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这队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地上，整齐的围着一圈看不到头的木栅栏，栅栏内错落有致的，伫立着不少低矮的土房子。土房子中间有两三座青石砖砌的房子，房子围着一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黑色军旗，玖玖被揭了眼罩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栅栏边上基本上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火盆被架起，照亮了这无星无月的黑夜，旁边皆站着一名持枪或持刀的士兵，细数会发现，很符合每百步站一岗的制度。

玖玖目瞪口呆的看着围栏上围着的不少士兵，大概是刚要入睡又被吵醒，基本上都没穿盔甲或军服，后面还有人穿着白色、棕色的麻布单衣，陆续从兵营内走出。

鞭城驻军的军营啊，这些原来真的都是守城将士呀！怎么会出来干着跟马匪一样的事情？不对，是怎么能？怎么敢？他们不是只敢进城内，逼迫老百姓出粮，供养他们“御敌”吗？

总之，不管怎么说，在玖玖看来，两者只是劫杀的对象不同，但玖玖还是觉得他们干的无比正义，甚至还用实际行动亲身参与了。

将士们像胜利凯旋一般，牵着马，昂头挺胸，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有不少出来围观的就忍不住后悔了。当初少将军招人，说是去城外打什么游击战，可以狠狠的打击羌邬人的气势，还能捡不少的战利品回来。

当时大家还觉得不可靠，一个在金平城内了，读了十几年书的大少爷，刚来到营中，就想着招兵买马去带大家一起送死？还说保管吃肉吃到怕！谁敢信？吹牛嘛，谁不会。

最后小将军逼急了，直接签下军令状：得回来的物资，甭管是用的还是吃的，他自己只要一半，剩下的一半，他愿意让出给敢和他外出的士兵们分享。

在当时，最好的待遇是，搜刮来的战利品，当时的将领们吃80%，士兵们能平分剩下5%的甜头都不错啦，至于中间不见的那一部分，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所以他开出来的条件，很打动人，而且还是签在军令状上，那就是必须要实行到位的，不然等待着他的，就是砍头的待遇！不管你是什么职位！

当时不少人都心动了，但看着身材俊瘦，上马像是能被骏马甩飞的小将军，谁也不敢跟着他出去送死，可能留下来跟着大部队出征，还能送的慢些。

最终出发前，小将军只招了30来个老弱病残，当时没人看好他们。现在呢，一人骑着一匹骏马就不说了，还牵着一批回来！一批啊！

不坐人的那些马匹上都挂着布兜，垂到马肚子的兜带里，塞着满满当当的骆驼奶、马奶和肉！都快要溢出来了，口袋都扎不上！看的他们直眼红。但军令状在那里立着，谁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将军的房子走去。

小将军进去后，众人把牵来的马全赶到一起，自己在外围成一堆，抓紧手里的武器，一脸挑衅的看着周围聚过来看热闹的士兵。心里止不住的暗爽，后悔了吧，谁叫你们当初不敢跟出军营。危险是挺危险的，天天都要在刀口上舔血，但收获也真的是多呀。

等小将军出来，把这些分发下来，都够家里的老娘和孩子吃上一整年了！这么多年了，他们也没谁家能吃的上这么好的伙食，还能供给全家，想到这里，他们有些人就不是一般的骄傲，头昂得更高了。

有些则想着拿这些粮食去娶一房媳妇儿，哪怕羌邬人打过来，他也有后了，战事过后要是能回去，倒也能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就不枉他跟着走这一回。

但是周围有不少，是早已来军营内混了多年的老油条子，脸皮可没那么薄。讪笑着就想上前搭话，被他们用武器逼退在原地，最高大的胡络腮语气不善的说到：“冬头，你可别再往前走了，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手抖，还会不会顺带从哪里抖出血来？”

冬头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准备要退伍的老伯头，心里很是郁闷。哎，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哪怕是窝在伙房内烧火，居然还能混到个吃不饱的境地，一直都是饿成受不拉几的模样。

跟着少将军出发的时候，他当着大家伙的面，换上崭新的铠甲时，肚子上肋骨还清晰可见，符合他身高的铠甲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就像一具会活动的骷髅穿上了不属于他的盔甲，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其实不怪大家这样，平时他人长得高，又爱弓着个背，和人讲话的时候畏畏缩缩的，不敢看人，看着就很好欺负。伙房里很多人都爱欺负他，不仅把很多又脏又累的活推给他，还常常克扣他的饭食，见他没反抗，还在背地里嘲笑他，是伙房里的快乐源泉。

现在呢，不说像羌邬人一样健壮威猛，一个能打十个，但手臂上露出来的肌肉也有了几分形状，纤细有力。现在和他掰腕子，自己大概率会输的很惨吧。

“别激动老伯头，我只是来恭喜的，我知道，这些都是你们用命拼出来的，谁敢不长眼的往前拿？收获颇丰呀。”

“哼，那可不，谁叫你们当初不跟着来，你们不知道，少将军可勇猛了，这些天跟着他外出，这些肉啊，美酒啊，吃到我想吐！现在，我可想我家老娘搓的黄馍馍了，

虽说又干又硬，吃完只觉得硌得牙疼、拉得嗓子疼，但那是家里的味道啊，去哪久了都惦记着。”周围的人听到，悄悄的咽了咽口水，心里满是羡慕。只是一个人这样还没什么，周围一群人都是这样，声音在被火光照亮的夜里，就很响耳了。

