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随着严冬降临,边塞频频出现落雪。

大魏三千铁骑一边克捷一边推进,跨过了梧桐城前一条天然河流,位于距城不远的山坡上屯军,占据地势,凭高下视,正利于警戒和守备。一连几日,军中皆平静无事。

今晨,项知归一人站在山顶上俯瞰众生。

天地间的雪絮纷纷飘过重山,带向那一座玉砌似的峰峦怀抱的孤城。

他脸上露出些许恍惚。

第一次来到这片寒冷刚烈的境壤,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怨言总归是有的。

比起成长的烽火与豪气的南疆,比起少年时借住的仙气缥缈的夷吾山,比起生活了很久的华丽而富贵的上都,这里的氛围都太欠缺了些。

但他老是觉得这里好像深埋着什么特别的温情,有时候远远眺望着,心脏某个地方会隐约地一动。

项知归猛搓了搓脸,深呼吸一口气,或许是因为,这里银蛇一样狂舞的山,蜡象一样疾驰的原野,诞生了他那么又爱又恨的小四弟吧。

眼前这一方平畴广大的土地,落在银白安详的单色调中,根本看不清其下潜伏着多少危险。

他那高高束起的墨发被吹得凌乱,一身兽面环锁银铠,领缘的丝绒镶滚斜斜切过两腮,脸面被冻得愈发透出红来,确实当得“轩轩云霞气色,凛凛霜雪威棱”一句评语。

将军的思绪只散漫了一瞬,又收摄回来,考虑起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兵贵破敌,而非拒敌。雁门关峥嵘坚牢,且为敌众所聚,他欲以三千人马拔下这座重关,无疑是难于登天,更何况,攻城是最耗费兵力的下下之策。

军中剩下粮草还够支撑半个月,到底多少力量可以达成制胜之机?接着又想到,自打上次彼此都烧了粮草之后,叛军整日缩在梧桐城里不再出来,不知在暗中筹谋些什么……

小小的白色的帐篷缀遍了脚下这山坡,哪匹马突然打了一声喷嚏,此外到处都出奇地寂静,静得可怕。

项知归不由自主喃喃:“这个贼女,究竟还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其实,她跟他行军布阵不相上下,也算是他这一生至今遇到的最难缠的敌人了。

遇到一个好对手并不容易,若非战场对圆势不两立,以他的脾气,没准会惺惺相惜引为知己呢,可惜命运不饶人。

他迅速镇定自己:朝阳公主坚壁清野,闭门不出,有点儿像持久作战的意思了。好笑,她以为严冬时节没有丰富的食料可寻,教他攻不能克掠不能获,便会自动退走了?她绝对猜不到,百姓为了感激项军除暴安良,即使自己腹中空缺,也要把米粮送上山来馈赠他们呢。

他们拒不肯收,内心却异常滚烫。

叛军势力虽众,然民心不向,必败无疑。

想到此处,项知归满胸的疑团又都转成了得意:更何况,自己屡战屡胜,孤军深入重地,以三千人扼守十万敌军,青史上能有几人成就此功?何必忌惮她一介弱女子!

他逞着一股血气之勇,把大哥昔年亲赠的玉龙剑唰地抽出鞘来,映照白雪皑皑的群山,反射出精魄一样的光芒。

剑在腕间一转,他发出长啸:“剑来——”

他一边啸,一边自若地舞起剑来。

他是舞剑,也是舞他自己,他最光明的前程,最顺遂的人生,最高昂的兴致。

他沉醉于他的舞弄,人与剑合一,心与手相应,点、刺、劈、扫、带、抽、截、抹、撩、击、挂、托、拦。剑如一条腾空的龙影,随其一俯一仰,昂首时神采飞扬,翻身间破胆寒心。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剑舞毕,他一身豪情已淋漓尽致,遍体舒缓畅快,方肯折返帐中。

猛听得外面有鼓角喊杀之声!

项知归心道不好,戴上兜鍪,如急风一般奔出帐外。

四面八方,霜树摇动鸟雀惊飞。

“报——”斥候火速赶回营地,摔下马滚了好几圈,肩上仍横担着令字旗。他暴瞪着血尘涂边的眼睛,扯着嗓门大喊,“叛军!叛军正在伐木开道,他们全都攻过来了!”

项知归遽然变了脸色。

就在不久前,梧桐城门轰隆中开,叛军终于冲城而出,杀奔项骑所屯之山!

注视着漫山遍野呈围剿势的敌人,项军面色惊骇,群马也隐隐地躁动起来,不住地踢踏前蹄,发出阵阵长嘶。

项知归见了这等声势,猛一振臂,大麾纷飞间擎出手中的玉龙剑,断喝道:“众军随我出阵杀敌!”

项军占了制高点,本可以朝敌人直冲下去,奉军却汹汹围聚,齐攻而上,黑云一般压住了整个山头。

项军凭借铁骑的威力在阵中狠杀了一阵,奉军手持着崭新锋利的大戟,死伤被迅速替补,数量不减反增,源源不断地向他们合拢过来。

雪愈下愈紧密,战斗异常激烈,地上尸横一片,到处都是刀光剑影。

项知归冷不丁拨开一支迎面袭来的大戟,那锋尖依然堪堪擦过脸皮,他怒哼一声,这似乎是奉军新造的武器,换作从前那个长度,这种笨重的戟根本不可能伤到他或者他麾下的骑兵!

