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域

上等公民活动区

4区

圣殿顶楼

“至高本源。

“骨血为契——

“命新魂降生！”

冰冷的庄严感浸透了整个空间。

幽蓝的光柱笼罩着圣徒的身影，随着祈祷的深入，光芒愈发凝聚、稳定。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寂静，带着一种非人的、金属般的冷冽。

“秩序永存，洁净不灭！

“源，降生！”

-

圣殿长廊

廊道中心，戈晏与另一名保卫员，背抵而立，身姿挺拔，剪影如出一辙。

她们的目光穿透前方开启的金属门扉。

每隔五米，同样的景象无声重复。

她们仿佛与这座冰冷对称的建筑融为一体。

戈晏的视线锁定在门内的男人身上。

他静立在房间中央，正进行着无声的祈祷。

圣殿的开启仪式，向来由已毕业的正式保卫员护卫祈祷者。

但这次不同。

吞噬系接连在六个生活区现身，上等公民的死亡数量过高。

32区维护者人手告急，就在昨日，所有空闲的保卫员均被紧急调离。

圣殿只得向奥斯陆学院求援。

戈晏，便是被抽调顶替保卫员工作的学生之一。

与祈祷者飘逸的长袍截然相反。

奥斯陆的学生统一身着硬挺的奥斯陆灰作战服，银色冷光点缀其间。

腰间配备着通讯器与戒棍。

倏忽间，通讯器亮起微光。

长廊内所有学生整齐划一地抬起左手，指尖轻触暗灭通讯器，右手同时搭上腰间的戒棍，左臂随即垂落。

祈祷者进入降新室时长：07：58：00

第八小时

新魂降临

侧方传来打斗的声响，戈晏的目光却未曾离开门内的男人。

两颗明烛映照着他的脸——右眼眶里的眼珠，在漫长的八个小时里更换了十九次，此刻，终于换回了最初的那一颗。

男人牵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朝戈晏的方向投来一个浅淡的微笑。

小男孩好奇地伸出手，想触碰戈晏右手边的戒棍，被男人轻轻制止了。

他们停在距离戈晏两米的地方，垂着头，安分守己。

廊道里还有许多类似的身影，区别仅在于有人牵着孩子，有人孑然一身。

一旁的战斗终止。

长廊重归死寂，自始至终，无人交谈。

通讯器再次亮起。

时间显示：08：30：00

她们将护送各自对应的祈祷者，前往顶楼——640层。

其他廊道内，相同的指令正在下达，人影开始无声流动，如同精密仪器中的齿轮开始啮合。

-

顶楼

圣徒优先带领一部分人离开。

其中有四名祈祷者在祈祷结束后试图扰乱秩序。

被清理者直接押离。

等待她们的，将是新一轮的审判与刑罚。

前方伫立着十二名孩童。

她们是祈祷者的基因匹配对象，生物学意义上的亲人。

然而，她们的亲人因身陷囹圄，无力履行抚养之责。

于是，灰域成为了她们的母亲。

十二人。

六女。六男。

她们优先接受检测，冰冷的芯片被植入体内。

当那扇紧闭的灰蓝色金属门再度开启时，走出来的身影。

只剩七人：五女。两男。

她们已换上统一的服装，发梢都带着一截象征性的、整齐的短发。

圣殿的检测宣告：她们是基因达标者。

这意味着，在十七岁生理发育完成之前，她们将短暂享有上等公民的身份。

工作第十六个小时。

第二批换班的同学抵达。

余下的五千名祈祷者，无人成功召唤新魂。

她们需要登记信息，预约下一次的尝试时间。

对接在静默中完成，流程一丝不苟。

戈晏等人任务结束，依次离开圣殿。

依旧无人交谈，身影沉默地融入外部灰域的建筑群中，如同精密的零件脱离卡槽。

戈晏身后，矗立着整个灰域最高的造物——圣殿。

它笔直、静默、厚重，如同刺向灰色苍穹的冰冷巨碑。

无处不在的蓝色霓虹提供着照明与信息流，光线冰冷、均匀、毫无生气，像凝固的静脉。

在灰色天穹的俯瞰下，戈晏离开了四区。

是的。

这片浩大区域尽归圣殿所有，唯一的建筑便是那座金属巨楼——名副其实的“冷蓝之碑”。

其余空间，唯有高低悬浮的灰色粗粝泥塑，粗野而停滞，填充着视野。

戈晏已十六小时滴水未进，能成为上等公民，她身体素质没问题，只有饥饿感，并不会胃痛。

她来到最先爆发吞噬系的十区。

人群活动如常，短短两月内死去的两万人，不过是灰域背景里微不足道的杂音。

甚至，仍有上等公民闭塞到对吞噬系的肆虐浑然不觉。

戈晏将腰间戒棍形态虚化，抽出更趁手的戒条。

她先在售卖处买了四个不同口味的面包：合成肉味、藻类蛋白味、基础淀粉味、微量纤维味。

戈晏正打算随便找家店吃顿饭。

通讯器亮起。

她犹豫了一瞬，指尖还是按下了接通。

“戈晏，八区奥斯陆学院通批室，立刻。”

