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陆君和出门时发现门口放着洗干净的面碗，碗沿贴着一小段淡蓝色纸胶带。

上头写着潦草的字迹：难吃死了。

很咸，陆君和昨晚自己吃完后已经将要改进的点记在备忘录上，提醒自己下次少放盐。

他把碗收进橱柜，锁好门窗出门。

小区离最近的站点不到一公里，他计算好时间走过去。

D区街道老化，路段破旧，多座高楼建筑顶端都有如瀑的藤蔓泼下来，它们甚至攀进窗内，使得那些窗口从远处看起来像一个个黑越越的洞。

应该很久没人住了，他心里猜想，转眼看到车附近的大片空地被钢丝网圈了起来，里头堆放着大量垃圾，多是家用大件，边缘直抵车站等候区。

看房的时候，他被房产介绍人开车从新城区载过来，来去匆匆，没来得及仔细看。

这一路观察下来，陆君和想到李朝澍说的“遗弃”，用来形容D区再合适不过，那片颓败的畸零之地就是D区最好的写照。

残破，多余，越堆越多，它们不断扩大，像一只会吞人的巨兽。

也许不久之后，车站，那些老人，整个D区都会被吞噬，陆君和因自己的联想感到消沉。

随着电车行进，跨过琼水河湾上的轨道，新城区的风貌渐入眼底。

以云岫城为中心，形状各异的玻璃建筑渐次朝四周排开，中间缝隙里穿插着密网似的交通轨道，分地面和半空两层。

那些玻璃楼的外屏上播放着不同的画面，军事新闻、商业广告什么都有，他下意识在里头找寻霍尧的身影，找到之后垂下眼睫忍住不看。

到了联邦学府站，陆君和再次确认背包里带足了阻隔贴抑制剂才走出车门。

联邦学府作为邦联军事人才培养基地，原本一直只招收Alpha，近几年改革之后才渐渐增加开始学术型专业，招收少量的Beta和Omega。

但后两种性别的人加起来不到学府总人数的三成，也就是说，每十个人里就有七个Alpha，所以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一进大门，霍尧军装半身照映在主教楼的巨大外屏上，陆君和躲无可躲，扫了几行简介，看到下面说霍尧下午要来亲自检阅这一批入召军部的新兵。

这是惯例，不过他记得去年比今年要晚一个月，而前年则是在春季。

陆君和兼修史学跟理学，平时基本都在知院，一开始他偶尔也会去工院蹭课，学习工学知识，后来渐渐去得少了，因为他的体格在一众Alpha里明显干瘦矮小，常招来异样目光。

除了教学两院，学府还也有典籍院餐厅等很多功能性院所，而所有这些地方加起来占地不到学府总面积的一半。

其余都是校场的范围，校场在联邦学府的地位可见一斑。

陆君和时不时看时间，在课堂频频走神，他坐讲台前第一排，任课老师眼神提醒几次他都没反应，最后只得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以示师威。

幸好问题不难，他勉强答得上来，没有闹笑话。

课后陆君和被叫到办公室，郑寔给他倒杯热水，他接过来说抱歉，低头看着水杯说：“谢谢老师刚才故意放水。”

“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郑寔问。

陆君和对上他关切的眼神，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昨天没睡好，很抱歉。”

“不想说可以不说，不用说谎。”郑寔背靠办公桌站着，窗外一眼就能看到的云岫城外屏，日复日地播放着云岫城的建筑史，每一块玻璃即是一帧。

闻言陆君和的“抱歉”又要脱口而出，郑寔收回视线先一步开口：“谎言偶尔骗骗别人可以，但别把自己给骗了，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人藏着事很容易憋坏的，你可别整那一套，”见Omega惨白的脸漫上血色，郑寔指着他的耳朵，“后面的咬痕，你忘了遮。”

Omega头发短，碎发堪堪遮住耳尖，他皮肤白发色浓黑，衬得那咬痕尤其显眼。

陆君和当即伸手去摸，有点凹凸感，摸起来不疼不痒，所以他根本没察觉到这只“漏网之鱼”。

他里头穿着衬衣，外面套了衣领最高的一件毛衣，还将领子往上扯了又扯，自以为很严实。

太大意了，应该更仔细地检查后才出门的，他边低声咕哝边取出书包里的创口贴，在郑寔的注视下麻利地贴在耳后的咬痕上。

“贴得倒是又快又准，”郑寔被他的反应逗笑，“但效果就……”

陆君和抬眼，听到郑寔说“欲盖弥彰”，眼神一滞，皱着脸说：“没办法了，就这样吧。”

那帮Alpha狗崽子眼睛尖得很，陆君和总在发呆，课间也在愣神，才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郑寔看了眼通讯器，问：“到点了，你去餐厅，还是跟我一起出去吃？”

“我跟您一起吧，”陆君和站起来把背包背好，“这次轮到我请老师了。”

