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树下宫女们听到“毒蜂”二字,立刻慌乱起来。毒蜂虽小,毒性却不容小觑,又常结队出击,往年行宫中曾出过好几次被蛰死人的事件,宫女内侍们无不是谈蜂色变。

女官手忙脚乱地领着两位公主往后撤,一面漫无目标地乱挥着绢扇,一面急惶惶地吩咐人去请禁军!

树上的安思远,像是跟毒蜂缠斗了片刻,最终不敌,扔了手里的树枝,抱着树干往下滑。

几只黄黑相间的大马蜂,嗡嗡地振动着翅翼,也跟着从树荫间飞了下来。

安思远从前在北疆跟小伙伴们烧过飞蝗,对于应付这种成群的昆虫略有经验,跳到树下后,便七手八脚地脱了外袍,罩在头脸上,警惕且缓慢地移动着。

安嬿婉不明就里,禁不住朝哥哥的方向跑了几步,心急如焚地招着手,“你快点过来啊!”

盘旋在树干旁的马蜂,不知是被安嬿婉的声音、还是动作所惊扰,忽地调转了方向,嗡嗡地朝她这边飞了过来。

宫女们此时大多都围守在两位公主身边,加之心中惧怕,见状皆惊声尖叫起来,不断往外挤退,恨不得立刻就撒腿狂奔。

阿渺身处混乱之中,个子又最小,脚下一个趔趄,踢到了刚刚被安思远从树下扔下来的长枝。

她弯腰捡起枝条,握进手里,来不及细想,就迅速地挥了出去。

“嬿婉快过来!”

阿渺仗着个子小,从宫女身体间的缝隙冲了出去,左手拽住安嬿婉,右手挥舞着手中的枝条,击向盘旋俯冲的马蜂。

女官和宫婢们,见状吓得血液骤凉,大叫“殿下”!

若是安小县主出了什么事,她们几人因着全力守护公主、无法分/身,或许还不至于被重罚。可如今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那她们便难辞其咎、死不足惜了……

阿渺心中亦是害怕,手里的长枝却不敢停歇半分,仰着头,视线急转,狠狠朝着从不同方向俯冲而来的马蜂,横扫竖击。

安思远也冲了过来,脱下裹在头上的外袍,一顿乱打,然后拉着两个女孩往后退。

待退至众宫女的身前,之前一直不绝的嗡鸣声,竟已沉寂了下去。女官连忙揽住阿渺,再不敢撒手。诸人警观四下,也再不见有马蜂的身影,不禁皆暗暗吁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只“绝境逃生”的马蜂,又从安思远提拎着的外袍里,嗡嗡地窜了出来。

众宫女再度爆发尖叫。

安思远挥袍乱打,驱赶着马蜂。马蜂犹如无头苍蝇,疾驰乱窜,扑向了躲在宫女背后的令露。

令露失色惊叫,抱头下蹲。

被女官揽住了的阿渺,手里还攥着枝条,见状下意识地就急甩而出,无奈另一只手一直被女官紧紧拉住,身体无法完全探出,挥枝的动作有些偏斜,不但没有击中马蜂,反而引起了它的注意,调转了反向,朝着阿渺握枝的手直冲而来。

阿渺只觉得手背处的皮肤倏然一紧,像是被极细的针头刺中,随即,便有灼伤的痛意扩散了开来。

令露不再听见嗡鸣声,终于缓缓起身,面颊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眼神惶乱。

安思远走了过去,视线四下游移,搜索着地面,“咦,那只毒蜂哪儿去了?”

他抬起眼,沿着令露的裙摆和腰带,往上查找,“会不会,是掉到你身上……”

话音未落,只听见极其清亮的“啪”一声,脸颊被突如其来的力量击中,偏向了一边。

安思远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面前的萧令露给打了!

“你……”

他跳了起来,正要发作,突然听见有男子压抑着怒气的呵斥声、从身后传来。

“放肆!”

齐帝萧景濂,在一众随行的簇拥下,正从水渠旁的台榭处匆匆行来。

令露心中一慌,连忙随女官等人跪倒,俯地行礼。

前去求助禁军的宫女,惊动了正在望舒园听讲经的萧景濂。他一则担心两个女儿的安危,二则更忧心安氏两名孩子的情况,遂带着一同听经的子侄等人,匆匆御驾亲临宁香阁。没想到,一来就撞见了萧令露掌掴安思远的一幕。

如今西北战事正紧,就连皇后都知道必须安抚好安氏,万不能寒了靖远侯的心,这边萧令露竟然直接动手打了安侯的独生子,一向推崇虚静恬淡的萧景濂也忍不住动了怒,指着令露训斥道:

“身为皇女,不正仪表、言行无状,实在是荒唐至极!”

收到消息的荀皇后,这时也急急地赶了过来,一面吩咐女官查看状况,一面上前向萧景濂请罪,“陛下恕罪,都是妾平日教导无方!”

