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办法好哎！”小迷糊看着申老师竖起大拇指说道：“姜还是老的辣！申老师不愧是老油条！”
“哎，你那是什么眼神？”申老师看着小迷糊说道，“我这是为茗茗出主意，你怎么能用看犯罪分子一样的眼神看我呢？我之前请假，可都是有正经事的。算了，不和你们说了，我去打听打听刚才的结果。”申老师说着，转身开门出去了。
“嗯，水管爆了，这个理由不错。”欧若茗正准备采纳申老师的建议，不想身边的张瑞说了一句话，“最近老金可严打呢！”欧若茗大好的心情，瞬间跌倒谷底。“要不先算了，反正以后也是有机会的。”她内心正在纠结着。突然看到米粒的□□头像在闪，她急忙点开对话框。
米粒：刚才气死我了，那个贱人，就是故意找我麻烦。
欧若茗：你怎么样了？刚才我想出去劝劝你们的，可是他们都说不要管。
米粒：你别！不用劝，你一出来，咱俩关系就暴露了，还是晚上吧，见面细说，我先找地方，你等我消息。
欧若茗：好！
欧若茗想着正好趁晚上见面功夫，顺便问问米粒，明天要不要去请假听讲座，还有要给李秀儿礼物的事。不想快到下班的时候，米粒来消息说，大客户召见，只能舍了欧若茗，下次再约。客户永远具有优先权，欧若茗只能叹口气，自己收拾好东西，下班回家。
坐在黄江大学的礼堂里，欧若茗一直纠结的心才算是放下，看着周围这些年轻的笑脸，她不由得心里感叹，年轻真好，做学生真好。虽说最近公司是那种情况，可因为心里对王安忆的强烈向往，她还是选择了申老师的方法，和老金撒了个谎，坐在了黄大的礼堂里。“晚上回去的时候加会班，再把杂志里文章的细节看一遍，争取这两天就把初版做出来。”欧若茗心里寻思着，却看到讲堂上已经走进来两个中年女人。可以看出来，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但很明显一个精于保养，穿着得体，米色棉麻长裙，脸上的甜和的笑，不经世事的纯真；另一个凌厉且锋芒尖锐，普通的中年大妈着装，背着一个硕大的布袋，脸上是条条深刻的皱纹，挑剔的眼神，仿佛时刻在寻找对方的漏洞加以攻击，让人不敢直视。
“果然，我喜欢的作家就是不一样。”欧若茗心里暗暗想着，“这么宁静祥和的优雅女人，就像她笔下那个倾国倾城的王琦瑶一般，清冷绝世，平静淡然，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女人该有的焦虑与世俗。特别是和同龄人一比较，气质自然就出来了。”可主持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欧若茗惊掉了下巴。
那个她自以为优雅的女士，是台湾来的嘉宾，而那个看起来凶巴巴，且眼神凌厉的女人，才是她心中的偶像。突然之间，欧若茗对自己的眼光开始怀疑起来，甚至开始怀疑王琦瑶的人设。不过接下来随着讲座的进行，欧若茗渐渐改变了心中的看法。
这个讲座是关于张爱玲的一本散文集。那位台湾来的嘉宾是张爱玲朋友的学生，这次过来主要是谈这本书的版权，顺便过来做一些宣传，黄江大学这边是由外聘客座教授王安忆全程陪同。两个老师在上面谈一些关于现代文学的相关介绍。欧若茗原本惊诧于王安忆的外表，但听了一会讲座，内心不由得被她强大的知识面所折服。那种侃侃而谈的大将风度，那种对于千军万马依然指挥若定的淡然，还有引经据典、评古论今的博学，让王安忆整个人都发出一圈闪闪的金光。反观那个台湾来的嘉宾，外表确实让人很舒服，不过谈起文学来，就连欧若茗这个研究生都比她要深邃得多。看来“始于颜值、陷于才华”这件事还是有着深厚的现实底蕴的。
欧若茗正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手机上信息响个不停。欧若茗低头一看，是张瑞的消息，只有两个字“速回。”欧若茗真心不想离开，可她心里也知道，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张瑞也不会这会儿“骚扰”她。她又恋恋不舍地看了讲台一眼，王安忆正在谈现代文学与世界发展的关系。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悄悄从后门走出去。
外面的天有些阴，好在没下雨，温度不算太低，不带手套也不会觉得冻手，这一点是北方不能比的。欧若茗只穿了一件呢子外套，不像在北方时，要套上厚厚的羽绒服，还要用帽子、围巾把脸裹成一个粽子。黄江的冬天只要不下雨，外面的气候还是很宜人的，黄江人也是很友好的，当然此时黄大礼堂里的讲座也是相当诱人的，如果可以在这里读博，然后一直生活下去，确实也挺好的。嗯！房子除外！
“快，快，你快点过来。”欧若茗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张瑞就显出无比的热情，站起来把她拉到座位上。“老金说，明天要把杂志打样，今天不管多晚，都必须出来，我这边就剩两个了，你赶紧看看之前的，哪里还有错误，我好改。”
