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景成四十年,五更鼓刚响,万朝霞就醒了,和她同屋的还住着四个姐妹,此刻她们仍在梦乡酣睡。

约莫过一盏茶的工夫,万朝霞坐起身,她披上冬袄点亮烛火,熟睡的姐妹们迷糊醒来,只因天寒地冻,仍旧眷恋被窝,不愿立时就起身。

窗外的天色一片漆黑,万朝霞穿好衣袍,她见那几个姐妹们还在磨蹭,说道,“再不起来,误了皇上吃茶是要挨罚的。”

几人不敢耽误,赶紧起床梳洗,又由万朝霞领着来到值房。

万朝霞十三岁时入宫,她原本在南阳殿打理祭祀事宜,几年前,她被调到乾明宫做茶水房的掌事女官,并看管四个小宫女,专门给景成帝李恪奉茶。

值房的钥匙由万朝霞贴身保管,她刚打开门,就有粗使宫女提着两个烧好的小炭炉进来,炭炉放在外间,由阿若照看,她进宫尚且不足一年,虽说年龄尚小,却手脚麻利,干起活儿来十分得力。

不久,又有四个小太监抬着送水担子来到值房,这是京郊玉泉山的泉水,每日清晨由卫队护送着运进宫内,奉茶处每日分得两担,用来给景成帝烹茶。

万朝霞取出银针仔细验过泉水后,确认无误,她在小太监带来的名册上勾上姓名,便催着阿若烧水,平日景成帝晨起不常饮用茶水,可值房也得时刻备好,以免景成帝忽然要用茶时手忙脚乱。

很快,炉子上烧好热水,万朝霞吩咐阿若将热水倒入暖壶,又亲自查看茶叶和各种茶具,每年送入宫中的贡茶多达二三十余种,景成帝常吃的茶只有瓜片和云雾,余者多出的贡茶时常会分给皇后、皇子皇女、并诸位皇亲国戚与肱骨要臣。

还不等她喘口气,又有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御驾将要前往宣政殿议事,今日轮值的是彩月和芬儿,这两人备齐各样要用的东西,只待万朝霞再次检查一遍,她便催着俩人前往正殿伺候。

她二人走后,其余人也不能闲着,昨日落锁前,茶具,器皿,碗碟等皆已擦洗干净,只是每日来值房第一件事,便要重新擦洗一遍,司膳房会在辰时一刻过来监察,若看到有不洁之物,整个奉茶处的人都要扣减月例。

只待天色蒙蒙发亮,司膳房的管事冯庆年准时出现,他是大内正五品的总管太监,领着两个小太监施施然踏进值房,两人是旧相识,入宫多年,他平日对万朝霞颇有照料。

万朝霞见到他,先对他行了一礼,并对春雨说道,“快给冯公公沏上一壶好茶。”

冯庆年摆手说道,“我刚各处走了一趟,赚了个水饱,你们且不用忙。”

万朝霞引着他坐到火炉前烤火,说道,“外头寒气重,冯公公快来暖暖身子。”

冯庆年也不推辞,他坐在炭炉前,搓着双手取暖,便朝着万朝霞看了一眼,笑着打趣,“你可好喽,再过一年就能回家去了。”

万朝霞正色回道,“全凭圣上的恩典,否则这样的福气,哪里轮得到我呢!”

“是皇上的恩典,也是你们梁大人争气,要不然这福气怎么轮不到别人身上呢?”冯庆年脸上笑眯眯的,他对万朝霞说道,“日后梁大人发达了,可不要忘了提携我老冯!”

万朝霞抿唇一笑,她道,“冯庆年说笑了,甚么提携不提携的?我十三岁入宫,一应的规矩都不懂,倘若不是各位教导,又怎会有我今日?”

原来,冯庆年口中所说的梁大人,本名叫做梁素,乃是景成三十七年的榜眼,他原是青州人氏,景成三十年,青州大旱,梁父梁母惨遭流民杀害,梁素在家中老仆的护送下逃出青州,一路颠沛流离,辗转来到京城投靠他父亲的结义兄弟万顺。

万顺祖籍亦是青州,他多年前与上京赶考的梁父一见如故,于是便结做异姓兄弟,彼时,万顺之女万朝霞刚出生,那梁父亦有一子,他二人说定要结儿女亲家,还学着古人互换信物。

可惜梁父科考落第,回到青州后,他二人偶尔传递几封书信,只因两地路途遥远,再不曾见过面,谁想万顺听到义兄的消息,故人竟已不在人世,只留下独子梁素。

万顺为人仗义,断不能看着义兄之子流落他乡,况且这一年,万顺的长子,也便是万朝霞的兄长染病身亡,万顺见到梁素,想起年少早亡的儿子,难免动起恻隐之心。

再说梁素,他来投靠万顺,原本不敢抱有指望,一来世道艰难,日子都不好过,谁肯平白多养一人呢,何况他是个穷书生,就凭着多年前一句约定,哪个愿意把姑娘胡乱许配出去?