命令简短、冰冷，不容置喙。

“是。”

在街上进食是违法的。

戈晏只得闪入最近的公共暂滞点，将面包胡乱塞进口中，几乎未曾咀嚼便强行咽下。

-

八区

奥斯陆学院门口

灰域最高学府。

每日，新生在此抵达，毕业生亦在此被目送离去。

入口处，誓言如冰冷潮汐往复冲刷：

“灰域的洁净，高于生命。”

戈晏穿过这些庄严而空洞的回响，站定在通批室门前的可检测区域。

门内，毫无温度的声音穿透金属隔膜：

“有关你的头发。最好给灰域一个合理的解释。”

“艾教官，”戈晏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波澜，“我不认为我的发型存在任何问题。”

艾尤的脸沉了下去，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我奉劝你不要用这种态度！” 她的声音压着怒火。

“的确，没有一条成文律法明确规范过你的发型。但这不代表——”

“我明白了。” 戈晏打断了她。

语气依旧是那份标志性的，温和的冷淡，像一层薄冰覆盖在深潭之上。

“你要时刻谨记！” 艾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训诫的尖锐，“是灰域允许了你的一切！包括站在这里的资格！”

“是的。感恩灰域。” 戈晏的回答流畅、标准，如同背诵条例，听不出丝毫情绪。

艾尤深吸一口气，那声音在寂静的通批室前显得格外沉重。

“……没事了。你走吧。”

戈晏并未感受到区域检测的束缚。

她转身离开，步伐依旧平稳。

利用路边冷硬金属外墙的反射镜面，戈晏瞥见了自己的倒影：一刀切的短发，两侧不对称。

一边略长，另一边则明显更短。

这细微的差异，在灰域追求绝对规整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这时，那片原本灰暗无生气的金属墙面，缓缓亮起幽蓝的光。

“滴！秩序之锚中央学院、法典解构学、学号011、学生戈晏。收到请确认。”

“戈晏收到。”她回答道。

墙面无声地滑开一块面板，一个平台从中伸出。

上面静静躺着的，正是戈晏遗落在休息区的个人终端。

对于灰域系统能随意侵入并取回私人空间物品的事实，戈晏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不满。

她拿起终端。

屏幕自动点亮，显示的是一份成绩单：全A评级。

这意味着，她获得了从自己选择的专业毕业的许可。

专业名称：法典解构学。

培养方向：中央审判官。

“滴！送给你。”

平台无声滑出，推出一支手掌大小的银色瓶装速补剂。

这种高效恢复剂能迅速调整生理状态。得益于新近律法修订，速补剂未被归类为食品，可随时摄入。

戈晏拿起瓶子。E708提供的版本与个人购买的略有不同：

瓶口处本该存在的、用于终端扫描记录使用数据的条形码，消失了。

这意味着，这瓶速补剂将不会载入她的个人档案。

她无法判断，这是灰域系统的馈赠，还是E708私机行为。

“辛苦，E7。” 戈晏说完，转身离开。

E708并未立即隐去。

平台收回，金属墙面恢复平滑，但那枚淡蓝色的光球却并未消散。

它融入墙体内部，悄然跟随着戈晏，直至她的休息室门口。

门口的清洁装置自动激活，无声地环绕戈晏扫描一圈。

奥斯陆学院

休息区

奥斯陆学生的私人空间。

配置固定，无法更改，亦无真正私人物品。

冰冷的灰、银、蓝三色构成全部视觉。

洁净，压抑。

戈晏走到一面完整的金属墙前。

E708心领神会，墙面无声沉降，露出外部的灰色天穹。

戈晏垂手而立，身姿笔挺。

灰域的风带着特有的凉意灌入，吹动了她那侧不对称的短发。

她察觉到E708的“目光”。

或者说，其传感器的聚焦点，正锁定在她被风吹起的发梢上。

戈晏转向墙壁上悬浮的光球，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你的核心人格模组设定为男性心理性别。我有权向灰域举报你，涉嫌违反公共安宁条例？”

光球微微前移，靠近些许。

“E708属灰域管理系统终端，不具备犯罪主体资格，亦无法承担相应责任。但向系统举报E708的操作，是您的合法权利。”

戈晏背过身去。

“我被置于监管之下。但我要求，监管者应为同性别的终端。”

指令下达，金属外墙缓缓升起，隔绝了风与灰暗的天空。

长久的沉默在冰冷的房间内凝结。

“这样可以吗？”

E708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标准无波动的电子音，而是转化为一种偏向古人类女性的声线——温和、清透，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柔软。

戈晏那张仿佛永远冻结的冰块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

某种极淡、几乎难以捕捉的笑意险些冲破她的克制。

她瞥了一眼光球，表情迅速恢复如常，未置一词。

她坐回桌前，终端屏幕亮起。

当前时间：45：52：23

距离当日结束：02：07：37

学习界面展开，戈晏的身影重新融入这片冰冷的秩序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