“不就是看一遍么，你急什么？”欧若茗有点小性子地赌气，还以为多大的事情，原来就是校稿。欧若茗心里腹诽着，“之前我着急催你，你倒是不紧不慢的，现在事到临头又赶着催，早先快点做好不好，不是你故意拖进度，早就完事了。”欧若茗一边在心里自说自话，一边打开软件校稿。
张瑞晚上有约，生怕拖到太晚，让佳人生气，赶紧催着欧若茗尽快校稿。其实好多文章，之前欧若茗就盯着张瑞排版，基本错误都改完了，这次只剩一个行业大牛的新稿子，还有欧若茗自己写的一篇凑数散文，和客户的几个广告页面，基本工作不多。而且这个打了初稿之后，欧若茗心里清楚，依着老金的性子，还要再调整，所以一些小错误什么的，她也不太在意，毕竟距离最终版，还要再过几轮。就是集团那边，戴总至少也要挑挑毛病。
“对了，你这个文章是你自己写的么？”张瑞突然指着电脑上的文章问欧若茗。
欧若茗凑过去看了一眼，正是她那篇凑数的散文——《再忆敦煌路》，原本写完之前那篇道德经的文章，整本杂志的内容已经够了，不过后来有个客户要加一个广告版面，致使又空出来半页，张瑞临时要欧若茗再写点东西凑个数。欧若茗自己并没有去过敦煌，但前段时间，公司组织客户去敦煌游学，欧若茗就自己编了一篇心灵散文凑版面，纯粹是个人发挥，今天看见张瑞在问她，欧若茗心里很奇怪，“张瑞怎么关心起这个问题了。”
“是啊！”欧若茗回到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张瑞说着，站起身拿起水杯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我这边都排完了，你快点看，要是没问题，我下班就走了。”
“哎！小迷糊。”欧若茗突然发现新加的那篇行业大牛的文章有点不对劲，“你之前交过来这篇史先生的文章《学习智慧，积极看待企业扩张》，这个里面的内容，不像是《鬼谷子》的内容啊。”
“哎呀，那就是一个文章，要是和原著一样，谁还看啊。”小迷糊漫不经心地说道。
“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文章里介绍的东西，像是《六韬》的内容呢？你看这里，‘大盖天下，然后能容天下；信盖天下，然后能约天下’分明就是《六韬》里面《顺启》的原文，要不你再帮忙问问史老师？是不是题目标错了。”欧若茗还是觉得有点问题，不过和讲座老师联系是小迷糊和申老师的工作，她并没有那些老师的联系方式，这些文章如果有问题，也只能通过他们去确认。
“怎么会错啊？”小迷糊有点不高兴，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工作不算认真，所以才得了这么一个外号。她最讨厌别人质疑她的工作态度，可偏偏每次出错都是她。欧若茗也知道她这个问题，每次都是无心，可每次都是她出问题，所以对于小迷糊的抗拒态度，她还是再催促一次，让她联系老师问问清楚。
小迷糊不情不愿地拿起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说：“这个时候能找到人么？要是找不到人我可不管啊。”
“喂，老金叫你。”张瑞端着水回来，看见欧若茗站起身急忙问：“杂志还要改么？没问题我就转出来了。”
“你再等一下小迷糊这边，其他没问题了。”欧若茗说完，匆匆跑出去。
“欧老师，请坐。”看见欧若茗进来，老金的态度很热情，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可欧若茗却感觉有点冷，她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就是感觉有一双阴深深的眼睛，在上方看着自己。她偷眼向四周看看，屋子里只有她和老金两个人。
看见欧若茗坐下后，老金有问道：“杂志，今天可以定稿吧？”
“可以的！”欧若茗点点头。
“你这段时间辛苦了。”老金面色和善地说道：“这本书啊，寄托了我太多的情怀。其实不止是我，就是集团那边，戴总那里，也都寄予了很深的期待。你也是个读书人，心里一定也有‘立德、立身、立言’的情怀。就像我们做文化产业培训，难道就是为了赚钱么？不是的，我们是从心里希望，传统文化可以得到重视，把中华五千年的精神，在你我读书人的手中发扬光大。‘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们每一个人到书院的第一天，我都说过这段话，我希望我们的员工，可以真真正正把这段话刻在心里，而不仅仅是一句口号，在嘴里喊喊就完了。做一个仁人君子，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正直的人，不管是我们公司，还是在其他公司，这都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而是我们这些读书人的基本操守……”
