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学校说你请假了？？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一声不吭就跑掉，跑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抓回来！]

[赶紧上网申请明年的补贴，现在要摄像头拍你的脸！如果过期了你试试？有种就拿五万块钱回来！否则你妈妈那儿可别想好过！]

……

诸如此类。

幸好手机套餐没有订来电提醒，依江存生的性格，电话接不通他会一直打，一直打，就算手机关机了提醒也会像蝗虫一样杀不尽，太耗电了。

原理是什么呢，基站信号发射器会跟每一部手机随时连接着吗？

突然没有了胃口。

饭团还剩两口，江隅捏成一个团塞进包里，选了一家花店走进去，是个女孩，正在精心包装一捧洋桔梗花束，江隅在手机上打：[能借我用一下笔吗？]

没有人见到他会不愣神，无论男女，这穿着帆布围裙的女孩也不能免俗。

她将一沓贺卡都拿给江隅，江隅把手机关机，连连报以感激的微笑，在其中一张上写：[请问最近的网吧在哪里？要多少钱？]

女孩指着门外：“喏，往右走，你走到金珠巷上，走十分钟哦，看到有学校的牌子，你就往学校走，有网吧的哦，你到那边看到有穿校服的学生到一个地下室去，那就是网吧啦。”

江存生要他填的表格是少数民族孤儿津贴，最开始申请一次可领两年，那时候江隅的户口刚上到城镇，还不会说汉语，江村生和婶婶于萍把他抱起来，放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坐着，他面颊上有两坨晒伤似的高原红，头发短而凌乱，穿着褶皱堪比老坛酸菜的红裙子。

审核人员瞥了他一眼，随手在表上填了一个女。

于萍弯下腰，脸几乎嵌进窗口，谄媚道：“领导，这是个男娃，是个小子呢。”填完表格还有上门复核，若信息对不上，又要出好多岔子，于萍牢牢盯着那张表，恨不得拿到手里填。

“男孩穿什么裙子？”

“嘿嘿，咱们家条件不好，孩子只能穿亲戚家不要的旧衣服，穿百家衣也算有福气。”

江隅的皮肤粗糙，嘴唇还有起皮，低着头十分腼腆胆小，那工作人员狐疑的眼神一刻也不停地扫过三人。

少数民族补贴政策一出来，骗补贴的人甚至都排起了长长的黄牛号，审核疑虑多是正常的。

为了彻底打消疑虑，江存生攥住红裙子的一角一抽，失去了一层聊胜于无的防御，大腿根彻底贴在了大理石上，江隅打了个哆嗦，用力捂着裙子，于萍却配合老公把他抱起来，将裙子彻底掀开，扒拉给审核看。

他里面穿的是妈妈卡西纺的棉布做的四角平底裤，针脚细密整齐，柔软亲肤，但洗太多次了，泛白又毫无设计感，在那个城里孩子吃进口冲泡米糊而不是米粥的年代，也是很穷困的表现。

江隅的小手紧紧捂在裆前，头埋到胸膛里。

审核嫌弃地转过头，挥手示意：“行了行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把孩子衣服穿好，像什么样子，被记者发到报纸上，上级还以为我们为难群众。”

于萍道：“哪儿的话，您哪里为难我们了。这孩子是我老公大哥的孩子，他大哥命苦，死得早，妈也不要他，结果呢自作孽，被马给踢死了。我寻思着好好一个男孩，也是老江家的种，在外头流浪岂不是对不起祖宗，以后上坟都没法交代，这不，咬咬牙收养了，没想到就赶上出了这么好的政策！”

