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招数

一早,小宫女过来推车,浅绿与点绿帮忙,四个人往尚膳监去了。

昨日是深绿值夜,碎绿早上起来后,带着学渣明娘子练武强身。因为另一个学渣深绿还在休息,明媚觉得挺受打击。

得亏年纪还小,之前的马步没白扎,各类养生动作没白折腾,不用跟深绿一样,还得先拉筋才能上手练习,只是手脚不听话而已。

昨天赵嬷嬷教授的动作,浅绿已经全然不记得,再捡起来也十分快,就是总有些错乱的地方。

点绿与碎绿就绝了,十八个动作,四十五个连招,俩人就这么连分析带比划,一晚上就水灵灵地学会了。

这俩人都该姓张,明媚暗暗吐糟。

经过试探,赵嬷嬷不会内功,也没有轻功,一身力气不弱于男子,都是吃出来、练出来、打熬出来的。明媚放弃了这是个武侠世界的幻想,不再念着去嵩山看看,估计华山上也没有剑宗气宗。

因是女子所用,赵嬷嬷传授的实际是两种技法。

一种是带兵器的,明媚拿着发簪比划,练习刺与抛。

一种是关节技,主要是运用肘关节和膝关节。

通过碎绿的拆解,明媚跟着练了一遍,就知道赵嬷嬷传授的不是战场搏杀术。但也非常实用,练熟了,抽冷子打一两个男子不是问题,击打位置就几个,致死性十足。

主要是得多吃饭,练好力气,长肌肉,有准头儿。

宋嬷嬷照旧没过来,留了一卷佛经的抄写任务。

还别说,赵嬷嬷传授的这两套动作十分费力气,立竿见影,早膳三个绿都多吃了一个糜子面饽饽,明媚看着心焦,嘱咐浅绿明日与米姑姑说,日后的赏赐就不分红了,都换成面饼、鸡蛋。再拿了银子给朱姑姑,多备下肉食。