这些话，在欧若茗刚入职时，老金就说过，那个时候欧若茗心里是感动的。作为一个中文系毕业生，特别是古代文学专业毕业生，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在目前这种鲜有人都市的时代，还有人在传播传统文化，这件事本身对她而言，就是很大的鼓舞。能找到一个和专业相关的工作，能学以致用，能和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创建一番事业，这就是欧若茗最初对这份工作的感悟。不过，所有这些愿景，都在入职半个月后消散殆尽。特别是她和米粒默默建交之后，打听出来的那些小道消息，更是让她对这份工作的本质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任何一份工作都是为了赚钱的？情怀能当饭吃么？”米粒揶揄地说，“姐姐，你三十岁了，还把自己当成未成年的小孩啊？”确实，在赚钱这件事上，欧若茗的“钱商”委实不高。如果老金能够一直打情怀牌，把“精神、传统、立言、伟业”这些高大上的词在现实工作中表现得深刻一点，也许欧若茗就能一直充当一个免费的劳动力，甘心任他利用。可惜，老金也仅仅是给刚入职的人洗洗脑，时间久了，其商人中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性格就显露无疑。
欧若茗曾经和阿圆抱怨过这份工作有点压抑，阿圆说，“一份工作，要么是给钱够了，精神压榨；要么是精神上充足了，钱上小气。可惜老金做得都不好，不管是钱还是情感上，都难达到让人满意的程度。说白了就是：钱又少，事又多，还挨骂。之前走的员工都是这感觉。所以，”阿圆总结道：“你的前任，那个和老金一起创业三年的文案走了，你要是想离开，我也不留你。不过是现在这个时间有点尴尬，要是过完年了，凭你的能力，能找一个更好的工作。”——这是上次欧若茗要求转正被老金拒绝后，阿圆对她的开导。关于这份工作的本质，欧若茗心里已经很清晰，关于离职，只差一个契机而已。所以，今天听到老金又开始讲这些，联系到杂志已经做完，可以卸磨杀驴了，欧若茗这个时候的心情倒是比较平静，就等老金开口说辞退了。
当然老金在一边口若悬河地讲着“企业文化”，他可不知道此时欧若茗的心里变化，看着欧若茗一副虚心倾听的态度，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最后，”老金总结道：“这本杂志是我们公司，乃至整个集团的第一本纸质对外传播媒体，第一本，意义重大，我们做好了，不仅仅自己公司脸上有光，就是在其他分公司面前，也有炫耀的资本，全集团的人眼睛雪亮地盯着呢，千万、千万不能出错。你一会回去再好好看看，让张瑞今天也辛苦点，你们俩千万把初稿做好，明天去印刷厂打样，之后要拿到集团审批，一定要给领导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要是人家一打开杂志，一看都是错误，我这脸，就没地儿放了。”
看着欧若茗乖巧地点点头。老金也不想多留她，一挥手让她出去了。
“也许，看我表现不错，要给我转正了呢。”欧若茗转身出去的时候，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好事。现在看来，老金对自己还是很在意的，不管是因为自己本身的专业能力，还是集团戴总的赏识，或者是做杂志的水平，就目前这些方面来看，这个位置还是比较稳的，如果明天杂志送去集团获得上下一致好评，是不是年前就可以转正了，那样工资也多了，趁着过年假期，还可以到周边的古镇上转转，生活品质也可以稍稍提高一些。至少，可以把电暖器点得久一点，屋子里也不用像冰窖了。欧若茗一边想着一边向卫生间走去，刚刚在老金那儿待得久了，又喝了好些茶水，回去改稿之前，还是先去一趟卫生间比较好。
欧若茗的手刚碰到卫生间的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一个人匆忙走出来，差点和欧若茗撞个满怀，欧若茗下意识向后了一步，抬头看见原来是周敏。周敏看见欧若茗第一时间是很吃惊的表情，不过马上脸就变了，想堆出点笑意，又觉得有点勉强，瞬息间的表情切换过于频繁，导致了面目有点狰狞，不过她很快放弃假装的亲热，和欧若茗点了一下头，匆匆走了。
看着周敏的神情变化，欧若茗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太多。她走进卫生间，立刻就看见小迷糊正在照镜子。
小迷糊从镜子里看到欧若茗进来，脸上表情有点僵，不过她很快调整过来，说道：“我刚刚电话里问过史老师了，他那篇文章的题目没有错，是你太多心了。”
“哦！”欧若茗点点头走进小隔间里，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碰！”的一声门响，小迷糊走了出去，卫生间的门弹了回来，撞出一声巨响，然后整个卫生间里安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