网络流行开来后，补贴的复核变得频繁，两年一复核，一年一复核，上学后需加上学校出具的学籍证明，以及每年一次的体检病例。

现在网吧遍地开花，申请若过期则要排到下一批，中间空缺的月份不补钱。

江隅尚未成年，这是最后一次领取的机会，他在江存生动辄辱骂的狂轰滥炸中向学校请假逃了出去，没想到却严格到要本人才能申请。

上机半小时，两块钱，江隅的性格谨小慎微，填完后反复检查，然后请老板打印出来，出去找家邮局寄给江存生即可。

老板叼着一根烟领他去打印机旁。

到处都是弥散的方便面味、腥臭味，江隅眉心微蹙，寻找腥臭味的来源，打眼便在一排电脑边发现了一个大红牡丹痰盂，顿时反胃恶心，高跟鞋每踩一步都心惊胆战，生怕撞翻了那臭炸弹。

门口虽挂着未成年人不准入内，但网吧还是有许多学生，尤其在里面的房间，老虎机砰砰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变声期的少年扯着嗓子喊：“老板上分！”

江隅全程没有说话，打手势表达对老板帮忙的感激。

长发抚在颈侧，遮住被喉结顶得有些鼓的蝴蝶结，他习惯性地紧张，不停吞咽口水，丝巾有些松了，他便低头撩开头发重新系。

再抬头时，老板瞧他的眼神与江存生一样轻佻，令他又是一哆嗦。

“美女，不开个机子找人聊聊天？”

那根没点燃的烟假装不小心碰他的手指，江隅受不了，受不了冷，受不了昏暗，受不了耳边装修一样喋喋不休的敲打声，放下硬币夺过表格，几乎逃出网吧。

又把花店女孩送给他的贺卡和笔都落下了。

江隅叹口气，嘴里嘟囔着什么，却不敢说得很大声，卷起表格一步步走着。

这条巷子与学校大门的道路仅有百米之遥，呈工字型，鞋跟卡进了石板指尖的缝隙，一个趔趄，他扶墙拔了拔，却不小心把鞋弄掉了。

他靠在墙上，干脆把另一只也给踢飞，脚背绷紧，踮高，勾起白皙的右脚抵在身后，拱起胸膛腰腹，抬头看那一线天。

一群不知是海鸥还是麻雀的黑色鸟儿飞过，留下云被搅弄后的漩涡。

海域的云与天空一样低垂，触手可及，天地之间只有两面墙和江隅自己，不远处，朗朗的读书声像渔歌号子飞扬在天空中，捂暖了他的头顶。

江隅非常好哄，伸手抓了抓太阳金光，五指漏过了指尖的影子，他笑了笑，准备穿鞋去找邮局，却听到一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别跑！”

“跑什么跑！哈哈，小偷！抓小偷啦！”

“盆仔！你跑了，我们还能找到你妹妹，你跑有什么用的啦！”

五个男孩追着一个人钻进了巷子，他们笑闹着威胁被追的人，时不时迸发出欢快的笑声，虽然说是抓小偷，却像是在玩老鹰抓小鸡那样放松。

彭蠡泽闷头拼命跑，怀里揣着一包东西，身后最高的那个男孩停步，朝另两个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男孩笑嘻嘻转身走了，退到巷口，一个猫腰进了楼房，一个打算绕路到出口，来个两头堵，保证能把彭蠡泽逼到他们早就计划好的恶作剧地点。

“呸，吴钟强你污蔑人！”

彭蠡泽想到了什么，警惕地在巷子交叉口转身。

“这是我买的文具，你不信就去问明叔，凭什么说我是偷的！”

高个男生留着贝克汉姆的发型，头顶有一撮白色的毛，他跑在最后面，众人跟随彭蠡泽一起停了下来，双手插兜悠哉道：“盆仔，你出息啦，以前都是喊我钟哥的啦。”

“是朋友的时候当然喊你钟哥，难道你诬陷我，我还要叫你哥哥吗！扑街仔！”彭蠡泽又将东西抱得更紧，话虽强硬，但委屈和不屈仍藏不住地往外冒。

吴钟强，人称强仔，还有两个小喽啰，分别叫叶亮和水锅，平时专干偷鸡摸狗的事，彭蠡泽15岁了，生得比同龄人矮小，心中自然自卑，这强仔又天赋异禀，已经快1米8了，在仙塘初中横着走。

