傩礼结束,众妃归宫。
回到披香殿后,宋时微卸了礼服,散了发髻,想起上一世夜宴结束后,裴安臣夜半潜入她的寝殿,这一世,宋时微欲将裴安臣挡在殿外,便让披香殿所有内侍围于殿外守着。
她便不信,众目睽睽之下,裴安臣还能进来。
躺在床上,宋时微看向窗户,见月色下内侍剪影映在窗纸上,想着今夜不会有人扰她清净,心中一时放松,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宋时微是被透进窗中的冷风冻醒的。
她于睡梦中朦胧睁眼,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忽忆起上一世裴安臣从窗中进来,似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个激灵彻底惊醒,待看到内侍剪影依旧打在窗上,又忽的松了口气。
窗外还有人守着,裴安臣怎么可能进来。倒是自己吓自己了。
宋时微起身关好窗,转身欲回床上,却在转身的一瞬僵在了原地,刹那间,她呼吸漏了一拍,全身血液如凝雪般冻住了。
裴安臣穿一身暗蓝色轻薄绸衫,领口大敞露出性感的锁骨,他长发未束如瀑散落,堂而皇之地坐在她床沿上,玩味地看着她。
记忆被强行撬开了锁,不堪往事如潮般涌入脑中,春深禁色跃于夜色。还是这个男人,还是这间寝殿,仿佛下一刻,他只需要一个眼神,她便会自行入怀。
“过来”裴安臣拍了拍床榻。
以往的无数个春夜,他便是以同样的姿态,同样的语气,下着这般同样的命令。
宋时微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可一双脚却在迈出一步后强行钉在了原地。
不,这一世,她还不是他的阶下囚。
“你是如何进来的?”宋时微捏着桌角,紧张地问。
看了看窗外的人影,裴安臣唇角挂着讽意的弧度:“你不会以为,这些人能拦得住我吧?”
说完,他起身向宋时微走来,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往床上引。
“放开!”宋时微挣扎着往后退。
裴安臣顺势转身,将她压在窗前,眼神一斜,看着窗外的人影道:“若你想在这儿也可以,只要不怕被窗外的人听到。”
窗外人似是困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声音隔着薄薄的窗纸传入宋时微的耳中,是那么清晰可闻,若里面发出稍微大一些的声响……
她面上浮出一抹慌乱之色。
“所以说……那儿最安全。”裴安臣的唇伏在她耳畔低声说着,向身后的床榻指了指。
宋时微派人守夜,本要防贼进来,却没想到成了被贼威胁的软肋,一时懊恼不已,不得已随裴安臣往离窗最远的床榻走去。
刚走到床边,宋时微猛地抽回手,面露不悦之色:“有什么话不能白日讲,非要半夜在这儿说,本宫现在可是你的皇嫂,若被人发现……”
话还未说完,宋时微惊呼一声,再坐定时,便叠在了裴安臣的大腿上。
“做什么!?”见裴安臣的脸凑过来,宋时微向后仰了仰,惊惧地看着他。
略带凉意的指尖撩开她耳鬓的发,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畔,宋时微以为下一刻,会有贝齿啮住她的耳尖细细折磨。
上一世,这是他惯常的戏码。
可等了一会儿,他的唇始终停留在她耳畔,带着柔缓玩味的调笑,道:“是你自愿随我上床榻,我可没逼你,以前的你,可不似这般抗拒。”
果然,当年她一声不吭离开他,他今日是兴师问罪来了。
上一世,宋时微因为惊惧,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而这一巴掌,却被他记了仇。
这一世,她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回应了,毕竟,终归是她先对不住他的。
正当宋时微的脑中思绪纷扰时,下巴忽然一凉,她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垂眸去看,见裴安臣左手端着一个瓷瓶,修长的手指拈出一些在指腹中揉开,轻轻在她下巴上揉抹着。
察觉到她的反应,裴安臣解释道:“这药是活血化瘀的。”
今夜殿上,裴玄强行喂酒锁住了她的下巴,力气太大捏出了一块淤青,晚上卸妆时宋时微于镜中看到了,却没想到裴安臣会特意为此给她送药。
药膏清凉,掩住了下巴上的小片火热,让她忽然放松了不少,只是这松弛还未持续多久,裴安臣又道:“当年我出征前让你等我回来,怎么跑了?”
