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林间小道,一个人走在弯弯曲曲的路间,总觉得阴森可怖。
头顶涌来黑云滚滚,只从厚厚的云层后透出一抹混沌的暗晕。
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像是头顶移动着沙漠般的树海,衬托着静谧的傍晚。
风中可以明显感觉到春的微凉,一星半点儿,悬浮在空气里,是露水或者雨点,说不清楚,只是碰到皮肤的时候,会激起一阵汗毛冷竖。
天下起了雨,蒙蒙细雨一直不大不小的坠落。
高伯乾回到家时林瑜晏还坐在溪水间的巨石上。盘着的一双腿上静静放着瑶琴。
细雨、风、树叶、蛇鼠虫蚁的鸣叫声,夹杂在琴声中。
远远就听见林子里传颂着悠扬的琴音。
高伯乾下马牵着缰绳停留在他身前,冲着他宠溺笑,好心提醒到:“下雨了。”
林瑜晏冷冷的依旧一动不动。
高伯乾的肚子有些饿,他绕过那人将马儿绑在马棚里。回身来,雨水已经浸湿了大地。
他脚下打滑,踩了一脚泥巴跌坐在地。
包裹掉在地上,他这才想起自己买的祭祀品湿了水。
“瑜晏?”高伯乾将包裹抱在怀里,跌跌滑滑的走到林瑜晏身边,站在溪水边上喊他:“快进屋吧!”
“公子……诶!公子……”家奴举着簦跑到院子里来,混杂着雨水喊道:“林公子不大高兴。”
听到这话,高伯乾踏着溪水靠近林瑜晏。
调皮的雨点儿像一颗颗小石头砸在溪水中,溅起细小的水花,打碎如镜的水面。吓跑了原本栖息在大石边的小鱼。
雨点渐渐变得粗大,打在屋顶上,窗户上,砰砰作响。
“东西要被雨淋湿了。”高伯乾戳戳林瑜晏的肩头。
雨水打湿他的脸颊,散发一缕黏在他的颈间。
高伯乾粗糙的指尖将那缕垂下的青丝别在林瑜晏耳后,指尖恋恋不舍婆娑着他白皙的颈。
林瑜晏站起身,抱着瑶琴沉闷的走进屋中。
高伯乾转身脚下踢到一样东西,低头看看,是林瑜晏的木屐。
于是弯腰捡起,放在怀里。匆匆进入屋里。
他放下包裹,将一双鞋放到林瑜晏脚边。
可林瑜晏不领情,手中拿着干净的布擦拭着琴,动身又走到屋中一角。
高伯乾不吭声,擦拭着身上的雨水,顺便脱了厚重的袍子,扔到一旁的案上。
家奴前去烧水给他暖身。
— — —
“我在城里溜达了一会儿。”高伯乾这样闲谈,顺便从包裹里拿出样东西来:“看看喜欢吗?”
碧绿的玉冠,雪白的象牙簪以固冠之用。象牙簪雕琢着莲花为簪首,颇有绿叶白荷的寓意。淡雅脱俗。
林瑜晏瞧着那东西,放下手里的琴。
高伯乾此次下山还为他带了两身衣裳,一双鞋子和细小的首饰。
“我今日买这象牙簪的时候意外做了宗大买卖。手头有些牛角,听说隔壁城里有户人家大量收定牛角制品的物件,故而明日我再下山拿去做成品,成品比原货要卖得上价。”边说话,高伯乾边挽起林瑜晏的头发,将新买的冠戴在他的发上,从而用象牙簪固定,一边继续说着:“回头制作出来,我给你拿上两件适合你的回来。”
林瑜晏乖巧的点头,扭过身叫高伯乾看看美不美。
这臭美的毛病没变,状态刚好一点就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高伯乾倒是高兴,笑脸盈盈的又拿出衣裳抖落一番。这两身衣裳一件厚实,一件单薄。
林瑜晏看着高伯乾手里那件绿色青衫,欢喜的很,配这个玉冠白簪正好。接过手就往身上套。
“饭来了。大公子。”家奴端着饭菜碗筷走进来,一边放下,一边忍不住称赞起林瑜晏,那小嘴甜的就跟山林子里的蜜蜂窝似得:“呦呦!瞧林公子,这叫什么?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这世界上,还能找出比您美的人嘛!就是原先的林公子也没您漂亮……”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家奴赶忙闭紧嘴巴,低头摆起碗筷。
这烂摊子就撂给了高伯乾处理。
高伯乾很是尴尬,看着林瑜晏阴晴不定充满疑惑的眼眸。
“那个……林玉衍……是你的兄弟吧。”
高伯乾鬼使神差的顺着说出这么一句。他觉得定是因今日听到了太多,脑海里到现在都围绕不去关于林瑜晏身世的那些事。
方才一脸高兴的人儿已径自端坐案边,一声不响的吃起饭来。
在林瑜晏的心里,高伯乾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一切的。
或多或少,林瑜晏应该知道些什么。
从他自甘代林玉衍认罪之前,他就应该知道的。
“还有……百里成君。”
高有伯乾有些沉闷不高兴,这一刻偏不巧,叫他想起林瑜晏跟百里成君曾是夫妻的事实。
他觉得林瑜晏隐瞒了自己很多事,油然而生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听到这句话,林瑜晏手中的筷子没拿稳,掉下一只。
这更奠定了高伯乾的不快,紧张有反应就证明他结婚的事确定无疑了。
高伯乾不大高兴板着一张脸,豁然坐在案边,一声不吭端起饭碗扒拉起来。
说心中无结,不太可能。
自己这般珍视他,可究竟在林瑜晏心里算作什么,他一概不知。
或许好过陌生人,但又觉得还不如陌生人。
— — —
屋子里的油灯被点燃,一切渐渐明亮起来。
灯芯不安地晃荡几下,墙上映出二人沉默的影子。
家奴倒是精明,趁早的逃之夭夭了。
无心吃饭的高伯乾刚端起饭碗又重重砸在案上。
“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高伯乾忽然厉声,冲着慢悠悠吃饭的林瑜晏不满的发牢骚。
磕下碗筷的那一瞬间把林瑜晏吓得神经紧张,双肩颤抖。一双手颤巍巍去捡方才掉落的筷子。
林瑜晏将碗边外的一粒米用筷尖儿拨回碗中,可怎么弄都弄不掉。
他不敢与高伯乾对视,只将筷子递到嘴边,把那一粒栗米用唇嗫嚅着含进嘴里。
就一粒米,林瑜晏若有所思,吃得慢吞吞。
“吃吃吃!就知道吃!”
