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在这个黑暗的空间里,好像没有时间,空间的概念。
但许鳞使这么坚定地走着……走着,好像知道只要走,他们就能到达目的地。
或许……他也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
松凉睡了一觉起来,困倦地将下巴搁在他的肩上:"还有多久。"
“快了。”许鳞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松凉偏头,用指尖去摸那红色的纹路,摸上去有种粗砾感,但和皮肤接近:"这是天生的吗?"
许鳞有些僵硬,把他往上抬抬:"不是。"
"那是怎么来的?"
沉默了一会,在松凉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
"母亲给的。"
"那……不就是天生的。"
许鳞敛着眸子,避而不答:“休息好了么,我们到了。”
仰头看去,巨大的海神柱直入云天,活灵活现的冥多兽雕刻盘据其上。
让人一眼望去,使忍不住跪下膜拜。
传说中,冥罗兽是立神的坐骑,日夜感化神意,陪主神一同开辟了万重天,最终却因受海底原生恶念侵蚀,堕落成魔,为祸四海,终于为主神以一"定海神针"镇压于中州深海。
而随着主神坐化,封印在万年时间流逝中逐渐消磨,中州每百年遭遇一次海难,死伤无数,后来便兴起了"祭祀"一事。
冥罗兽喜食鲛人,于是大家便大量屠杀鲛人,于一百年一次血祭,方才平息灾祸。
"下来吧。"许鳞蹲下,把松凉放下来。
"这里会有药材么?找找看。"松凉并未发现许鳞看着海神柱的眼神有什么不对,绕着柱子走上一圈得花不少时间,再回到原点,许鳞依旧站着没动,只是看着那柱子,黑色的长袍似乎和天地独为一体,显得萧瑟而孤寂。
脚下也许是枯枝落叶之类的东西,十分不好走动,他走去许鳞身边:“怎么了,这柱子有什么不对吗?”
许鳞没回答,抬手摸摸松凉的头:“找到了么?”
"没……"松凉叹息,指着脚下:"这里除了这些东西,半点有生命迹向的东西也没有。"
底下这东西……
“那颗珠子呢?”
松凉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那里面温情满满,却又好像藏着什么,让他有些害怕,他摸着兜里那颗珠子,问道:“在呢。”
“给我吧。”
他诱哄着:
“在这找不到,但还有个办法可以。”
松凉直觉不对:"哪?"他拿出那颗乳白色的珠子,珠子里流动着乳白色的光华,在黑暗的空间里显得纯真又圣洁,却其名和谐得很,仿佛他天生就该在这一样。
“祭祀大阵。”
不是许鳞说的。
许鳞身体微顿,松凉眼疾手快地收回那颗珠子,转头一看:是银华。
他全身雪白,松凉此刻却觉得,这位深藏不露的长老,就像……那颗珠子一样。
“他想骗你打开祭祀大阵。”银华看着他们,眼瞳里的光轮缓缓转动,说的话却像
尖刀一般扎进许鳞的心里。
“从头到尾,他都在骗你,利用你,甚至桑老,都是他伤的。”
“你知道百年前的那场浩劫么?他……”银华抬手,如雪一般的指尖指向许鳞:“就是那个祭品的儿子。”
"那个生下来,便覆灭万千百姓,克死父母的天天煞孤星"他的话一字一顿,冷漠得没有一丝感情,松凉觉得自己听错了,利用?怎么可能呢?这些点点滴滴都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哄骗他打开祭祀大阵?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有些什么似乎摇摇欲坠,他故作镇定,质问许鳞:“他说的都是真的么?只要你否定,我便什么也不信。”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手中的珠子:一字一顿地质问:"是吗?"
许鳞站在那儿,黑色的长发和衣袍融进黑暗里,像冰雕一样立在大地上,无动于衷,在无人得见的地方,指甲插进肉里,鲜血浸染衣袖,却只像浸湿了一块衣角,毫不起眼。
那柄悬挂在他头顶的铡刀终于落了下来。
所有的真相呈现在松凉面前的时候,许鳞从未想过,他会是这样的痛彻心扉。
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的血肉搅作一团。
半响,那双淡漠的黑眸看向他,亲口打破了松凉所有的希望:“是”
甚至连句解释也不屑于说出口。
在银华身后,六位长老姗姗来迟,被银华抬手示意稍安母毋燥,他看向松凉:"小松,你过来,你和我们才是一边的。"
“你是桑老属意的继承人,前途一片光彩,没必要为了一个煞星自毁前程。”
松凉紧紧盯着许鳞的眼睛,希望找出什么说谎的痕迹,但他失算了,他抬手,露出那题珠子:“你对我的好,全是因为它?”
不是。
不是。
当然不是。
“当然”许鳞墨一般的眼底,似乎漫上些许猩红,又出现了那初见时才有的讥诮:“我需要接近长老院,顺利进入海蚀地,以及……打开祭祀之地。”
“这些,都需要你。”
"可惜啊,"他转头看向那八位长老:“大长老还是和以前一样,谁也不信。”
"所以呢?"
许鳞转头问他,蜿蜒在侧脸上的红纹像是活了一般,诡异而不详,他唇角微勾:“你也要背叛我么?”