万万想不到,万顺不光收留他,竟还花银钱供他继续念书。

只有一则,他投靠万顺后,方才得知他那自幼定的娃娃亲,在他上京前一年,就选入宫做了女官,恐怕要等到年满二十五岁才能放出宫。

进京的这些年,也并非没人想给梁素说亲,只是梁素虽说从未见过万朝霞,然而万顺一诺千金,他也不做那薄情寡义之人,便立誓要等着万朝霞出宫迎娶她。

景成三十七年,梁素金榜提名,如此年轻的榜眼,还尚未婚配,一时,京城多少富贵人家想招他为婿,他却只说要守着未婚妻。

后来,此事就连景成帝也有所耳闻,景成帝一问之下,得知梁素的未婚妻就在南阳殿当差,当即将她调到乾明宫的奉茶处。

梁素亦是在乾明宫,第一回见到他这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去年年末,景成帝得知万朝霞的老父亲就剩她一个女儿,念着她进宫多年,特意恩准她每月可出宫探亲,不过恰逢年尾年头各宫差事繁多,恐怕要等出了正月才能回家。

冯庆年坐了一会儿,万朝霞从柜子里拿出一碟点心,说道,“这是前日皇后娘娘赏赐的,冯公公忙了一早上,吃些垫垫肚子。”

冯庆年捻着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万朝霞又给他沏了一碗茶,问道,“正月就要过去了,究竟是谁要调到我们奉茶处,冯庆年可曾听到风声?”

冯庆年笑着摇头,拿手指隔空点了万朝霞两下,“我倒是听过两三个人选,这事总归还是高总管拍板,你问他去呀。”

万朝霞抿嘴一笑,“我不过白问一句,接任的女官迟迟不到,奉茶处没人看管,便是轮到我休沐,我也不敢离开。”

“你这人素来就是谨慎,彩月那孩子稳重可靠,交给她不就好了?”

万朝霞只笑不语,冯庆年呷了一口茶,他左右张望,压低声音说道,“消息不保真啊,你随意听听就得了,我估摸着八成是司薄处的秦静兰。”

听到这个名字,万朝霞微微有些惊讶,“原来是她。”

秦静兰比万朝霞晚几年进宫,她出身宣平伯府秦家,正经官宦人家的小姐,自从入宫后就分到司薄处,如今和万朝霞一样,乃是正七品的女官。

乾明宫不比别的地方,自打传出万朝霞明年要放出宫,有多少眼睛盯着这个位置呢,想必她能被调到奉茶处,秦家必定也是花费了大力气。

闲话两句,冯庆年站起身,他背着手四处看了几眼,便要往下一个地方去。

万朝霞将冯庆年送到门口,冯庆年摆手,“留步吧,我先走了。”

“冯公公慢走!”

送走冯庆年,万朝霞回到屋里,春雨和阿若拢过来,春雨问道,“朝霞姐,你认识秦静兰么,她为人如何,要是太严厉了可怎么是好?”

万朝霞瞪了她俩一眼,“就该有个严厉的人管着你们才好。”

春雨吐舌,“毕竟是往后管我们的人,谁能不好奇嘛。”

万朝霞想了一想,她道,“我先前只远远见过她一回,并没说过话,又哪里知道她的品性,你们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便是!”

说罢,她又特意嘱咐,“这事还没有定论,你们不许往外传。”

两人答应一声,又各自忙开了。

天光大亮之时,有粗使宫女来送早饭,万朝霞是女官的品级,每日的份例比春雨等人多两个荤菜,她一人吃不完,往往会分给她们几人一起吃。

巳时,景成帝下朝回到乾明宫,该轮着春雨到正殿听候差遣,那彩月和芬儿还饿着肚子,万朝霞连忙招呼她们用饭,好在奉茶处每日都烧着炭炉,两人倒也不必吃冷饭冷菜。

午膳过后,景成帝会小憩半个时辰,通常这时乾明宫各处人等也能松泛片刻,万朝霞会趁着闲暇,领着彩月她们打络子。

这是从尚衣局领来的活计,尚衣局人手不够时,会请手巧又相熟的姐妹帮着干活,万朝霞从很早以前就会接这些私活,她们几个人靠着打络子,一个月零散挣些银钱,好歹也算是一笔进项。

几人围着炭炉一边烤火,一边做着活计,外面乌云沉沉,像是要下雪似的,阿若的手脚慢,一条络子拆拆做做,芬儿嫌弃不已,她道,“你看这丝线被你弄得乱七八糟的,可别银钱没赚到,还要倒赔人家的丝线。”

阿若回嘴,“谁又是一开始就会的呢,等我学会就熟练了。”

阿若没来前,芬儿最小,万朝霞少不得多关照她一些,等阿若分到奉茶处,她比芬儿的年龄更小,芬儿就不像从前那样被万朝霞照顾,因此芬儿气不愤,时不时就会找着阿若拌嘴儿。

万朝霞没理会她二人,她把打好的络子放回布口袋里,起身往外看,不知几时,天上飘起鹅毛大雪,地面已经被雪染白,万朝霞忽然看见春雨推开角门,顶着风雪跑回来了。

万朝霞估摸着这个时辰景成帝快醒了,她打起帘子,扬声问道,“你怎么不在正殿伺候?”

春雨拍着身上的落雪,又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她道,“皇上招了梁大人进宫说话,朝霞姐,皇上叫你过去奉茶呢。”

屋里几个小宫女一听,对着万朝霞挤眉弄眼,万朝霞又好气又好笑,她嗔道,“一个个没个正形,明日我回话高总管,叫他派个严厉的人来管你们。”

众人也不怕她,春雨推着万朝霞出门,“快去吧,梁大人难得进宫一趟,可别叫人家久等。”

万朝霞顶着风雪出了角门,主殿就在眼前,冰天雪地不见一个人影,她来到正殿,刚走上玉阶,就见廊下立着一个身披鸦青色斗篷的人影,那人身高颀长,面容俊秀,迎雪而立的身姿好似一棵青松。

抓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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