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藏娇

姜曜上完手上的药,侧过身子,将药瓶放回柜子中,道:“幼时见过一回。”

姜吟玉问:“真的吗?”

姜曜拿丝帛沾水擦拭指尖,道:“兰昭仪性格肆意张扬,是个很奇特的女子。至于和你的性子,大抵是完全不像的。”

他看不到,坐在对面的姜吟玉,听完这话后,面色霎时变得雪白,喃喃自语:“性格张扬吗?”

她眉头轻皱,目有疑惑道:“那我母妃去世的内情,皇兄知道多少?”

“不清楚,很久之前的事了,你或许应该去问问父皇。”

说完,姜曜问:“你今日去见了谁,回来忽然问这个问题?”

她连忙回道:“没有见谁。”

姜吟玉不便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昨日皇兄说可以再留她一日,现在一日期限已过。

若再求皇兄一次,能不能让他好心地收留自己?

倘若面对的是父皇,自己那点撒娇的本事或许还能奏效,可眼前的人是姜曜。

心里酝酿好话语,姜吟玉凑近他一点:“皇兄,我想留在东宫,今日不回去,可以吗?”

见他薄唇微启,姜吟玉先一步开口:“我知晓皇兄要说什么,妹妹确实任性妄为,胆大至极。可皇兄那日冒雨上后山救我,也是因为心怀怜悯,不忍见我落得凄惨下场的吧?皇兄答应过会替我除去卫燕,为何不能让我在东宫多住几日,到时候再让我回去呢?”

她没有单单求一夜,而是求了好几夜。

姜吟玉双手合十,抵在自己心口,也抵在姜曜手臂上,仰起头望着他。

昏暗中,他面上迎着最后一丝残阳,半垂下眼。

她将他当作神圣的佛陀,她是他虔诚的信徒,祈求那微乎其微的一线光明。

“你心里在担忧什么,我知晓,”姜曜的声音犹如来自天际,“你出去后,我会安排暗卫护在你身侧,不让卫燕近你身。”

姜吟玉目中金光浮动,道:“可这不够,哥哥。”

“你给我东宫的暗卫,不就昭示外人,你在护着我?倒不如我直接留下,还能免去我心中的恐惧。”

少女乌发如瀑,发尾垂落他手心。

姜曜侧开身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可以留下。”

姜吟玉有些惊讶,没料到他如此干脆就答应了。她才求了他几句。

姜曜唇角衔起一丝浅笑,看向她道:“不会很久的,你想什么时候除去卫燕?”

这话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姜吟玉轻轻屏住呼吸。

姜曜看向案几上的猫儿,道:“十月十七,那一日怎么样?离父皇的千秋节有三日,除掉卫燕后,你还能赶得上去给父皇过寿辰。”

姜吟玉心头侵袭上一层寒意,担忧地问:“可皇兄你的眼睛,那时能好吗?”

“不必担心,”姜曜目光看向一旁,笑了笑,“只是妹妹,你若想留下来,就要学聪明一点,藏好一点,像今日这般去见外人还瞒着我的事,下次不要再做了。”

这是来东宫后,他第一次喊她“妹妹”,声如清磁,好似薄薄的刀刃,刮着人心尖。

他神情似笑非笑,让人琢磨不透,但越是琢磨不透,才越叫人胆战心惊。

姜吟玉头皮发麻,不知他如何发现的,问道:“哥哥是在怪我没和你说实话对吗?”

姜曜“嗯”了一声,她似乎是欲解释,姜曜用一句话堵住了:“退下吧。”

姜吟玉知自己不该隐瞒,保证下次不会再犯,提起裙裾悄悄退出去。

前脚姜吟玉刚走,后脚就有一暗卫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暗卫将午后瞧见的种种一五一十告知姜曜。

“午后有一宦官潜入了东宫与公主见面,属下本想驱走那宦官,谁知公主仿佛与他起了争执,二人交谈甚是激烈,话语中涉及了兰昭仪,因为怕惊动那宦官,属下没敢走太近去听。”

姜曜对姜吟玉见了谁并不感兴趣,只是对她忽然提及兰昭仪起疑。

他道:“你去打探打探那宦官的底细。顺便再在东宫前增添一些侍卫,不许外人随意出入。”

侍卫随即领命去办。

不到两日,他倒真打探到一些消息——

那陈琦一穷二白,家境贫寒,身世平平无奇,但其母亲赵氏,当年却入过宫。

侍奉的不是旁人,正是兰昭仪。

**

姜吟玉那头,也被陈琦一事牵引着。一连过了五日,陈琦都没有再露面。

这日午时,曹公公进来送膳食,姜吟玉坐在桌边,忽然想到他也是宫里的老人,问道:“公公,你还记得我母妃吗?”

