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陈尚宫注视着眼前和记忆中有三分相似的容颜,心窝口突然顶上一股涩涩的痛感,没来由的,就是有点心疼阿谧这个命苦的孩子。

她的主子先皇后,阿谧的生母,谥号贤德皇后,也曾是这样傲气不服输的性子。

可后来怎么着,折进了宫里,就失去了往日的明媚热烈,拘束在这铁桶般的后宫里。

犹记得先皇后在咽气的那一刻,仍盼望着能有朝一日寻回被仇家扔在宫外唯一的女儿。

永嘉公主如今回来了,却并不喜欢幼时便定好的婚事,这可如何是好?

“殿下是觉得,燕世子哪里不好?”

陈尚宫心情沉重起来。

阿谧红着眼眶,认真回道:“燕淮世子的家世好,性格也好,是个难得的夫君人选,他正是这样处处都好,我也并不喜欢他,更不愿意嫁与他。”

“父皇他口口声声地说,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公主,为何我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做主?”

话音方落,陈尚宫脸色凝重。

打发走了殿里的其他人,只留下纤素一个心腹。

“恕老奴多一句嘴……”陈尚宫语重心长,“殿下只是初入宫禁,觉得宫里头的规矩繁缛,其实不然,您贵为天家公主,成婚出嫁以后,也只需安居在内宅,燕世子他为人正直体贴,其他琐事自会替你料理,殿下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听她这样说,阿谧吸了一口气,同时心里委屈更甚。

她当然知道,作为公主是要受千人捧万人爱的,“但是陈尚宫,我入宫以来,您是看着我在宫里如何过的,他们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才对我和颜悦色几分。”

“殿下不可妄自菲薄……”

阿谧安静地抿唇,接着问,“倘若有朝一日,我失去了父皇这个依仗,燕世子会如何看待一个出身乡野、粗鄙不堪的世子夫人?”

燕淮会如何看待,不好说。

但京城里那些贵妻女眷们,陈尚宫都不用去想,就知道她们会将阿谧当作一个笑话闲谈。

永嘉公主在宫里的人缘也不好,将来一旦失去了陛下的依仗,兄弟姐妹里根本不会有人替她出头。

陈尚宫看了阿谧一眼,叹气不语。

……

阿谧心里再抵触,仍是遵照了陈尚宫的意思,收了燕淮亲自送来的寿宴帖子,就必须得按时赴宴。

七日后,酉时的日沉时分,阿谧乘着马车出宫,前往燕侯爷在京郊置办的一处隔江别院。

繁华的御街上,摊贩与行人们熙熙攘攘,嘈杂声隔着帘子传进马车,阿谧靠着车厢,缓缓坐起身来。

掀起帘子一角,一股炸糖糕的香味顺着飘进来,阿谧欣喜地眼前一亮,“纤素,停车!”

马车应声停下,纤素凑到小窗下探头问道:“殿下,有何事吩咐?”

“去帮我买些炸糖糕来,我想吃那个。”

阿谧指着街边小贩的那口油光锃亮的黑锅子,锅内热油滚滚,白嫩嫩的糖糕下了油,片刻捞起来就变得金黄酥脆。

“这……殿下金枝玉叶,岂能吃这些粗陋的食物。”

纤素微微别开脸,眉眼苦巴巴地望着阿谧。

“纤素……”

阿谧轻轻地唤,眼里带着如孩童般的渴望。

她进宫只有短短一个月,这次出宫真真是让她觉得恍如隔世,眼前热闹的街巷,行走匆忙的路人,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她最爱西街的一家铺子卖的炸糖糕,外酥里嫩,咬一口糖汁四溢,她的阿娘也喜欢吃。

阿谧心底迫切地想要吃到,再看纤素已有松口的迹象,便诱道:“你悄悄的买,陈尚宫是不会知道的。”

纤素就是怕陈尚宫知道了责罚。

但瞧阿谧实在想吃,她于是扭头摸出了几颗碎银子,塞给车夫和另外跟着的两个小宫女,“雪鸦、雪柳,这都是你们两个的封口费,你们都听到殿下的吩咐了,回宫之后不许告诉尚宫大人。”

年少懵懂的两个小宫女点点头,将银钱收进自己的荷包。

纤素飞快地跑去摊子上,买了两块刚出锅的炸糖糕回来,从窗边递给阿谧,悉心叮嘱道:“油锅里刚捞起来的,还特别烫,殿下切记等晾会儿再吃。”

阿谧小心翼翼地接到手里,两块酥黄的糖糕裹着油纸,软糯的香气腾腾扑鼻。

与此同时,一辆瞧着普通但宽敞的马车与她们擦身而过,里头的少女好奇地往外探头,闻到街边传来的糕点香气,便也指着手说了声想吃。

马车内里的陈设精致周道,身下铺着蜀绣锦垫,小几上的炉子里燃着香,车内淡香弥散开来。

少女得不到满足,语气骄横了些,“皇兄,我想吃!”