"小松,不要做错事。"银华上前一步:“从海底爬出来的怪物,永远……不可能懂爱。”
不懂爱,
怪物,
祭品,
煞星。
松凉红了眼眶,问道:“那,爱是真的么?”
对面的人什么也不是,只是许鳞,那个偶尔有些毒舌,却会陪他看烟花、陪他吃鱼,接他下班,等他回家的许鳞,他不信,一个人真的可以装得那么好,一丝破绽也不露……
"你觉得呢?"许鳞缓缓靠近他,语气带着诱哄的味道:“把珠子给我罢。”
我爱你。
我真的爱你。
我怎么就……爱上你了呢?
若松凉归属了银华那边,许鳞会死,就算他有通天的本领,也不可能在七位长老的围攻下逃出升天。
他捏着那颗珠子,看向许鳞的眼睛:"你觉得……它比我重要么?"
许鳞微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加快脚下的步伐,但是七位长老的攻势已然到达,他不得不和他们战在一起。
松凉将珠子把进冥罗兽的眼眶里,磅礴的力量排山倒海般涌来,他被击出几米远,倒在地上。
黑色的空间在那一刻发生变化,松凉扶着地坐起来,却僵硬了……
那早先他以为是枯枝的东西,竟然是骨头。
无数具骨头堆积在一起,构成整片土地,幽灵般的红光亮起,藤蔓一般附着在骨头上,诡异得令人心慌,刺骨的冷意从脚底升起。
那颗珠子不是打开祭祀之地的钥匙,而是将海蚀地转化为祭祀之地的媒介。
他被银华骗了。
这种级别的战斗他根本无法插进去,许鳞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那本来只存在于脖颈和半张侧脸的红色印记蔓延至全身,显得狰狞而恐怖,这东西,叫作"红缨珞"。
但是他为什么要打开祭祀之地呢?母亲给的,不是胎记,那是什么?
究竟有什么秘密,即使孤身对上七位长老也再所不惜。
战况焦灼,而许鳞的情况并不好。
接照这群长老的作风,许鳞死了,他多半也活不了。
"需不需要我提醒一下您呢?"
不是上回那个冰冷的声音,这个声音又酥又讽的,极其讨打。
"人值设值5%"
松凉甚至连表情都没变一下:"啧,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声音的主人没回答,问道:"看你这担心样,莫不是动真心了?"他调笑了一阵:"真是难得。"
不过,谁都知道松凉的心比黄泉的水还要冷。
松凉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得了吧,给我及时播报,是时候来一波震惊操作了。”
" 好的呢,亲~"
松凉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把手放在嘴边呈嗽叭状,大声叫道:"哎!"
"许鳞!我不管你是有钱还是没钱"
“也不管你是有权还是没权!”
——“人设值4%”
“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是你就好!”
许鳞艰难地分了个眼神出来,反身挡住银华的权杖,金属的碰撞声响得人牙酸,他眼眶里,似乎有那么一滴血色的泪汇聚起来,几乎将要落下……
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就算拼了这条命,他也会安安全全地把你送出去。
你要生活在光里。
就像我从未出现过。
在原计划里,桑长老会死,开启祭祀大阵后松凉会死,而后他会和长老院同归于尽,在最后,他的灵魂会在脚下数万族人生命的代价下重聚,获得新生。
他会得到真正的传承,永远摆脱祭品的身份,光复鲛族。
而现在,他只求松凉可以,安安全全地从这个地狱走出去。
他从冷而黑的海底,费尽千辛万苦,全身的骨头被打碎,又收拢,才爬出来。
而如今,他后悔了。
松凉拍拍这用来保护他的光晕,继而一股淡淡的力量缓缓流出。
“许鳞,你别死,就算是与整个长老院为敌,我也站在你这边!”
——“人设值2%”
淡白的光晕出现一道又一道玻璃破碎般的纹路。
银华的权杖击中许鳞的胸膛,震得他吐出一大口黑血。
松凉继续毫无感情地说台词:"我不在乎,都不在乎。"
光晕破碎,松凉朝着他们的方向飞奔过来:“你听到了吗!”
——“人设值1%”
许鳞瞳孔紧缩,撑着那把残剑勉强站起,血流如注,整件黑袍如同被水浸湿,他甚至不能完会地说出一句话,只能无望地喃喃着:"不……不要……"
黑云压顶、顶,似乎汇聚着万斤雷霆。
在七位长老攻上许鳞的前一刻,松凉扑向许鳞,那略显单薄的背挡在他的前方,冲击力将两人撞到半空中。
脑中那个声音轻轻落下:
“人设值0%”
“轰——”灭顶的金色雷电直劈而下,松凉似乎早有所感,在空中硬生生转了个方向,躲在许鳞的下面。
天雷似乎长了眼睛,在距离许鳞还有一指宽时生生以一个奇异的角度轰向地面,地面的红色灵魂像燃料一般被引燃,产生了一场空前庞大的爆炸。
冲击力将松凉两人推至很远,足足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手腕上的白布被点燃,松凉喘着气,眼睛睁着看向天空,许鳞趴在他身上,没有半点生机。
爆炸后,万籁俱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热风吹得松凉的脸发疼,半晌松凉感觉到怀里那人动了动,拼尽全力,像要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挪动身体,用双臂圈住了松凉的脖子,好将人牢牢挡住。
"这叫神罚。"
"用来惩罚坏人的。"松凉安慰道,他脑海中的那人并未离开,说着风凉话:“啧,骗人精。”
松凉撑着身于坐起来,对面的爆炸余烬中,隐隐的约露出一个人型。
还没死?
