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何万生发问，要去哪里？

阴风阵阵，鬼哭戚戚，眼前是晃过的灰白鬼飘，耳边是刺耳低诉的难辨魔音。

手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周身的魂魄异常安稳。

这次似乎飘了很久，应该已经飘了很远，可当何万生在后寰的牵扯下稳住身形，抬头望去，是鬼市尽头的店家。

“怎么还在鬼市？”何万生不禁问道。

跟着后寰也飞速的飘过几次，在地府的时间算不得久，可二十年，远近长短，心里还是有数的。

从进了鬼市，闻了食物香，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也到了鬼市的中心。

有相熟的店家伙计对着何万生点点头。

地府鬼市，无论伙计还是鬼商，各有各千奇百怪的模样。

走过鸟面铺，路过白骨枯，瞥见了角落里白寄卖家的伶仃鬼，接着就被后寰拉着飞起来了。

阴风吹的脸都发僵，早就应该过了十三站的最后一站，何万生以为后寰带他去的是什么阴曹地府以外的冥界虚空。

停下来他怀疑的看着后寰，难道鬼还能鬼撞墙？

看着鲜红的血从牌匾上滴下来，上面用银丝勾出店铺的名字“伥鬼栏”。

头几次来鬼市的时候，何万生实在不敢往这家进。

别家，就算是白骨骷髅的迎来送往，在阴曹地府，何万生也道平常。

伥鬼，就算在阳间不封建迷信，何万生也觉得头皮发麻。

每次走过路过，看着店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鬼，何万生还是好奇。

慢慢和相熟的店家打听，那里到底是卖什么新奇玩意的？“盗贼查情，探路阴阳，为虎作伥。”

作为现代人的何万生还是不太明白，银宝阁的老板为他解释：“用你们现代人的话说，就是提供情绪价值。

不过，鬼嘛，都是负面情绪。

钱少呢，伥鬼就煽动符合着客户的负面情绪。

钱多呢，负面情绪最大化。

再多，阳间不是有句话叫‘做鬼也不放过你’，哪有那么多有法术的鬼？

要求着伥鬼替他们去阳间报仇。”

何万生懂了，便也不再惧怕的进去光顾。

和在别家一样，只看不买。

阳间没他的仇人，他活着的时候锦衣玉食，教育良好，心理健康。

如果说，实在有什么负面情绪，只能说在阴曹地府困了二十年出不去，他挺烦。

这活，伥鬼们也不敢接。

后寰领他飘到这，何万生忍不住提醒：“后寰，这家不卖东西。”

后寰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一眼滴血的招牌：“万生哥，那是鬼市的幻象了。

咱们现在，已经在鬼差集了。”

左右望望，依旧是阴阴暗暗，雾气皑皑，和整个阴曹地府别处没什么两样。

如果实在说有什么不一样，这地方安静不少，听不见小鬼的窸窸窣窣，也没有莫名的低笑凄泣。

看着何万生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后寰悄悄松开了拉住他的手 。

劲风醒脑，失魂落魄，何万生恐惧的眼神望着后寰，还没来及的发出求救声，手心冰凉的温度再次让他周身舒畅。

紧闭的双唇，消失的梨涡，妩媚的眼睛里没有了笑意，是还未褪去的恐惧。

后寰拍了拍何万生的背关心道：“万生哥，这里是专门为鬼差服务的市集。

你这样的小鬼是不能进来的。

在这里，你要一直跟紧我，拉着我，不管是手，胳膊还是腿的都行，哪怕是头发丝都行。

不然，就会像刚刚那样魂魄不稳的。”

心有余悸的何万生紧张地问道：“只有这里有手表卖么？”

后寰拉着何万生的手领路：”这里什么都有。“

寸步不离的跟着后寰，手上更是暗暗使劲，路上连卖彼岸花的鬼童都没有，更没看见什么店铺。

何万生怀疑的样子，引得后寰不禁勾起嘴角，也暗暗加重了牵手的力度。

“万生哥，刚刚那瞬间你看见什么了？”

“好像是鬼童，又不是鬼童。”

“是鬼童，穿着更华丽，古时候惨死在皇家的幼童，卖的是忘川水。”

后寰知道何万生不懂，接着跟他解释道：“像是人类的咖啡或者功能饮料，地府的鬼差工作强度太大，没什么时间休息，喝了忘川的水补充一下精力。”

“那我买给你。”左顾右盼的，何万生在寻找哪里有卖水鬼童的身影。

看着何万生飘忽的身影，后寰一下把那轻飘飘的魂儿拽回了身边。

长发扫过修长的脖颈，单薄的肩头撞在结实的胸膛。

何万生挠挠头，略显尴尬的说道：“没有松开手的，没关系的。”