接着，他们纷纷喊：“那感情好呀，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这种生活，要是能让我过一天，我死了也甘愿，你说，下回少将军还带队出去打那个什么游击战吗？”

众人听到这里愣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就回答不出来。少将军好像一直都没有说过这事情呀，到底还带不带了？带的话，他还愿意带他们出去吗？现在营里都知道，跟着出去就能有不少收获，大把人抢着出去，少将军有了更好的选择，还愿意带他们这些不中用的出去吗？

围在周围的士兵悄悄的竖起耳朵，万分好奇，下次少将军外出，到底还带不带？带的话，他们可以加入吗？

......

年姜红进到父亲的住处，看见盘坐在上首的父亲满带笑意，一脸被风霜吹起的褶皱被堆起，看着就像一位坐在家里炕上，等儿子劳作归来的普通老翁：“辛苦了！这回干的不错，我当初还担心你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说到这里，声音都轻了不少。

身为老父亲，他心里有着无限的担心，但也知道将门虎子，不是收在城内读书就可以培养得出来的。可出城去，那里就是另一个残酷的世界！想要从哪里带回战功，要付出的代价可不小，会很艰辛！甚至会回不来。

虽说他岁月里绝大部分的时光都在鞭城驻军，三年可能也回不了一次金平城，但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当初他说要带兵去围剿城外来打探消息的羌邬小队。

他就不太同意，双方是个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还硬要出去送，乖乖的在城内考取功名不好吗？他在塞外拼死拼活的，就是希望给他一个好一点的教育和生活环境，让他不用像自己一样，为了生活去拼命，他倒好，赶着来送！

但看见衣着整齐，一副普通百姓打扮的儿子居然孤身一人，没缺胳膊少腿，也没伤着哪里，就从金平城来到了鞭城，他又想不出拒绝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认为的那个瘦弱少年，扛不起年家的少年，居然能脱下绫罗绸缎，孤身一人，只带了个教他武艺的曲部，跨越三千里地，来到了鞭城，还毫发无损，就足以说明他的实力。

沉吟了良久，最终他还是同意了。但没给这件事情任何的优待，只是让他自己去军中招人，他就不信了，一个初到军营的毛头小子，什么口碑和实力都没有，有谁愿意跟着他去找死？哪怕是身为他的儿子。

因为劝不住而生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些让他撞一撞南墙的想法，也许知道疼了就会知道回头了。有些事情，作为年轻人的他们，老是想得那么简单，认为努力去做了，就必定可以成功。

可想不到的是……，他知道财锦动人心，但能驱使傻到不带脑子出门的人，豁出去给他卖命吗？傻子也怕死啊！

眼见受挫后，他也没放弃，而是立了很狠的条件，自古以来北原都没有将领开过的条件，倒也挑起了有些人的想法。看他一脸干劲，一副势不做出成绩就不罢休的样子，最终还是不忍心，哪怕明知道可能会打水漂，增强敌方的实力，哪怕明知道军中物资紧张，还是给他领了几套坚固些的盔甲，在送行那天，让人递了出去。

但分着分着，就发现军中的手头不是一般的紧，所以只有一半的人拿到了，如果自己穿不上，也就没有了，只能说运气不好。这么苛刻的条件下，还能有这么丰富的战果拉回来？年老将军是真的对自己的儿子刮目相看。

“营前的那些物资真是你打来的？”

“对，而且我们还杀了324个羌邬人！”

下巴微抬，虎目微睁，身穿盔甲的年老将军这回是真的惊讶了，他们这队人才有多少个人？身手厉害的又有几个？能在营中拔尖的更是没有。

这次回来好像没少一个人，出去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月，就比他们交战一次杀的敌数还要多！“你知道我军最前线和羌邬人对战的军队，一场战下来要损失多少人，才能拿下这么多的人头吗？”

年姜红迷茫的摇了摇头，他又没经历过，只知道败得很惨：“那些羌邬人基本上可以以一敌十！我军没有上百人共同持刀近身，基本拿不下一个人头！唉，打到将士们心生退意。”

年姜红被噎了一下，这么废的吗？难怪前线会被打到连连败退。还没等年姜红从震惊中回神，年老将军感慨完又问，“外面的那些战利品，你真的打算按照军令状上立下的处理？”

“是的，他们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才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可能在我们看来很微不足道，但这却是我在军中立信的本钱，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会分的，而且我还愿意把我的那一份，分给军中没跟去的将士们，让他们打打牙祭。

我知道，现在朝廷给我们军备都是三个月一运，给的都是些掺沙子的陈粮，再多的他们也给不出了，导致很多兄弟，偶尔只能看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发呆，吃都吃不饱，

我愿意让他们吃饱喝足一回，以后我再招手呼唤他们去为我卖命，大概就不会有第一次这么艰难了，搞不好还能发掘一些不错的猛将，让他们为我所用。”

年老将军这回是真的满意了，摸着下巴掺白的长胡须连声笑道，“不错，你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