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盛夏刚入夜,细雨还未停,廊上的宫灯盏盏摇晃,光影憧憧。

夜里沁着丝丝入骨的凉意,大宫女纤素靠在屏风边上,刚闭眼,忽然,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她浑身一僵,立即惊站起来。

轰隆——

又是一声。

一瞬间殿内亮如白昼,屏风上头映着的烛光明暗不定,窗户吹得吱呀哐当地响。

帐帘内传出来一丝不太安稳的嘤咛声。

纤素连忙跑去查看,床榻上卧着一位浅眠的女子,秀眉紧紧蹙着,脸色发白显得尤为痛苦,不知梦见什么,嘴里开始喃着胡话。

——“阿娘……”

纤素皱着眉头,轻轻唤一声:“殿下?”

她口中的殿下,名唤阿谧。

是皇帝前不久才失而复得的女儿,据说在宫外吃了不少苦,如今虽重获公主封号,却落下了时常梦魇的毛病。

纤素弯下腰,伸手探了探阿谧的额头,幸好,不算太烫。

只是唤了许久,阿谧仍旧没有醒来,急得纤素连忙朝外面喊:“来人,快去请太医过来一趟。”

阿谧陷在梦里,胡乱捉住纤素的手,丝毫不肯松开。

纤素只好顺着她坐下来,轻声哄她,还未等外头值夜的小宫女应声,这边阿谧捉住她的手却蓦地一松,低头瞧,阿谧已经醒过来了。

阿谧扶着床沿缓缓坐起来,外头宫女们这时候鱼贯而入,在阿谧身边密实地围了一圈,给她扇风驱热,给她倒茶压惊。

阿谧先是眸底涌起一股异样的陌生感,看了眼寝殿和周围的宫女,不过片刻恢复如初,她默默接住茶杯,喝了几口,压下心里的悚然。

纤素关切问道:“殿下醒了,可觉得哪里不适?”

阿谧摇摇头,语气轻描淡写,“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碍。”

自打进宫这一个月来,她有半数时日都难以入睡,周围的人也都陪着熬红了眼,生怕伺候她有半点不周到。

阿谧缓缓放下茶杯,环顾四周个个脸色俱是担忧的宫女,掩嘴咳了咳道:“你们都下去吧,也不用请太医过来了,麻烦他们夜里还要跑一趟。”

纤素见她如此,不由有些心疼。

“殿下凤体有恙,合该请个太医来瞧瞧,等到时候陛下问起来,奴婢们可不好交代。”

阿谧依旧摇头,执意拒绝这份好意,“那些太医开的方子苦得要命,喝了也不见效,反倒叫我更加头疼。”

她进宫不久,却也懂了宫里太医们的手段。他们都是顶顶会算计的,瞧不出什么病,又不好空着手走,索性就随便写下一张让人喝不出毛病的补药方子,偏偏还奇苦无比,宫里其他的贵人或许觉得是好东西,可这对阿谧来说却是折磨。

纤素站在阿谧身侧,思忖了许久,不好再强迫她,只道:“那奴婢去熬些安神茶来,殿下喝了也好安心入睡。”

阿谧点点头,躺回床上继续歇着。

纤素知道她喜静,出去熬安神茶的功夫,将其他人一道遣了出去。

剩下阿谧一人神思倦怠,盯着头顶的雕花帐子出神,想起方才梦境里见到的病容憔悴的阿娘。

她自小阿娘相依为命,但阿娘临去的那日,突然交给她一枚玉坠。

她说,阿谧并不是她亲生的女儿。

阿谧是她在十五年前的花灯节上捡回来的,当时身上唯一可能辨认身份的,就是这枚玉坠。她现在病入膏肓已是无药可医,想让阿谧带着玉坠去寻找亲生父母,后半生也能有个依靠。

阿娘过世不足月,便有侯府的侍卫在邻里间挨家挨户地查问,谁的家中住着一个在十五年前在花灯节上与家人走失的女子。

侍卫查到阿谧的家中,当即就喜气连连地跑回去,将侯府世子都请了过来,向阿谧讨要走玉坠,说是要带回宫去,让当今陛下辨认真假。

第二日,侯府世子回来了。

皇帝有位长女,系先皇后嫡出,但年幼时有次贪玩,在宫外的花灯节上和侍从们被蜂拥的人群冲散走失,从此了无音讯。

而世子告诉阿谧,她便是那位遗落民间十五年,叫皇帝日日想念的长女,永嘉公主。

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这大概是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事情吧。