吃了饭,又有小宫女帮着还了车,浅绿与碎绿各自忙活,明媚进里屋抄经。

抄写一阵儿,眼睛酸了。便让寻了个瓶子过来,几个人围着投壶,眼力和手腕都能锻炼。

点绿凑上来,叽叽喳喳说点好友们透露的新消息。

正殿那边,咱们殿下是笑着出宫门的,今日请安还得了娘娘赐膳,没再空着肚子走。

不比醴泉殿那边,蓬莱殿的宫女们被宋嬷嬷管束的严格,等闲不敢拿正经主子嚼舌头,尤其是爷们儿的事,能说的,也都是喜事儿。

听说是因为殿下特意寻了败火的金银花茶、贡菊茶、白牡丹茶、普洱茶四样,巴巴送了进来,吉祥话说了一箩筐,廊下都听得见殿下略带嘶哑的撒娇声儿,这才得了娘娘一个好颜色。

自去了桂宫,少时勤奋好学全成了心思偏颇,坚忍不拔成了固执顽劣,温柔小意成了好色无德。

宫中传来传去,都是六殿下又瞎折腾了,还老爱与四殿下过不去。

将出宫开府了,殿下在京中也没什么好名声,包揽诉讼、欺男霸女、冲撞官眷等等,各类流言甚嚣尘上。

每次来蓬莱殿,都与娘娘争执,母子不欢而散。

这一次不知怎么开了窍,哄的贤妃娘娘开怀。

明媚笔下一顿,一点墨晕染开来,只好翻过页重抄。

正说着,正殿就来了小宫女赐下茶叶,明媚这里分得普洱茶饼两块。

点绿开心,不用炒制大麦喝了。

其实明媚就是爱那股子麦香,不是为了它便宜。

掰开一块煮上,小茶炉咕嘟着,浓香四溢。

前头,李桢饱食一顿,嬉笑着离开蓬莱殿,往桂宫书房点个卯就走了。他是马上开府大婚的皇子,已经封了王,并不需要在书房继续上学,他也不乐意学老四那副亲贤重学的假模样。

出了宫门,就去侍卫的值房等着,今日述之被召入朝,李桢预备等他一起回。

南门的侍卫早就与六殿下混熟了,六殿下人热情,不把兄弟们当外人,手头散漫,席面不少送来,几次就打下了交情。

老六喜欢混迹军中市井,最是敬佩军中好汉子,听老校尉吹牛都能听出感慨来,恨自己没能早生几年随父打天下。

大朝会散了,李桢出来等,与勋贵武将多有问候,却绝不搭理那帮子文官。

他平素也爱诗酒风流,与读书人诗词唱和,但坚决与山东士人划清界限,尤其是齐王封地那群疯狗们,看到就打。

苏记确是身高优势,体型挺拔,气质凛冽,站在一群开国武将大爷中间,同样是刀光剑雨杀出来的,并不露怯,倒是和谐。与文官一处便收敛些,大红袍着身,颇有一枝独秀的品格。

三步两步冲上去,李桢拉着述之就要走。

苏记不慌不忙,向礼部侍郎行礼告别,这才迈步。

礼部侍郎乃是秦州人,早年间罕见的随着皇帝东进的文人,并不计较秦王无礼,对苏长史与之亲近颇觉欣慰。

可惜苏记拜了名师,得守师门规矩,否则与我女从善真是般配。吏部尚书颇为感叹,失去了一个好女婿啊。

秦王虽然名声欠佳,性子急躁,人品其实不差,是长情之人。鱼士良一个阉人用到现在,田宅地亩都给他置办好了。礼部侍郎从少府转任不久,等于是看着几位皇子长大的。

秦州人将坚守老家,几次打退北胡的平阳长公主奉若神明。

即便是李氏龙兴之地,但陛下并未多照顾老家的乡亲。

所以,平阳长公主在秦州拥有无上地位,比作为开国之君的陛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朝中山东士人蹬鼻子上脸,挤兑关西文官不是一次两次了。

就凭秦王与山东士人不合,他就是秦州的庙堂正确。

郡主的夫婿要从李氏宗亲选,乃是朝中公认的。

选中六殿下,已是万幸,最起码这位长相酷似陛下的殿下,已经被那边的文人出的坏主意得罪透了,是没机会与山东士人坐下来谈什么危害关西的买卖了。

陛下十多岁就上了战场,三十岁平定天下,打下京城后,由王太子登基称帝。当时随之征战的一票关西武将,都比陛下年长,十年过去,陆续已有凋零。朝中关西势力一降再降,老将军的子嗣也多沉湎温柔乡,不愿去边关吃苦,这后边的事让人不敢多想。

十年来,正经从秦州升上来的,也就一个公主家臣苏记,还是武将转的文官,走的长公主府内部升迁路子。

换言之,他们秦州十年没出过州郡培养的高品文官了。

礼部侍郎摇摇头,缓步走出宫门。

苏记今日入宫,皇帝面授机宜,也给鹰犬下了最后通牒。

河东踩过界,动了皇帝心弦,需要敲打,重重的打。

“述之,大恩不言谢。”李桢大口灌下一杯果酒,感谢昨日出了好主意的述之好友。

苏记并不推却,坦然受之。

一杯饮罢,二人相视一笑,李桢大呼痛快。

李桢其实很关心母亲,但是一入内宫拜见,就忍不住起争执。难得他这个青春期的少年人还会反思自己,只是不知道如何向生母示好。幼年的那些招数,让他做,也做不出了。

苏记陪着用膳,静静听着李桢叙述今日入宫的场景。蓬莱殿贤妃娘娘规矩严,若非昨日赵嬷嬷回来,对蓬莱后殿两顿膳食的描述颇为详细,苏记也不能有机会提醒秦王。

又是受益于明娘子,这是巧合,还是她有意做局卖好。苏记思忖。

李桢转又说起今日新接手的案子,一个卖炭的老翁来铺子里,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他是有些侠气在身上的,崇拜前朝的游侠儿。初时懵懂,后来是明知有些来寻他喊冤之人是故意安排,就为让他得罪人玩儿的。但只要来人真有冤情,不管苦主是何下贱身份,也不管他状告何方贵人,李桢都敢管上一管。

殿下从来只打高端局,鸡毛蒜皮不屑一顾。

打今年起,都没多少像样的不平事儿了。

又因他总是不分青红皂白,不分良莠贵贱,这等不按道理出牌的,给洛伊令造成了很大困扰。

因他这位野生御史兼职讼棍的缘故,已经闹下去三任令尹了。

如此一来,满朝文武都笑他胡闹,东城的说六殿下心思左,西城的说秦王性子怪。

也因为六殿下帮助的都是些不识字的粗人、贱民、逃奴、乞丐,与读书人不沾边,连寒门都不配,没有哪个门生故吏满天下,也没有哪个满江湖奔走为他宣扬名声。

苏记敢从这个层面添油加醋,在市井中给秦王立起人设,就是看透了朝中高官的思考逻辑。

如今,这位在南城周边已是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青天老爷,演绎出不少茶楼瓦舍的段子。