“行，最近没少挣吧，他们交上来的那些论文，十篇有九篇都是你写的。”

陆君和纠正道：“老师，我只是指导，我没代笔。”

郑寔幽幽地瞥他一眼，“是，你不代笔，你只是把段落写在那儿，让人家自己去整理粘合，对吧？”

陆君和心虚地闭上嘴，还真是这么个情况。

两人一道往外走，路上遇到一起上过课的几个Alpha，他们欲言又止的眼神比说了腌臜话还让人不舒服。

陆君和不想跟他们起冲突，垂下脑袋无声示弱。

郑寔冷着脸扫向那群Alpha，见他们个个吃瘪地别开脸，他不屑地哼一声：“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如果标记你的Alpha信息素等级够高，可以吓唬他们玩玩儿。”

陆君和转头问：“狐假虎威？”

“嗯，你利用下Alpha的信息素，他又不会少块肉。”郑寔说。

面对整个学府他最喜欢的好学生求知的眼睛，他好心地教道：“Alpha这种狗东西，千万不能惯着，你越惯他们越来劲。”

陆君和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地喃喃：“这样么……”

他接触的Alpha不多，没被周临意找到之前，遇到的都是没分化的Alpha小孩，虽然被欺负过，但也不觉他们多野蛮，小孩么，常有不讲道理的情况，不分性别。

周临意把他接回家之后，他认识了周临意的伴侣，也就是他的Alpha父亲。

医院的经营每况愈下，他酗酒，喜怒无常，常把家里砸得一团糟，甚至动手打周临意，导致陆君和对Alpha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和抵触。

他两个哥哥也是Alpha，二哥对他不错，但大哥始终对他抱有敌意，分化期那会儿特别暴躁，陆君和因为动了他的机甲模型被他揍了一顿，左耳就是那时候被打出血而损伤了听力。

陆君和曾暗自下过决心，他以后找伴侣一定要找Beta，性格温和，彼此平凡，相安无事地过日子就行了。

不然找Omega也可以，如果有Omega愿意接受他的话。

结果事到临头，他根本没得选。

霍家找到他的时候，周临意病逝不久，Alpha父亲不知所踪，大哥在更早前被周临意赶出家门，二哥辞掉军部医院的工作接手早就无力运转的家族医院。

陆君和才刚成年，他能为周临意和二哥做的，就是接受霍家提出的条件。

他为霍尧治疗腺体提供信息素液，霍家为医院提供运转资金，以及二哥的研发费。

至于协议婚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以防霍尧受伤未愈，腺体受伤的消息为外界捕风捉影。

陆君和的思绪不由飘到跟霍尧初见的时候，手臂突然被大力扯了一下，他初梦如醒地望着郑寔，满脸歉意：“我又走神了。”

“好好看路，你的Alpha……”

郑寔刚想打住想问的话，陆君和很快打断他：“抱歉，我不能告诉老师有关他的事情。”

“好，我不问。”郑寔说。

其实他知道陆君和的Alpha是谁，有一次郑霄喝多了，没话找话说到霍尧身上提了一嘴。

事后知道自己失言，三番五次来找郑寔求证，郑寔懒得理他，谁知道那狗东西是不是拿这个当借口作纠缠。

得到郑寔的理解，陆君和神色放松下来，继续之前的话题：“虽然我还没实践过，但您刚说的肯定都是真理，我会牢记于心的。”

要不是知晓Omega一向直白诚恳，郑寔都要以为他在拍马屁了。

陆君和接着说：“不过，我不能用Alpha的信息素威慑他们。”

他直言：“他们畏惧的不是我，而是同类的信息素，我觉得没有意义。”

郑寔甚觉欣慰：“觉悟不错，不愧是我的得意学生。”

“您没有信息素都能让他们畏惧，您才是我的榜样。”陆君和眼里流露着崇拜，由衷地说。

两人一对视同时笑了出来。

吃完饭从店里出来，郑寔瞥见对街朝联邦学府方向驱近的几辆军部专用车辆，以及坐在头部副驾的Alpha，喊了声陆君和。

陆君和疑惑地看向他，郑寔问：“下午新兵检阅你要去看吗？”

陆君和怔了一瞬：“不去，还有好几个单子……”

“别整天埋头写论文，新兵检阅，一年一次，还是挺壮观的，一起去看看？”

陆君和当然知道有多壮观，前年的他没赶上，他是秋季入学的，错过了，去年他偷偷看完了整场，当时郑寔也坐在检阅席来着。

他盯着郑寔偏麦色的脸，问道：“您今年也是检阅官之一么？”

“是啊，你要来捧场吗？”郑寔反问。

陆君和盯他好一阵，直咧咧地说：“可您又不上场接受检阅，不需要捧场吧。”

“哦，那你来不来吧？”

陆君和呼吸一沉，叹了声气：“我来。”

人那么多，他扎在人堆里，不让霍尧发现就好了。

每日一问：我在写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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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