可阿谧躺在床上,静静盯着头顶的帐帘,上头用金丝勾勒出她最爱的海棠花模样。花样繁复又精致,却压在她心头沉甸甸的,全然高兴不起来。

……

阿谧再次醒来时,已是天亮,温煦的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殿里来,还能闻见一股雨后青草散发出来的清甜气息。

阿谧的嗓子又干又疼,朝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外头的纤素早就等候多时,听见她起身的动静,随即带着人进殿伺候梳洗。

阿谧为了压住嗓子里的干涩,喝了整整半壶温开水,以至于早膳只舀了几口清粥,就随手放下了碗筷。

“今日的请安,能不去吗,我这身子实在难受得很。”

纤素一直观察着阿谧的脸色,贴心地递去手帕,有些为难道:“您与陛下骨肉分离十五年,近来陛下政务繁忙,您也只有每日请安的时候能与陛下说说话了,总要多培养培养父女感情。”

纤素是陈尚宫派来的人,那位陈尚宫又曾是先皇后身边的心腹,这些话,阿谧这段时日早就听腻了。

阿谧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皱皱眉道:“可我确实身子不适,父皇总不会忍心瞧着我四处劳累奔走吧。”

“这都是宫里的规矩。”纤素反而显得很镇定,退了一小步与她商量,“殿下也可稍作休息,晚些再去请安也不迟。”

“只是再晚些等到午后,那日头怕是要毒死人了。”

阿谧坐不住了:“那还不如早去早回。”

长政宫的距离不远,阿谧自从进宫后,每天至少都要走上一个来回。到了长政宫,进去绕过几处长廊,四周景致却越走越荒凉。

阿谧觉得身上有些发冷,才摸了摸胳膊,就听见身后的纤素咳了咳,提醒她:“内宫之中,殿下要注意仪态。”

阿谧忙松开手,掩在宽袖之下,规规矩矩地走在宫廷里。

半晌,终于走到了偏殿门前。

纤素本欲先找人进去通禀一声,门口值守的太监却道:“陛下吩咐过了,要是永嘉公主来请安,直接进去就好了,不必通禀的。”

阿谧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是纤素总是爱计较规矩。

那头纤素与小太监寒暄了几句,转头过来朝阿谧屈膝行了一礼,“殿下进去吧,奴婢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吩咐一声就好。”

阿谧轻轻颔首,略显生硬地转身,深吸一口气,踏进了殿门。

殿中分了内外两殿,领路的太监带着阿谧进了内殿,四下浑然寂静,只能听见衣裙与鞋面细微的摩挲声。

要说阿谧和这位刚刚相认的父皇,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相似的,任谁看着都不像是父女。唯一有一点相像,就是同样喜静。

殿里有淡淡的龙涎香,阿谧还未走进书房,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皇帝的斥责声,她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身后的太监。

小太监尚且年轻,才调来御前伺候不久,被阿谧的眼风一扫,连忙移开视线,垂头解释道:“今日正好休沐,陛下一早便请了三皇子过来考校庶务,想来是三皇子做错了事,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殿下您若是介怀,可要在外头稍等片刻?”

阿谧没说话,而是皱着眉看向书房。

这位父皇大抵是面对失而复得的女儿总是疼惜和偏爱多几分,阿谧见他时,他脸上总是和蔼可亲的,还从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

“不必了。”阿谧回了一句,随即迈进了书房,隔着一张宽阔的案桌前,朝皇帝福了福身,脸上刻意沁出几丝笑意来,“儿臣给父皇请安来了。”

皇帝闻声偏头 ,看见她,脸上严肃的表情蓦然一松,满眼流露出来的都是慈爱,“永嘉来了,快赐座。”