世道如此,大佬心里,有些说话的人是人,有些没权利说话的就不知是啥了。朝中居然没怀疑秦王邀买人心的,到陛下面前弹劾他图谋不轨的都没有。

这样淘气又不正经的儿子,是每一个权利欲旺盛的父亲,都关注且喜欢的。

显德八年正是李桢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最嚣张的时候,若非他到处管闲事,苏记还没机会英雄救美。

打那一次并肩作战,六殿下就黏上了弓马娴熟的苏长史,他一开始是拿人家当护卫。后来发现苏长史精通律法,这才开辟了第二赛道,从纯给贱民撑腰的背景板,到亲自对簿公堂,拿着朝律与大老爷为难的讼棍转变,也说不好是更高尚了,还是更出格了。

这位主儿,开的一个糕饼铺子挂上了兼职诉讼的招牌,不识字的贫民来了分文不取,其余诉讼生意不接。

早先,糕饼卖不出去多少,门口都是排队伸冤的,比洛伊府衙还热闹,挤兑的城中讼棍,都不敢信口开河给大老爷们分忧了。

后头渐渐消停了,客源也改了,鲜花饼改普通大饼,糜子面的,两掺面的,再送上免费的开水,生意居然不错。

为了他这一片赤子之心的公益事业,苏记将身边精通律法的副将送去,给六殿下身边的太监紧急培训,还真提溜出一个家里从前朝就当讼棍的尚膳太监,太监拿了讼师和厨师的市籍,如今就在南城开铺子,副将后头做了府中司马,赶上休沐还得去帮忙和面。

见苏记忙前忙后给他把铺子撑了起来,李桢直接拿人家当知己了。

自河间郡王就藩,李桢形单影只。

毕竟作风这么癫的,满京城的少年郎里数的出来的他们俩,再无旁人。

蓬莱宫后殿

午膳给了大块的煮羊肉,是冰煮羊的做法,洋葱、胡萝卜、枸杞、红枣搭配着,低温慢煮,羊肉充分吸收了配料的味道,汤汁鲜美,营养丰富。

明媚拿肉汤泡饭,一海碗白米饭,羊肉三大块,小酱菜若干。

吃饱喝足,午睡醒来,精神激荡,成功得到最后一块洛伊山川地理拼图。

明媚又给四个绿留了课业,论这五千两怎么花销。

她爱攒钱,爱挣钱,将钱财多寡等同于自由的幅度。但她丝毫没有时下守钱虏的旧观念,银子这种东西,存得多了,不花销出去,等于一堆废物,还不如一块砖石有用。

当上侧妃,月例高,身份高,抗风险能力比女官强。

将来要养的人也多,副总担着一半内业,也肩负着这一半人手的工资待遇。什么时候都是人多力量大,给多少钱干多少活,不可不早预备。

既然有便利,就该利用起来,在哪个位置做哪个位置的事情。

趁着如今闲暇做好铺垫,以备来日。

固定套路,屡试不爽,总要让姑娘们深度参与到项目里,她们才会更有主观能动性。

一卷经抄完,颇为顺畅。

明媚揉着手腕子出来,四绿还在争执不休。

平阳长公主府

“说是个案子,也不算案子。刘承恩这厮不敢怠慢,照旧报了上来,该赏他。虽说这老翁不是来告状的,也是个可怜人,本王得帮。”李桢今日还是一身大红圆领袍,说得激动了,一双墨画似的浓眉几欲倒立,白嫩圆润的粉桃脸颊上腾起两团红云,比衣服上的赤色龙纹还要鲜艳。

秦王殿下也不过十五岁而已,脸上还带着婴儿肥,身量都未足,已是专业为民请命的老先生,他十分热爱这份事业。

今日正题来了,苏记摆出上朝时的严肃倾听之态,给予李桢十足尊重。

他静静听着李桢没头没尾的絮叨,桂宫想来是没教育皇子如何删繁就简。

说到删繁就简,明娘子的折子,精炼简洁,一针见血,直抒胸臆,但凡念过书的便可理解其意。

这位皇家毕业生表现的就像个街头说书的,市井俚语下里巴人倒是不至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也没还给师傅,就是太嘴碎了点。

李桢,巴拉巴拉···

老翁年事已高,仍在南山中伐薪烧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劳作之苦、生活之困,于旁人只是谈资,唏嘘两句后,继续朱门酒肉臭,歌舞不曾休。

李桢此刻是实实在在替老翁难过,也是真要想办法帮助他。

对于一位生来穿锦衣享富贵的皇子而言,如此怜贫惜弱之心,已然如金子一般闪闪发亮,便如,于浊世之中流淌过汩汩清流。

一众皇子,仅有这么一位。

偌大京中,仅有这么一位。

若他一直如此,苏述之愿意一辈子做李维宁的知己好友。

“帮一人易,帮一行难。”李桢又灌下一杯酒,“东西二市各有木炭行当,居然齐齐压价,卖炭反交不上市税,令这老翁连回家都不敢。”

