空荡荡。
陈惜言在此刻才扬起头,望着不断向她靠近的唐潋绽开一抹笑容,轻轻地说:“你回来了。”
昨天挂断电话时忘记说了,我想你了,她在心中默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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