阿谧进了宫以后,便有了姓,姓“沈”。

但宫里没有人直呼她沈谧,反而唤她永嘉公主,即便父皇再亲切和蔼地唤她“永嘉”,她也觉得这个名字陌生得根本不能适应。

阿谧轻瞥过桌案前还站着的一个身影,侍奉的太监这时端来了凳子,须臾,阿谧低头谢过,坐下来,朝皇帝笑道:“父皇今日难得清闲,怎么还发这么大的脾气,太医说了,父皇你要好好静养的。”

皇帝见到阿谧显然很高兴,并不责怪她不懂规矩,“可怎么朕听说,永嘉才是生病的那个人?这几日朕眼瞧着你消瘦得不成样子,又不肯喝药,怎么还出来乱跑,不留在宫里好好歇息?”

阿谧回道:“儿臣这都是小病,并无大碍,难为父皇挂念了。”

她语气一顿,又试探道:“倒是父皇龙体微恙,怎可对三皇弟如此大动肝火,还是要保重龙体为好……”

皇帝听明白了,视线转向旁侧站着的三皇子沈简时,眼神顿时凌厉了许多,像是想继续发火,但想想阿谧还在这里,又只得作罢。

书房里安静了一阵儿,阿谧接过宫女奉上来的香茶,雾气腾腾,茶香袅袅,可眼下似乎并不是喝茶的好时候。

她将茶杯搁在一边,看了眼几步之外的沈简。

从她这个角度瞧不清他的神情,他微垂着头,除了薄唇轻抿着,能看出来他对皇帝的怒斥有些许不满,还有与生俱来的一股矜贵与孤傲。

自打她进殿来,就没听见沈简开口为自己辩解过什么。

想来他一副傲气的性子,也知道一旦反驳皇帝的话,吃亏指定还是自己。

“父皇。”

阿谧很快起身,主动沏了一杯香茶捧上前给皇帝,“父皇关心永嘉,那永嘉这几日就留在永华宫里好好养病了,一想到好几日都见不到父皇,那永嘉今日一定要将父皇哄得高高兴兴的,您可不许再为旁的事劳碌分神了。”

皇帝对阿谧这样的撒娇显然很受用,也乐意在沈简面前卖给她一个人情。

他对永嘉亏欠良多,以后的日子还长,能长久照拂永嘉的,只有其他的几个兄弟姐妹。

皇帝笑了笑,转头对沈简开口的语气就缓和了不少,厉声道:“江北的事是你办砸了,回去以后对这件事多上点儿心,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沈简抬起头,看向阿谧,又迎上皇帝凌厉的目光,“父皇息怒,儿臣知道错了。”

皇帝听他服了软,心里的气已然消了七八分,“既然知错了,就退下吧。”

所谓眼不见为净,打发走了沈简之后,皇帝坐下来和阿谧闲话家常,直被逗得合不拢嘴,也兴许是他找了阿谧整整十五年,失而复得的欣喜,如今阿谧说什么都让他觉得心口灌满了蜜似的。

只是让阿谧没想到的是,她从长政殿回去的时候,沈简竟然还站在外头。

长阶下,他一袭玄色锦裳站在那儿,面如温玉清隽,凤眸似月,薄唇边轻抿出一丝谦和沉稳。

瞧见阿谧走出来,他颔首,声音清朗,“阿姐。”

“刚才多谢阿姐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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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谢庭之身为东宫太子,貌若谪仙,为人阴沉疏离,表面风光无限,暗地里却有一道不为人知的心病。

曾经他喜爱过一个身份卑贱又低微的宫女,她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胜在踏实嘴甜,能同甘共苦。

从他微末时陪伴三年,待他终于成为太子时,却给他下了一记猛毒,背叛后逃离东宫不知所踪。

谢庭之毒发昏睡了数日,清醒的第一件事就是追查陆菀的下落。有朝一日将她抓回,他定要将她的心剖开看看,那时情深爱浓,她嘴里说过的究竟有几句是真话。

然而时隔六年,再见到她时,她已嫁做人妇,身边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小女儿。

谢庭之压住眼眸里的阴鸷:“菀娘,出息了啊。”

手指一寸寸扼紧陆菀纤弱细嫩的脖颈:“孩子是谁的?”

*强取豪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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