马车内只坐着一男一女,另一侧坐着的人赫然便是沈简。

他此刻穿了身霜色长衫,外罩一件宽大的烟青袍子,坐在那如竹如松,巍然不动。他的眉眼清寒地一瞥,眼前的少女噤声不敢了。

少女是沈简的胞妹,名唤沈瑶,也是排名第三。

宫里人都知道,三公主沈瑶被她的贵妃母亲宠得无法无天,嚣张跋扈得不得了。

她生得嘴甜讨人喜欢,连父皇都哄得开开心心,闯了祸也舍不得重罚她。

可谁又知道呢,沈瑶最惧怕的人是自己的同胞皇兄,沈简。

沈简只消瞥了一眼,沈瑶就收起了骄纵的做派。

“明明是皇兄你求着我,让我带你去侯府别院参加寿宴的,我就馋路边的几块糕点,皇兄都不愿意买给我。”

沈瑶赌气坐在角落里,威胁道:“等回宫之后,我一定要告诉母妃!”

“你随意。”

沈简早就搬离宫外,沈瑶若是想告状,这几日不进宫便是。母妃见不到他,自然数落不到他头上。

沈瑶暗暗掐着掌心,气得杏眸瞪得圆圆的。

出了城郊的一段路变得崎岖不平,马车时不时踉跄了一下,沈简情不自禁地往外瞅了一眼,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下来了。

突然,马车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侍从的声音传进来,“禀告两位殿下,前头有一辆马车挡住了。”

沈瑶脸上只有被坏了事的恼意,冲外面愤怒道:“何人的马车?”

侍从兢兢战战道:“天色太黑了,看不太清……瞧着应该是朝中哪位贵眷妻女……”

“她们不长眼,你也不长眼吗?”沈瑶本就气了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地方撒,“赶紧让她们滚开,别当道!”

这段小路就这么宽,前方的马车不让路,他们根本过不去。

“这可如何是好,马车怎么这个时候坏了。”

纤素陪着阿谧站在路边,急得打转。

坏掉的马车正是阿谧的,走到途中突然车厢摔了一下,固定车轮的铆钉不知怎么松开了。

马车坏了,在郊外这种地方,一时也难以找到工具来修复马车。

是以,阿谧瞧见后边驶来了一辆马车,便让纤素过去问问,可也是去侯府别院贺寿的,能否捎带几人一程。

待纤素去了,马车内的沈简也听出了她的声音,感到惊诧,“纤素?”

沈简走出马车往四周看了一圈,车下站着的确实是纤素,而阿谧就站在不远处,纤瘦的身躯裹着一件单薄的兰白锦缎披风,她立在黑暗中,一双眼睛却发亮望着这边。

“阿简,你也是去燕侯府的寿宴吗?”

阿谧喜出望外,声音也显得格外雀跃,走到沈简的马车旁,商量道:“我的马车坏了,倘若你也是要去侯府别院的话,能否捎我一程?”

“你的身体不好,夜里风凉,当心冻着了。”

沈简从未拒绝她的要求,一次都没有,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他刚下了车,身后就传来沈瑶的骄纵嗓音,她动作蛮横地扯开帘子,扬唇得意道:“我不许!”

沈瑶看不惯阿谧,打从她第一天进宫起就没看顺眼过,一个乡野来的野丫头,凭什么做她的姐姐。

同样,阿谧也不喜欢这位恃宠而骄的小公主。

眼看寿宴的时辰快到了,她才想在路边拦下一辆马车捎带一程,如果对方是小肚鸡肠的沈瑶,那还是算了。

“皇兄,你忘了母妃跟你交代的吗,离这个野丫头远点儿!”沈瑶站在马车上叉着腰,一副很是威风的模样,“若没有妹妹我的请帖带你去宴会,你也去不了。我不允许你把沈谧放上来,不然我跟你没完。”

乍听见沈谧这个名字,阿谧还愣怔了一下,心想这人是谁。

半晌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就是沈谧。

“阿简。”阿谧对沈简露出歉疚的神情,垂眸道,“你们先走吧,我在这儿再等等,此地多是去参加侯府寿宴的马车,晚点我再等一辆便好了。”

沈简见她一副宽容好说话的模样,心中更责怪沈瑶的咄咄逼人,“夜风寒凉,阿姐的身子弱,怎可等在这里吹风受寒。”

他上前扶住阿谧已经被吹得跟冰块一样的手腕,她的腕骨十分纤细,跟她的人一样单薄如纸,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叫人忍不住心生疼惜。

“瑶瑶她自小就被母妃骄纵坏看,阿姐莫要与她置气,这城郊林子夜里也不安全,你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留着这里也不妥。”

话音未落,沈简便转头用冷眼扫视沈瑶。

“你要跟我论道理,这马车还是我府里的。再这般蛮横无理,对阿姐出言不逊,我就将你丢下马车,那寿宴你也不要去了。”

沈瑶闻言心上猛地一颤,莫名被他挑起了更大的火气。

把沈谧放在这儿,他担心不安全,却说要将自己丢在这儿,他这个皇兄是做得一点都不心疼亲妹妹啊。

她咬牙气极:“等回宫去了,我一定要告诉母妃!”

阿谧头一回遇到这种景况,不禁皱了皱眉,然而下一刻沈简便又听到沈简沉笃有力的声音开口,“你我之间本不需这般客气的。”

阿谧瞥了眼气鼓鼓的沈瑶,犹豫了一下才道:“那就劳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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