高伯乾气愤的站起身,几案被他豁然挤了一下,邪邪的定在地上。
林瑜晏端着碗筷,肩头一缩,躲了一下。
他有些害怕。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一旦离开或惹怒眼前的男人,往后只有死路一条。
高伯乾瞳孔里映射出林瑜晏那一瞬间的畏缩,莫名叫他心口旧伤犯疼。
“你就真的不想……不想跟我说些什么?”他语气渐缓,表情纠结,生气中还带着些祈求意味。
林瑜晏却一直不敢看他。
高伯乾不过绕着案子走了一步,想拉起地上坐着的林瑜晏,不料林瑜晏一手举着碗,一手拿着筷,高举头顶,遮挡着自己的脸。
宽大的袖子空荡荡的飘着。掩盖着他受惊的脸。
高伯乾也定在原地,口吃黄连般半晌说不出话。
他静静瞧着恐惧自己的林瑜晏,有些手足无措。
二人僵持了很久。
直到林瑜晏的胳膊没了力气,软绵绵又不敢放下,才在袖子一角露出若有所思,小心翼翼探看的脑袋,颇为担忧的窥视着高伯乾反映。
“噗通——!”
“叮叮当当!”
高伯乾跪在地上的瞬间,林瑜晏吓坏了,吓得碗筷全掉在地上,赶忙蹭蹭蹭坐着向后蹿出几下。
高伯乾蹙眉伤心,一双手颤颤巍巍遮去自己的脸。
林瑜晏瞧着沉默不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不知所措。
“没事……没事……你别怕……”
高伯乾掩盖着自己的脸,在掌心间发出闷闷的声音。
林瑜晏侧歪着头想从他掌心的缝隙里看他的表情,却一无所获。
高伯乾断断续续的掩面说到:“别怕……你去睡吧……吃饱就睡吧……我就是有些……有些头痛……有些……头痛。”
他缓慢起身,林瑜晏担惊受怕的绕过一反常态的高伯乾,小心翼翼朝着矮榻走去。刚走过他身边,就急速的跑了过去。
衣服都不曾脱,不曾洗漱,翻身躺在矮榻上,拉过被褥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床很大,他却将自己挤在一角紧紧靠墙。
眸子滴溜溜一刻不停地盯着高伯乾,生怕他有什么惊人的举动,甚至杀了自己。
— — —
过了许久,烛火也慢慢安静下来。
墙壁上只映着高伯乾一人孤零零的影子。黑乎乎一团,像山间猛兽。
他艰难睁开因睡眠不足而酸痛的双眼,长舒一口气,不知是换气还是叹气。继而垂下发麻的双臂,原行动麻利的他,最近也变得慢怏怏。他缓慢的直起身,发麻的腿脚让高伯乾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也许方才跪在泥地上太久,双膝有些隐隐作痛。感觉像是得了风寒。
他慢吞吞踩着鞋子,走去木洗洗脸。刚拿起布襟湿了一半,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站在木洗边,发呆半天。直到矮榻上林瑜晏不安地翻身声才将他惊醒。
高伯乾苦笑摇头,将布襟拧干,走到床边蹑手蹑脚从林瑜晏的被窝里扯出他一只脚。
这双脚上沾染着的泥巴已经干了,高伯乾用湿布捂上一会儿,直到泥巴变软变湿,轻轻一擦,那些黄色的泥土就消失了。
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开怀的将这只脚轻轻捂在被子里。再抽出另一只,小心重复着原先的动作。
其实个人来讲 真的觉得高伯乾很喜欢很喜欢林瑜晏。虽然他常有很重的商人气息,因家势也总有种清高,但那种爱意持续着、也让他失去本该维持的身份与体面,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人总不能是完美的,他对妻与子的亏欠毋庸置疑,但希望大家只把这个故事当作我对爱情的另一种感悟与叙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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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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