“等松开就晚了。”后寰说着，根本没有要放开何万生的意思。

刚刚疏忽的何万生也不敢轻举妄动，明明只是牵着手，怎么就贴的这么近了？

近到何万生可以闻到后寰头发上的香气。

乌黑的发丝随着地府的阴风飘扬，丝丝缕缕地搔弄着何万生的脖子、下颚和嘴角边的梨涡。

地府喧嚣，哪怕在空空如也的木雕楼里勾肩搭背的出来，也未曾注意到这样细微的香气。

坚挺的鼻子不禁嗅了嗅，脑中滑过在人间时记忆里的香气，还未来的确定。

后寰笑着问他：“万生哥，你也学会怎么闻香辨鬼了？”

向来从容优雅的何万生被老鬼调侃到语塞。

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后寰，你快把卖忘川水的鬼童叫出来，你在鬼市替我付了两纸钱，我买喝的给你。”

揽着何万生的手似乎更紧了，老鬼潇洒的甩甩马尾，香气馥郁，何万生确定了香源。

摇头晃脑的后寰带着得意似是责备：“万生哥还是跟我算的这么清楚。

清楚也没用，我不吃不喝，根本不需要什么忘川水来补充精力，那都是对人为鬼差后才有用的。”

“那你呢？”

何万生好奇地问道。

“我，土生土长的地府鬼，只要待在地府就是源源不断地供养。”

按着自己的理解，何万生猜测道：“是不是不能离开地府太久？后

寰，你去阳间也是有时间限制的？

不能永远在那吧？

要回地府充电的是不是？”

听到何万生这么问，一贯嚣张的脸上更是藏不住的得意：“万生哥，我是神，是地府唯一的土著鬼。

不单地府，无论人间还是神界，我是天地供养，只要有天地，有日月星辰，有山川河流的地方，我都会源源不断的得到能量。

也许，不止这些，在混沌未开的时候，我也在，只是脑子也混沌，很多事都记不得了。”

哪怕好多事早已知晓，哪怕好多事听了不止一遍，哪怕早就告诫自己，在地府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何万生还是没法控制自己长大了嘴巴，满眼惊奇地望着后寰。

低垂的眉眼，让美的凌厉的后寰大人看上去温柔了许多，还有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何万生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脸庞。

他还在想，鬼神的眼睛真亮，好像不止能照出他的脸，蠢蠢欲动地魂魄似乎也被看穿了。

“后寰大人，难得大驾光临鬼差集。”木纳冰冷地声音飘过二位身边，同时也飘过了一只地府里随处可见的鬼差。

看着飘远的鬼差，逐渐消失在浓重的雾气里，只有腰间青铜鬼花钱还在闪动，后寰指着鬼差的方向说道：“万生哥，咱们也走吧！”

望着迷雾的方向，何万生不知道还有多远，这次后寰没有拉起他飘。

肩并肩，手牵手的走在雾气缭绕间，是比黄泉路更窄更破败的土路。

像是真正的情侣，活着时候的何万生曾想过与爱人最浪漫的相处方式就是在空闲的时候散步。

想过走在法国飘满香气的葡萄酒庄，英国阴暗潮湿的城堡遗址，夏威夷充满阳光的金色海滩，或者只是常住的家里，带着lucky一起，走走停停，说些无聊的日常。

怎么也想不到，香气和宁静是死了之后一只鬼给他带来的，走的也是一条可能没有名字的路，是凭借自己力量都无法进入的异世。

何万生感慨，他又不忍浪费了这份期待已久的情景。

“后寰，你这几天忙着我这边的事，六案功曹都没关系么？”

何万生想，这就像在问活着的人，因为私事请假，不上班也没关系么？

“徐素梅和四大判官开了会，他们分领了我的批判。

都做了千百年了，这个年代也没有天受神权的帝王，不用身份地位匹配的我亲自去批。

实在特殊的，他们会找我的。”

何万生听得懂，这是在说：工作交给了下属，最近没什么大客户，遇到紧急情况会联络我。

“后寰，你真的什么不吃不喝不闻也没关系么？”

在何万生的心中，他想问问：晚餐吃什么？你喜欢哪家餐厅？

是江浙菜还是粤菜？要不要叫董菲菲和李兆一起来家里吃个饭？

后寰点点头：“没关系的，万生哥，我是鬼，你要慢慢习惯的。”

仅存的一点少女般浪漫的幻想被拉回现实，何万生眼睛里是清明的神色。

是啊，这不是人间，这是地府。

眼前的也不是爱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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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五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