曹公公将一碟子菜肴搁到案上,笑着道:“兰昭仪之姿,国色天香,但凡见过的恐怕都忘不了,奴婢能见昭仪娘娘一面,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曹公公面容宽和含笑:“公主的容颜继承了娘娘的长处,鼻子、嘴唇、还有脸蛋,一看便知是娘娘所出。”

姜吟玉还从未听人这样说母妃,搁下玉箸,双目明亮,问:“那我眼睛呢,是和父皇像吗?”

曹公公愣了愣,道:“奴婢眼睛浊了,瞧不太出来,不过肯定是有像陛下的地方的,不然陛下也不会这么疼爱您。”

姜吟玉接着询问母妃的性格。

老人家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极力回忆,过了会道:“奴婢侍奉太子,没有近身伺候过娘娘,不敢冒昧地说娘娘是怎么样一个人,只晓得娘娘心地善良,性子极好。”

“那别的呢?”

曹公公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不过他也的确见过兰昭仪一回。

那时兰昭仪入宫后,被太医诊断出来怀有身孕。

曹公公陪着太子去见皇帝,在皇帝的后院遇到了昭仪娘娘。

年轻的女子一只手抚摸隆起的腹部,在未央宫后院里来回走动,一身红色绣金长裙,眉眼艳丽夺目,对身侧宫人劝阻声置若罔闻。

宫人劝她坐下来歇息,她依旧慢悠悠在院子里散步,手搭在宦官臂弯上,声音上挑:“你说我腹中的孩儿是男儿还是女儿。”

宫人阿谀奉承,道自然是男儿。

兰昭仪唇角勾起,懒洋洋道:“胡说八道,肯定是女儿。我女儿是天地的瑰宝,继承我与他父亲的长处,日后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郎。”

太子出现时,兰昭仪愣了一愣,随后伸手招太子过去。

太子给兰昭仪行礼,道了声:“兰娘娘。”

兰昭仪脸上扬起明媚的笑意,半蹲下,眉间炽艳,问:“你就是姜玄的太子?都说龙生龙,凤生凤,真看不出来姜玄也能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曹公公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

兰昭仪显然不在乎,拉过姜曜的手,轻轻搭上她隆起的腹部,温言细语问:“小太子,你以后会好好待我女儿吗?”

那时姜曜才四五岁大,小孩子懂什么,要从她手里抽出手,兰昭仪变了脸色,怎么说非要他答应。

皇帝从宫殿出来,见到这一幕,赶紧上前扶兰昭仪。兰昭仪嫌弃地从他袖子里抽出手,道:“我许你碰我了吗?”

皇帝讪讪收回手,示意曹公公将人带下去。

也是那次,曹公公发觉了一些端倪,兰昭仪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似乎出了问题。

思绪回笼,记忆中那张脸的轮廓,与姜吟玉的脸重合。

不得不说,她母女二人确实极其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只是公主年纪尚小,脸还没有完全长开。

并非曹公公不愿意告诉姜吟玉,实在是兰昭仪死得蹊跷。

兰昭仪暴毙而亡,背后缘由无人知晓。天子下令彻查无果,悲愤不已,遂迁怒宫人,那殿前台阶上宫人血水,刷了一个月都洗不净,从此之后,兰昭仪便成了宫里不能提起之人。

曹公公是宫里的老人,懂什么叫趋利避害。天子都没告诉过公主的事,那他一个下人怎么能说?

姜吟玉见曹公公迟迟不开口,也不再追问。

用完了午膳,曹公公告诉姜吟玉,傍晚宫中有宴,太子殿下傍晚要出去赴宴。

她问道:“皇兄的眼睛好些了吗?”

“公主放心,虽眼睛尚未恢复,身体风寒已退,旧伤也暂时无大碍,晚上奴婢和吴怀会一同陪太子前去。”

姜吟玉放下心来,道了一声好。

到了傍晚,东宫大殿便只剩下了姜吟玉一人,她望着窗外夜色,想起几日前陈琦对她说,今日宫中有宴,宫中御花园相见。

出东宫一举实在冒险,若被外人发现她的踪迹,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可从陈琦的表现看来,他是真的知晓一些内情的。

自幼对母亲记忆的缺失,让姜吟玉极度想要抓住些什么。

皇宫中有密道,姜吟玉心思细腻,可以保证出去不会被发现。

但她这样忤逆皇兄,皇兄回来若得知,想必会极其不悦。

这值不值得她冒险出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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