不过，虽然喜欢充古惑仔，他们这群人却做不出多过分的事，顶多挨顿打就是了。

彭蠡泽喘着粗气，恶狠狠看向面前三人，手握拳头判断了下能挑几个，心中决定要跟他们辩个清楚，绝不能从此不明不白就成了别人口中的小偷。

“你不是偷的话为什么要跑，不如拿给我看看。”吴忠强抬起下巴，冲着左手边那名白胖的男孩点了点，“去，抢过来，抢来就算你的了。”

“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彭蠡泽恨恨瞪那白胖男孩，想用眼神吓退他，“锅仔，你阿妈和我阿妈常常一起去海市卖鱿鱼，小心我跟你阿妈讲！”

他俩身高相仿，水锅虽然一身白皮肉没什么攻击性，但吨位在那，彭蠡泽这营养不良的三脚猫只能取巧，见水锅犹犹豫豫，还是向前踏了一步，彭蠡泽暗骂一声，将塑料袋打了个结往身后巷子拐弯处用力一扔。

哗啦啦撞到了什么东西，闷闷地掉下来。

硬壳纸本挺重的，彭蠡泽有点心疼，懊恼可能将崭新的文具弄成了残破品。

吴忠强声音陡然一提：“啊呀，你果然很喜欢告状嘛，锅仔，你行不行？”说罢，伸腿在水锅后面虚虚一踢，叶亮跟他一起笑出声，说：“强仔，他俩是一国的啦，早知应该叫锅仔上楼去，换成阿祥来。”

在文具店外堵人时是五个，现在只剩三个，彭蠡泽也有了几分畏惧，生怕从哪冒出个人敲闷棍，他张开双手拦住水锅，大声道：“吴忠强，我都说过一千遍，不是我找黑脸婆告的状！你找错人了！”

以往遇到这群人彭蠡泽都绕着道走，不屑与他们为伍，更不想引人注意被惦记上，他也围观过吴忠强带头欺辱更弱小的低年级学生，空有一腔愤怒，但从不出手干预。

不能承担后果的事不要管，况且他还有个妹妹在上小学。

可这次不知怎么了，吴忠强被通报批评，受处分要泄愤，却把矛头对准了他，上周就找人去初三2班划花了他的桌子，彭蠡泽忍气吞声，没有找班主任，没想到那只是吴忠强的开胃前菜。

吴忠强乐呵道：“我打你不一定是小人，你打小报告、偷东西却是真小人，我是伸张正义来着，谁说我找错人啦，亮仔，锅仔，我哪里找错了？难不成我应该找你们？”

“当然没有找错。”水锅突然有了胆量，挺起胸膛说，“盆仔，把你偷的文具还过来，再找黑脸婆澄清，说都是你的不好，强仔就放过你啦。”

叶亮倚着墙慢悠悠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阿爸开的士偷东西，崽当然也偷东西，是你阿爸没教好啦，盆仔，告诉黑脸婆给你好骂一顿，你们家的偷病就不会传染给依妹啦。”

“你瞎说！”彭蠡泽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怒吼：“我不是小偷！我也没有告状！不信我们一起去找黑脸婆对质！”他看到吴忠强还是那副无所谓却勾着冷笑的模样，立刻明白过来了。

打小报告的人是谁根本不重要，吴忠强只是要随便找个人立威，而彭蠡泽的成绩差，家里穷又没骨气，常年溜边走道，看着就很好欺负。

彭蠡泽唯一拿的出手的是滑板技术还行，再加上他日益长开，爱穿浅色衣服，敞开的校服拉链在阳光下闪着光，有青涩少年的干净清新，许多白露岛出身的女生对他另眼相待，导致吴忠强早就瞧他不顺眼了，才选他当这个倒霉蛋。

要打就打吧！彭蠡泽咬牙握拳：“跟我阿妈阿妹没有关系，扑街仔，你敢——”

空寂的拐角忽然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掐断了他的愤怒，是一段截取的大提琴曲，四人都没听过，既陌生又迷茫。

没事，我会坚强地，更新……（乱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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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鱿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