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肩窄腰大长腿,明媚坐到圈椅上,腿不着地,他却是一双长腿无处安放。
含胸坐着,双手搭在两侧扶手上,还能看出仪态甚好。
面部线条柔和竟不寡淡,五官大而立体却精致,浓眉大眼又形容秀气,充满矛盾之美的相貌。
赵嬷嬷口中容颜俊美的苏长史,果然名不虚传。
赵嬷嬷口中精明强干的苏长史,当然当之无愧。
赵嬷嬷口中秦王亲近的苏长史,必然表里如一。
“明媚不才,亦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秦王不至,长史何以教我。”今日遭遇,她本人虽然不生气,但还需明白,她的这个位置是否要生气。
明媚想知道是,她这位身份特殊的侧妃,应当如何做,才是对长公主府最好的,也是对秦王府最好的。
事已至此,她个人的行为并不代表她的所思所想,而必须与秦州站在一起。
赵嬷嬷心善洒脱,言无不尽,却难以说明白长公主府的立场。
她早就想与苏长史一晤,问个清楚。
做傀儡、做靶子,做工具、做助手,做代言、替身,都是不同的打法。
长日无聊,她盘算了不少,做了功课的。
宫外的情形,她不清楚,需要长史解惑之处甚多。
苏记接亲时,便看清楚了明娘子的形貌,与他想象中学究天人、超凡入圣的缥缈之态,差距甚远。她甚至还未长开,厚重的婚服,压的她整个人仿佛都在摇晃,还是个小姑娘呢。
她的思想、学识,在这样一幅皮囊之下,太有欺骗性了。
“明妃娘娘,是郡主认下的姊妹,一言一行皆代表秦州。”苏记沉声说道。
明媚点头,民女明媚不可与秦王计较,秦州明妃却必须要秦王给个交代。
既然是代言人,秦州是个什么脾气,明媚就是什么性格。
“敢问长史,秦州于朝中可有顾忌之处。”
“秦州只奉陛下。”
与赵嬷嬷曾说,“秦州自来是龙兴之地、自成一体,与朝中不相干,不需予任何人留面子”,一致。看来不是嬷嬷自娱自乐的大话,秦州是真孤真勇。
那对外跋扈就没错了,明媚再度点头。
“请问长史,秦王于秦州为何人。”明媚需要确定两者的关系。
“相辅相成。”
哦,那就是盟友。且秦州此时,应当给予秦王的是极大助力。那么对秦王,便不能卑躬屈膝,而要讲理。
毕竟看这个样子,秦王除了秦州这帮人可用,似乎也没有其他自己人了。
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不外如是。
“长史可知,郡主的意思?”董事长这个态度,是指望不上两边讨好了,那总经理的态度就很关键。
“郡主愿明妃娘娘平安喜乐。”苏记不假思索答道,似乎郡主早料到明媚有此一问。
明媚点头,郡主支持的力度拉满,与信中意思一致。
对外跋扈,不可堕秦州威风,不可随意交好权贵,以免破坏秦州孤臣形象。
主打一个皇族之下,侧妃我为尊。这就好办了,无所顾忌的恶女,好演。
对内讲理,在郡主与秦王之位上下颠倒之前,是可以对董事长据理力争的。做贤内助,忠贞人,建议可以提,劝诫不要钱,口吻需要拿捏。
其他的,平安就要多上人,喜乐需要多赚钱,两者相加,长公主府的助力能用。
乱世才刚刚过去,天下尚算安定,可二世而亡的王朝也不是没有,还需居安思危,留存力量,保全己身。
那么,在座的自然都是自己人了。
明媚示意浅绿带点绿出去,守着院门。
其实,也就是做个样子,整座王府除了花园那边,都在长史掌控之下,长史在此,怎会有人偷听偷看呢。
但是,仪式感也可以是自己给的。
这不,两道粉红色身影往外一去,垂眸已久的观众不自觉的就都抬头了。
今日都是粉红色元素,气氛却很焦灼,白瞎了旖旎的布置。
明媚抬起头,保持下巴在四十五度角,斜着眼睛向下看。一惯十分礼貌的微笑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三分凉薄、三分讥诮、三分不耐,还有一分傲慢。
“若以此相对众人,可否。”明媚问道。
苏记沉默了一会儿,答,可。
明娘子确实有见微知著之能,秦州不需要代言人做小伏低,外出交际时与朝中命妇保持距离更好。
许业惊,王秀懵,荀真用帕子捂住嘴,崔惟是一副碎了的表情。
顾叹在给赵嬷嬷把脉,没看这边。
明媚调整了一下表情,眼神坚定,双唇放平,全然是忠贞劝谏、不畏生死之态,直直望向前方,仿佛正对着秦王,“臣妾忠言逆耳,请殿下勿怪。”
苏记继续沉默,片刻,答,“殿下终归是娘娘的···倒也不必如此···”这位侧妃娘娘,还真应了秦王那句话,夫明娘子,乃是智者,而非女子。
明媚点头表示受教,再次调整脸部肌肉,放松唇角,带出三分柔情,中和了过于刚直之态,“臣妾有一言,虽忠言逆耳,却不得不说与殿下听。”
苏记越发沉默,点头,压下唇角。她这样清醒,日后也好合作。自冬日到夏夜,随着明娘子不断展露锋芒,苏记对她总觉了解不够,实在是个难解的人。
宫中教养,真能教出明娘子这样的人?
其余人,除了昏沉的赵嬷嬷与大夫顾叹,都呆了。
此生从未见过,如此会变脸的女子。
你们女人,都这么恐怖嘛?