烟雾散去,竟是银华,却狼狈得看不出一点那个"仙人"的样子,头发烧焦,衣衫褴褛,他艰难地站起来,和松凉对视。
松凉只是看了他一眼,拍拍许鳞的背,站起来。
许鳞艰难地撑起身子,视线掠过过松凉的手腕,却顶刻停往,他死死地盯着那截手腕,嘴唇颤抖,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是你。”
“是你。”银华和松凉同时开口,松凉的表情十分平静,甚至带着点气定神闲的意味,和他平时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却好像又什么也没变,仿佛他本该是这样的。
气定神闲,运筹帷幄,世间万物,尽在掌握之中。
"你就是那颗……"松凉眼中浮现出一点不明不白的笑意,缓缓说道:“逃走的……眼珠子?”
银华神色微僵,那股本就消失干净的圣洁转瞬间被阴沉取代,变化之快足令人张目结舌,显然是被说中了。
原来长老院肱股一般的大长老,竟真是冥罗兽的另一颗眼珠。
风起,四方的乌云汹涌着向这里汇聚而来,被神罚天雷打断的祭祀重新运作,而大阵内的一切生灵,除了携带白色眼球的祭司,都会成为大阵的祭品,他们的血、肉、骨头甚至灵魂都会被献祭给冥罗兽,嚼碎成灰,一丝也不剩。
既然银华是那颗白色眼珠。
那么……百年前那位祭司用作护身符的眼珠又是什么?
白色眼珠是冥罗兽全部善与纯的汇聚,在堕魔后被主神亲自剜下,一颗用作起阵,一颗用作避阵,一颗不能少。
所以……百年前那场屠杀,皆由银华一手策划。
飓风将松凉的长袍吹得作猎猎作响,许鳞攀着他的手臂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却没有看他。
附着在尸骨上的红璎珞颤动起来,仿佛万鬼哭号,凄厉的惨叫扎进人的身体里,好像五脏六腑都被绞动地要吐出来。
许鳞握着松凉手腕的那只手微微颤抖,青筋暴起,拼尽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将这纤细的手腕捏碎。
"你怕死么?"
松凉躲在他身后,大风中根本没听明白:"你说什么?"
许鳞摇摇头,低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即使所有都是欺骗……也都是他自作自受……这是他的报应,若能就这么死在松凉面前,也算是一个好结果,起码……他会对他,有几分怜惜吧。
地面的碎骨被风沙卷起,红璎珞被撕扯着剥离骨头,激流一般涌进许鳞的身体,他身上的红色印记红得诡异,双眸也染上不详的猩红。
无形的威压弥散开来,那早已失去理智的银华似乎嗅到同类的气息,全身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弓弦.松凉被什么东西牢牢隔开。
凶兽的战斗招招见血,仿佛要把对方撕碎,连血肉都嚼烂才肯罢休,祭祀大阵已然打开。
松凉毫无波动,甚至有些无聊,他摸摸手腕,忽然一顿,抬起手,上面的白布早已被爆炸烧得干干净净,雪白的手臂上,一道暗红色的伤疤十分显眼。
只有一种攻击会造成这种暗红色,且不可被消除的疤……冥罗兽。
所以……许鳞这是发现啦?松凉疑惑地看向许鳞,敲一敲这保护罩:发现了还这么护他,脑子怎么想的?
"你有没有想过另一个可能?"这个声音从他脑海中冒出来。
“什么?”
"他爱你。"
松凉沉默半响,有些哭笑不得:“爱我?”
“就七天?你以为谁都是你啊。”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似嘲非嘲:"顾情圣。"
对面沉默了很久,离开了。
身后的海神柱不住地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天上一路爬行而来。
远处的许鳞瞳孔猛缩,刹那的停顿让银华抓住机会一拳击上许鳞的腹部,许鳞侧身,消掉大半的攻击,却仍被击中,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松凉感受到身后都股阴冷的气息。
好像什么巨型猛兽从身后向他探身而来,许鳞被野兽本能支配的混沌大脑里,有一个微弱而破碎的声音嘶吼:“他不能有事……他不能有事!救他!救他!”
一切静止了。
思维还在,而躯壳却已脱离意识,唯有松凉,缓缓转头。
那传说中的夜神冥罗,正停在那。
黑洞洞的双眼看着他,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在许鳞目眦欲裂的绝望中——
松凉伸手,在虚空中一点,微弱的金色星光是那样的毫不起眼,却好似浩渝宇宙般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该结束了。”
“老朋友。”
庞人的能量使整个空间有瞬间的扭曲,冥罗兽在怒吼中化为点点星光消失在世间。
刹那间风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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