这样的天气,新雪已比去年更早降下,今年各府所需之柴炭皆多,木炭于冬日本就贵于其他时节,木炭之价何至于如此之贱。

老翁心忧者是价还是税,须知民不敢言官。苏记双手交叠,蹙起眉头,眉心已有淡淡纹路。

殿下终归是不通世情,还需体悟。

“本王想将他这炭全买下,市税也给他交上。偏生刘承恩又送了消息,一车炭,千余斤,今日武林县的炭户供给两市足有五十车,不过是六十两银子,算不得什么,就算市税也要六十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扛不住他们每十日都送一次,本王也不能次次帮他们,那么多炭搁都没地儿搁。”李桢考虑市税是朝廷定的,这个没法说。收购价是炭行定的,生意上的事他明白。一行有一行规矩,东风西风各凭本事,他也不觉炭行不合理。

放下酒杯,李桢长吁短叹,有些没了主意。他好打抱不平,不好仗势欺人。

“维宁,你我二人不若往东市走一遭。”苏记信奉眼见为实,也着力灌输给秦王。

李桢眼前一亮,这就停下筷子,叫伺候更衣。

门外候着的太监鱼士良弓着背进来,后头跟着一连串捧着各式器皿的小太监。

李桢大步快走,后头一连串小跑着跟。

鱼士良双腿紧着倒腾,还不忘低声吆喝,让小太监们手都稳当着,他们都是贱命,还没一盒香粉价高,宁可摔了自个,也不能掉了家伙事儿。

苏记闻言,眉头簇紧又松开。

半个时辰后,俩人收拾停当。

主要是李桢得收拾停当,这才能骑马出门。

赵嬷嬷见二人带着属官护卫骑马走了,瞅瞅时间还早,没找到荀真,在后院叫个车夫,递牌子进宫串门去了。

蓬莱宫后殿

四绿绞尽脑汁,干想不行,想象力被限制了。

穷人乍富,投资兴生到底是不专业,脑子里空荡荡,需要工具辅助。

点绿画表格,碎绿填数字,浅绿干着急,深绿总摇头。四人忙活的满头大汗,等明媚出来时,她们还没填完表。

数据分析可以拯救穷人枯竭的思路,路子没错,有长进。

明媚也不催促,站在后头往里望。

“娘子上次让我去后头抄回来的京城粮价、布价、炭价都在这里,这是前朝与前前朝一百五十年的数据。”碎绿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信任,徒手写上四百五十个数字。

前朝与前前朝都不咋争气,合起来没到一个王朝周期。

“这一列是,一百五十年间的水旱疫蝗灾情。”碎绿用四种颜色代表四种重要灾情疫病,刷刷全部点上,眼睛不眨。细看下来,居然只有两年是全年风调雨顺的。

感谢事无巨细的前朝和前前朝编年体史书,什么都记,钦天监的记录都有。明媚往前看去,每年河水开化时间,上冻时间都有列到表格里。

点绿随碎绿的动作,画出一列列曲线图,图上明确展示了粮价、布价、炭价的波动。

粮价表现为短期内的巨大起伏,整体平稳。

布价呈现缓慢增长的曲线,十分平滑的增长,偶尔下降也很快回滑回去,如果不是参数够多,还看不出来。

炭价的起伏则极为剧烈,表现在短期内的曲折,长期的缓慢曲折向上。

“买地吧。”深绿一心求稳,“粮食总跌不到哪里去。”

“应该投资纺织场,就是娘子前年给殿下设计的那种大型水利纺织场。”点绿看着布匹价格说,“按照上次测算的成本,以市价售出,纺织场获利是散户的三倍以上。”虽然她来的晚,但脑子活泛,嘴也勤快,早把前面的事情都与姐姐们打听清楚,自己记下了。

“石炭之利,五倍于木炭。”碎绿沉声道,她看过那篇针对秦州的火炭之术,认为完全可以复刻到当下。只是石炭何处寻,要依仗博闻的娘子了。碎绿坚定的认为,娘子博学广闻,天下风光尽在胸中,是世间大才,若非生为女子,定当在大朝上有一席之地。

点绿听说石炭五倍之利,一惊一喜,后疑心自己计算失误,连忙拉过算筹,拨弄起来。

浅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觉有理。最后说,“娘子有本事,一起来,都要。”

明媚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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