此女恐怖如斯啊。
女子的智慧已经足以令世人震惊,但还不如女子的演技来的震撼人心。
又或者说,明媚的表现,打碎了其余人给她立起来的世外高人的人设。
深绿低着头感叹,这才哪到哪儿,我们娘子能三秒流泪呢。
“敢问苏长史,秦王去了何处。”
“南山。”
“因公因私。”
“因公。”
明媚恢复微笑。
苏记一双眸子,盯着明媚的脸,低头喝了一口茶,没尝出滋味,眼前的女子不是孩子了,他不该为其容貌身量所扰。
其余人都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夏日雨前低垂的天际,沉甸甸的压下来,令人喘不上气。
明妃娘娘不愧是宫中调教出来的,几句话就夺取了主动权,她以诚恳向长公主府示好,又选了一种让所有人都不敢看低她的方式,狡黠的一针见血。
许业收回之前对明娘子片面的认知,这女子不单高明,她恐怖。
王秀人麻木了,他已经失去了一些自信,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辨别女子的真心。
荀真心忧赵嬷嬷,又受到了惊吓,整个人往圈椅里缩,莫名其妙开始默念九九乘法表,引得碎绿频频侧目。
崔惟是被打击大发了,明娘子本尊搅碎了他心中的女神,他一时接受不了。
可亲可敬的赵嬷嬷,能够击碎一切沉郁,拯救了这群无助的男子,“我无事,莫要大惊小怪,惊了明娘子如何是好。”
嬷嬷啊,是我们受惊了。
您老人家可从没说明娘子会变脸啊,您从来都是夸她温柔可爱的,聪慧心善的,这都是真的嘛。
荀真扑到榻前,泪流满面,被嬷嬷嫌弃的踹走。
苏记直起身,顾叹点点头,示意无事了。
“明日我就进宫,定要告发了臭小子。”赵嬷嬷还没忘记进宫的事。
老太太不好劝,八匹马拉不回的执拗。
顾叹与赵嬷嬷做了一辈子同僚,最是了解她烽火一样的脾气,压根就不劝。
许业下意识去看苏记,却发现他还盯着人家明娘子看。
众人默契的忘掉,赵嬷嬷叫秦王臭小子的事。
“嬷嬷,听说,秦王是因公事去的南山,媚娘不才,恳请嬷嬷陪我去一趟南山,且当面与秦王分说。”明媚并不劝赵嬷嬷,转而提起南山,“我只与嬷嬷相熟,便麻烦嬷嬷了。”
赵嬷嬷立即点头,答应陪明媚去,“远之驾车稳当,此去南山,我来安排。”
明媚笑意盈盈,全凭赵嬷嬷做主。
见赵嬷嬷心情平复,苏记上前附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明媚五感不同寻常,听得几句太子如何,心中一顿。宫中事,凡是牵扯上端本宫,定无好的。
赵嬷嬷脸色有几分难看,偏头拉着明媚的手,“好孩子,此间有几分内情,三日后咱去南山。”
明媚乖巧点头,全然又是一副好孩子的模样。
苏记以下,顾叹除外,一众男子齐齐打了个哆嗦。
太子休沐,入南山游猎散心。过夜未归,遣太监入前朝告假,只说病了,要在别院休憩三天。
作为太子最忠心的小弟,他去探看太子,合情合理合法度。
秦王以太子为借口,谁也挑不出毛病,别说只是娶侧妃,就是娶王妃,也得往后排。
正是一个哑巴亏,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
若三日后,秦王仍未归,便要出大事了,南山不去也得去。
明媚旋即转念,苏长史还坐得住,约莫是无事的。
又过了一刻钟,荀真扶着赵嬷嬷出来,劝说着赵嬷嬷坐上轿子,一行人这才回隔壁去。
明媚看了一眼座钟,才八点半。
西后院来不及细看了,几人收拾箱笼,归置住处,地方都是干净的。许业深知四绿于明娘子心中地位高,她们的房间也不敷衍,都是好好布置的。
明娘子待下人不说如姐妹,对女儿也就这样了,给产业,给宅子,给分红,能给的都给,生怕她们日后过的不好。
明媚的大件陪嫁都在库房,白日里便归置好了。其余贴身衣物器具,得翻出来。
明日是碎绿搭配衣服,她给娘子选了浅绿嫩黄配色的纱罗衣裙,头饰也是配套的黄绿宝石簪,小小的向日葵花样,清新可爱。
新嫁娘该穿红色系,如今主人不在,穿不穿的无所谓,不出门就舒服一点。
深绿拿出来一套老绿吉纹襦裙配浅灰披帛,浅绿的是粉荷绿叶留仙裙,点绿是一身素色柳叶碎花衣裳,碎绿自己是最简单的一色蓝绿。
头饰是在司珍房一同打造的,各色绿水晶缠银丝双螺髻发饰,缠丝造型有些不同,深绿是弯月,浅绿是荷花,点绿是柳叶,碎绿是波浪。
其实她们用有些逾越,但水晶特意选的小的,也还说得过去。
四个人为了配套,互相妥协了,她们的衣服上都有相关元素,避免搞一个五颜六色,陪着娘子出去,不够丢人的。
“娘子,今日可是冒失了。”深绿收拾茶碗,点燃艾草,回头望向明媚,颇为担忧。
“与聪明人相处,遮掩不来。”明媚道。早说开了,免生误会。
她不笑的时候,下垂的嘴角冲淡了杏眼桃腮带来的甜美。
“咱们娘子聪明绝顶,谁都比不上。这群大男人,还不是叫唬的一愣一愣的。看今日形状,咱们娘子日后可不怕人欺负了,便是苏长史也别想压咱们娘子一头。”浅绿没心没肺,哼着歌。
点绿随声应和,碎绿不置可否。
明媚摇摇头,“日后在家里无妨,若是出去了还得守着宫中规矩,须知···”
“规矩是用来保护我们的。”四绿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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