宋时微心头一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上一世,裴安臣便是问了这个问题,她直言了要做皇后的野心,还承认当年和他虚与委蛇不过是为了救宋家,并摔碎了两人定情的戒指,撕毁了那件旧抱腹,要他不许再来找她。
那时的她,不知道裴安臣表面是恭敬谦逊的贵公子,实则是个狼子野心的疯子。
若是知道,她绝不会在今夜激怒他,让他恨上她。
“陛下旨意要我入宫,我不得不从。”宋时微掩着眸色,有些心虚地撒谎。
其实,当年裴玄虽看上了她,却让她自己选是否入宫,她为了帝王的宠爱,选择了是。
上一世,宋时微自知美色倾城,仗着裴玄的宠爱是个从不懂低头的人,可最后,她还是不得不在裴安臣身前底下骄傲的头颅。
或许这一世,她只需提前低头,便可换得他的谅解,消解他对她的怨,让他不再纠缠。
下巴上揉药的手一偏,捧住了她娇小的脸,裴安臣眯着眸子,如鹰一般敏锐地盯着她:“如你当年不愿,怎么不告诉陛下你是我的人?”
是啊,她本可以拒绝皇帝,她本可以拿裴安臣当挡箭牌的。
可是她没有,她就是这么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她要入宫做宠妃,她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要撒谎说是皇帝强行霸占她么?
可裴安臣是头野狼,他本就觊觎江山,若让他恨上皇帝,岂不是更加重了谋逆之心。
嗫嚅了几下,宋时微不知如何自辩,只能装作可怜柔弱,试图蒙混过关。
毕竟,男人不就吃这一套么。
上一世,在皇帝面前扮乖讨巧,宋时微对撒娇可是手到擒来,不过酝酿一下,一双娇艳凤眸里便含满了露,她啜泣着娇滴滴道:“裴卿,我……”
不知是不是演过了,裴安臣一双冷眸忽然松软下来,桃花眸里闪着缱绻春色,似一汪碧波要缠上溪头落花,意欲将其放肆地缠至池底。
宋时微能从宠妃坐到皇后的位子,对男人的心思了如指掌,她知道他想干什么,忙偏头闪开,将他推开:“如今你我已是君臣,更何况我是你皇嫂,过往是我对不住你,算我欠你的,你想要我怎么还都可以,只是不能这样还。”
裴安臣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从袖中摸出一枚玉戒,拿到她眼下道:“宋时微,我告诉过你,戴上这戒指,你此生便是我的人。”
低头瞧了一眼,她一怔,这桃花玉戒指是二人的定情之物。当年她家中有难求裴安臣相救,裴安臣便给了她这枚玉戒,让她用此生报恩。
她信誓旦旦要用一生偿还救命之恩,可遇到皇帝之后,却将誓言抛之脑后,当年走时,她将戒指摘下随意放在了妆台上,没想到竟被裴安臣又送了回来。
戒指被裴安臣套回指上,像被人扼住了喉,宋时微有些难以呼吸,她看着裴安臣,眼含企怜:“往日既然回不去,不如放下……”
裴安臣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阴戾。
上一世,她最怕他这个样子。
裴安臣生得一张风流玉面,唇角总是微微挑着,给人一种浅笑不羁的散漫感,可这张脸忽然冷下来时,便能带来冰冻三尺的寒意。
不知为何,每当他这样看着她时,都仿佛有一把淬了寒冰的剑劈在她眼前,散发出一股战场厮杀后所沾染的血腥气。
这就是横扫西洲的征西将军吗?
正当宋时微被那沉寂冰冷的眼神慑住时,裴安臣忽然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唇。道:“明日还有元日朝会,且歇了吧。”
一瞬间,杀伐寒意忽而变为光风霁月,瞬间的转换,那一闪而过的金戈之气竟是错觉?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裴安臣已将她放到床上,起身往殿门走去。
宋时微想起殿外守夜的婢女,惊惧提醒道:“外面有人!”
可裴安臣似是没听到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胆大妄为地打开了殿门,无遮无拦地跨了出去。
宋时微的心狂跳着,怕门外的婢女忽然质问些什么,可裴安臣却安然地从他眼皮之下走过,那婢女竟还向他行了一礼,似乎这儿不是大内禁苑,而是梁王府。
好像梁王才是他的主子。
似是明白了什么,宋时微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不是好像,裴安臣就是他的主子!
*
除夕守夜,大傩除祟之后,便是元日朝会,前朝有众臣于东阁拜坐,于文昌殿献寿酒进膳,而后宫众妃及公主命妇则于披香殿正厅朝拜皇后。
宋时微穿着隆重的袿衣朝服,头堆高髻,簪了十二支镶宝石的十二金钿,假髻前戴着纯金枝步摇,需端坐于厅中的漆画屏风前的织锦斗帐之中,接受众人拜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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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除夕夜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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