眼角又扫见数个白甲骑兵倒下马了,项知归咬着牙,趁势往那个敌人胸膛上一剑刺入、退出,鲜血如注。这一式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胳膊因用力过度而酸胀万分。

杀了一层,又是一层,奉军战圈在不停收缩,密扎扎黑压压,攒动的一堆,把山头上他们的营地和人马都困在垓心。

项知归望着这层层叠叠的敌军,一时微微胆寒。

眼看四遭里无路可退,则鸣双手攥紧铁矛,转而直视项知归:“将军,下官护送你杀出去!”

项知归平稳着呼吸,一掌拍打在则鸣的肩甲上,严厉说道:“瞎说什么,要一起杀出去!”随即权衡一下,目测西南方向的阵线防卫最薄弱,果断要在此处撕开一条口子,便往左右大喊一声,“大魏儿郎尽随我来!”

有将军带头,三千骑兵信心倍增,紧跟其后,无不奋力向前突阵。

奈何敌军的围势实在太厚了。

大家左冲右突,始终无法脱身,渐渐如同落进黑色的漩涡,失去自主的能力。

战无不克的骑兵又如何?此刻都被密密匝匝的人隔绝开来,凭其行动而忽东忽西,彼此难通难救。

战场上一时黑白浑淆,敌我不分,看那项家甲色,反倒要渐渐消疏了。

情急之下,一抹雪白颜色异常耀眼地出现!

项知归凭着自己武艺超群,座下的皎雪骢神骏出众,终于在那片虫豸般拥挤滚动的黑甲敌围中杀开一条血路。

他自行埋头厮杀,根本无暇后顾,好不容易夺路而出,环视左右时,发现只剩得则鸣一人追随,其余部属依旧失散在敌阵的黑流之中,动弹不得,遑论撤退。

则鸣气喘吁吁,遍体鳞伤,全程怀揣着“保护将军”的念头,最后却是沾了将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光芒,从而追随他一道逃出生天。

他循着将军回首,惊觉一众同僚中惟独自己幸免于难,再看将军神情不甘,目眦欲裂,连忙张臂挡在面前,企图加以阻拦:“十万个兵卒里面,只得一个将军。将军宜自保全,以图将来!”

项知归眼睁睁看着自己部属被重兵围困,遏不住火气,一剑划下去,向则鸣喝道:“与我闪开!”

则鸣苦谏无法,只好跟他掉转了马头,猛地间又抢身过来,一把扑倒了项知归!

项知归被他一扑,整个人滚鞍下马,摔倒在沙地里,白袍被一道道尖石棱撕得稀烂。他的瞳孔蓦然扩大——鲜血溅泼在自己脸上,是不输于百姓送粮时心中的滚烫。

则鸣匍匐在他的怀中,背上插着一截长长的木柄。

项知归不胜骇恻,伸出狂颤的手,轻轻地扶起则鸣的双肩,一支不知谁人投掷而来的大戟,贯穿了则鸣的身躯!

他从不曾见过这么狰狞惨烈的伤口。

“将军,将军……”则鸣还睁着他湿漉漉的黑眼睛,丝毫没有为将军对他发火而仇恨,“自从将军,给我阿母延医请药,那日起……我的性命……便是将军的性命……我的躯体……便是将军的躯体……”

他每说一个字便呕出大滩鲜血。

“则鸣!则鸣!别说了别说了!”项知归手忙脚乱给则鸣擦拭着满脖子的血,“我带了三斤金疮药,我用药把你埋起来!别说了,我们回去,回去就给你上药!”

则鸣的双眼渐渐涣散,项知归试图扛起则鸣,扛不动,大戟穿透则鸣的身躯,深深扎进了泥土里。

项知归微张着口,嘴舌都在哆嗦。

正这时,战场响起来另一道冷叱:“项知归在那里!”

他急遽间抬头,通红的视野里,远处尘头大起,一下看见那名身骑马背的女将——头顶依然罩着红罗麾盖,连衣袍的颜色都不曾变换过,完完全全是之前被擒的公主模样。项知归擦了把脸,仓猝地冷笑,这公主替身真他娘的多。

经她一提醒,奉军注意到项军主将的存在,纷纷勒转了马头方向,追随她从尘头中汹涌杀来!

来不及延宕,项知归把死去的则鸣安置一旁,从地上抓取玉龙剑就纵身登上了马背。

公主手中并无武器——莫非是她投掷的大戟?

他暴怒起来,浑身筋骨抖擞,一字一顿说道:“逆贼,安敢造次!”

皎雪骢长嘶一声便蹿腾开了,虎威将军有如一箭直射而来,奔向那一位所谓的“朝阳公主”。

公主手腕一抖,居然飞出一条铁索,首端带着锋利的巨爪,几乎冲破空气,对准了将军的头颈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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