跟着御驾一同赶过来的萧劭,则快步走到阿渺跟前,蹲下身、检查她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触碰到她的右手,感觉不对,拉到近前展开,见手背上已经高高地肿起了一块。

查看安思远的女官,也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一个被马蜂扎过的红点,周围肿成一片。

安思远一脸的满不在乎,“扎了就扎了呗,拿马尿洗洗就好了!”

这时,带人巡查花园的禁军长官,在附近的榆树顶上找到了刚筑不久的马蜂窝,辨认出是毒性极强的大胡蜂。皇后这下愈加心急如焚,连忙传召御医,将两个孩子送去最近的殿阁之中解毒。

萧劭亲自抱起阿渺,疾步而行。

阿渺瞧见哥哥面色紧绷、如临大敌,倒更觉得愧疚起来,“五哥你让我自己走吧。我真的不痛。”

萧劭哪里肯听,语气截然,“别说话,也别乱动。”

到了殿阁之中,匆匆而来的御医给两个孩子拔除了蜂刺,清洗伤口,又上了药。

包扎完毕后,御医退出内殿,向等候在外的萧景濂奏道:

“伤口处的蜂毒已清,但侵入体内的毒液已游走血脉之中,只能靠药剂慢慢化解。”

昆虫之毒,可大可小。大多数人,只是伤口肿痛一段时间,便能自愈。但也有少数的人,体质天生特殊,一丁点儿的虫毒,就能致其气促喉肿、无法呼吸,乃至昏厥丧命。

虽然两个孩子暂且看上去都无大碍,但御医为免出错,断不敢拿出胜券在握的姿态,宁可把症状说得严重些。

阿渺手背上的伤,很快高高地肿起了一大片。好在人的精神一直不错,由赶来的程贵嫔亲自照料着,吃了些东西,又饮了御医煎来的汤药。

可喝完药之后,人竟然发起烧来。

一开始,只是头晕脑胀,渐渐的,身体变得滚烫,意识也迷糊不清起来。

程贵嫔六神无主,急的不得了。御医反复察看,也琢磨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阿渺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的,一会儿见到母亲和乳娘的面庞、在眼前交替地晃动,一会儿,又感觉五哥的气息近在呼吸之间,低低唤着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次,父皇也出现了。

他坐在榻沿上,神色关切地望着自己,一面向身旁的御医询问着什么。

阿渺意识混沌,小脸烧得滚烫,朦朦胧胧地记起了年幼的时光,声音软糯地喊了声:“爹爹……”

萧景濂有些怔住,继而伸手抚了抚阿渺的面颊,“要快些好起来啊……”

阿渺也极力地想要清醒起来,可身体发软发沉、使不出半点的力气。

有时候,很想做出些反应,却偏偏动弹不得。又有的时候,明明感觉自己在说话,却完全控制不住说出些什么。

迷迷糊糊地不知躺了几个日夜,有次睁开眼时,听见五哥坐在自己身边,正跟谁说着话。

萧劭见阿渺醒来,俯首凑近了些,声音控制得平缓低柔,“庆国公世子来了。让他给你上点药。”

阿渺视线朦胧,扬了扬眼睫,隐约好像看见有道人影、从鲛纱帐帘中躬身而入,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意识混沌,还停留在久远的记忆里,含含糊糊地问萧劭:“陆澂……不是病了……一直咳嗽吗?”

“他早就好了。你别担心。”

萧劭俯低头,掩去眸中的伤痛忧色,轻轻摩挲着阿渺的头发,“庆国公府世代辖理南疆,懂得很多治疗虫毒的法子。等他给你上完药,你就好了。”

阿渺低低地“嗯”了声。

随即感觉有人从托起了自己的手,慢慢揭去了缠绕在上面的绷带,然后用某种冰冷而尖锐的器物,抵在了手背的伤口上。

“殿下恕罪。”

陆澂的声音,悠悠地飘入耳中。

紧接着,阿渺只觉得手背上的伤口一阵锐痛,继而又骤感清凉,似有一股清甜之气,弥散开来。

她本能地缩了下手,扭转身形,倚向萧劭。

萧劭揽着阿渺,哄道:“没事了,已经好了。”

阿渺费力抬了下眼睫,眸中水雾迷蒙的,依稀看见陆澂就站在自己的榻前。

意识烧得眩晕发昏,面前人的影像,几分朦胧不清,几分摇曳不定。

阿渺疲惫地阖上眼,嘴里突然含糊地冒出一句,有气无力、却又气势很足的话:

“下次萧令露再说……狸猫,我就……就打她……”

皇兄(小时候):为了疗伤,就勉为其难让那小子碰一下阿渺的手。反正他丑,我家阿渺是颜控。

皇兄(后来):当年愚蠢无知,竟让那厮碰了阿渺的手,所谓悔恨交加,莫若如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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