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两人四犬一獾回了家,林月明已做好了晚食。吃过饭,林青禾把路上打到的两只灰兔剥皮剖肚后,留下兔肉,带着皮毛下了山。
宋茜茸看到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兔肉,脑子里飘过一句话:兔兔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可是,麻辣兔头就是很好吃啊!
宋茜茸忍不住开始羡慕起网文中带着金手指穿越的主角了,很多都有一手好厨艺,凭借美食走向人生巅峰。
而她仅会做些家常菜,记忆中的美食注定只能想想,无法复刻了。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宋茜茸一早起来把玉竹洗干净,去掉根须,切成均匀的薄片,再拿到院中晒干。
林月明在旁边帮忙,她看着地上铺的篷布说:“晒药还是得用竹匾,再搭个晒架。”
宋茜茸笑道:“等手头银钱充裕些,便请林大伯来帮忙打制些竹器。”
林月明看宋茜茸穿着谈吐,不像穷苦出身,不知为何会孤身流落在这个荒山小院中。但两人算不得亲近,她不好过多打听。
几句话在心里头过了又过,林月明终于问出了口:“宋娘子,你独居于此,害怕吗?”
宋茜茸正用手铺开玉竹切片,以便它们能均匀晒到太阳,闻言头也不抬:“怕什么?”
林月明说:“你一个女娘,要如何活下去呢?”
宋茜茸看向林月明,见她神色认真,面上是真实的困惑。心念电转,想到她刚受伤和离,便知她此刻的彷徨无措由何而来,不由笑了。
林月明攥紧了衣袖,紧张地问:“可是我问的话有不妥?”
宋茜茸说:“我有手有脚,为何活不下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想,就没有做不成的。木兰代父从军,巴清富可敌国,班昭写就《汉书》,她们身为女娘,做出的成就并不比男儿差。”
林月明没读过书,听不大懂,隐隐明白那些都是女娘中的佼佼者。想到自己,又觉失落,摇头说:“我一不识文断字,二无强壮体魄,连夫君的欢心都讨不得,能做什么呢?”
这个时代的女性,被束缚在三从四德的规训下,自是无法理解宋茜茸的话。
“林大姐,女娘如果有男子那般多的机会,能读书,能科举,能行医,能经商,你今日必不会有这许多困惑。你勤快能干,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缺少机会。人生百载,能做的事很多。”
林月明呆住了。打小长辈们便教她,要温柔贤惠,要听父兄的话,才能嫁得好,过上好日子。
三年前,她嫁进牛家,夫婿是读书人,已考取了童生。这样体面的亲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她以为,她能过上好日子。
成婚三年,牛子栋时常去南风馆。她初时也闹过,却屡遭毒打。婆母不忍责骂儿子,日日骂林月明,怪她生不出孩子,拴不住夫君的心。
后来,牛子栋执意要给相好的小倌儿赎身。婆母拗不过,让把人领回家,对外说是自己的义子。
无耻的是,牛子栋让林月明伺候他们两个,说要尝尝同时走水路和旱路的滋味。她知羞知耻,自是不依,换来一顿毒打和强迫。
今年元宵节,她被打伤晕倒,没有回娘家。阿爹担心,带着几个本家兄弟过来看她,才把她带离了那个火坑。
明明,她听长辈们的话,操持家务,孝敬婆母,可为什么仍然没有好结局?
刚刚宋茜茸的一席话,让她恍然。除了嫁人,女娘真的还有别的出路?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林月明心中翻涌。
宋茜茸瞧她呆怔的模样,不再多说,提着背筐便出了门。
正月底,林月明回家了。她住了半个月,额角伤口已结了痂,手臂断骨处也消了肿,回去继续休养就好。
原本家里的存粮都放在空置的卧房,林月明住过来后,宋茜茸将它们搬去灶房。她走后,宋茜茸又盘点了一遍。
年前攒的葛根粉还有半筐,板栗、榛子、核桃加起来有两筐,栎子粉有一筐。黑面、灰面和糙米还有二三十斤,笋干和其他菜干装了一篓。
林青禾昨日送来的山鸡还没吃,林福荣夫妇接走林月明时,又送了一挂肉,大概两斤的样子。这几日,她肉食倒是不缺。
给林月明治伤,林福荣付了五十文。现在她手头还有七百多文钱,接下来得想办法挣钱了。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民间将二月二这日称为“挑菜节”,男女老少纷纷出门,去田间山里挖野菜。
冰雪已经消融,点点绿意从荒草丛中冒出来。熬过了一冬,终于有新鲜菜蔬吃了。
鼠曲草叶片肥厚多汁,煮面时撒一把入汤,或是剁碎和着面粉制成青团,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鼠曲草采摘期短,清明一过,开出黄色小花,口感就大不如前。她得趁着此时多摘些,吃个尽兴。
平素素正在挖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连根挖出,做菜、入药都可。宋茜茸小时候跟着外婆去田里,就爱摘几朵蒲公英,吹得白絮满天飞。
犁头草正开着紫色的花,黄白色的蝴蝶在期间飞舞。她信手掐了几茎编成花环,戴在张瑶头上。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爱不释手。
宋茜茸又编了个小的,套在平素素手腕上。
平素素摩挲着花瓣,笑得眼角褶子都堆了起来:“我一把年纪了,还扮什么俏哟?”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把手环摘下来。
“哎呦呦,老黄瓜刷绿漆,装起嫩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里的妖精婆子跑出来了。”姜秋菊背着竹筐走过来,睨了一眼宋茜茸,“有的人呐,有福不会享。我家大柱虽憨,可家底子摆在那,有屋有田有铺子,哪样配不上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我还怕你克亲哩!”
宋茜茸皱了皱眉,不愿理会来人。
一旁的平素素却早已火冒三丈,张口就骂:“就你那傻儿子,三十好几的人,说话流口水,走路都顺拐,你还有脸在这儿阴阳怪气!我看你是盐吃多了,闲出屁来了! ”
“平素素,你个绝户的老婆子,在我面前有说话的份?”姜秋菊立即跳脚回骂,“不下蛋的老母鸡!”
张家人丁单薄,平素素一直盼着生个儿子,可惜这么多年她只得了张瑶一个女儿。姜秋菊仗着自己有俩儿子,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平素素把背筐往地上一摔,几步冲到姜秋菊面前,目眦欲裂:“你个烂嘴黑心的,再说一遍试试!”
姜秋菊梗起脖子尖声大喊:“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头!”
“闭嘴!”宋茜茸的目光倏地钉在姜秋菊脸上,一双眸子又黑又沉,周身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姜秋菊心头一悸,忍不住退了一步。
“阿婶,与愚人论理,如对牛鼓簧,”宋茜茸捡起平素素的背筐,携着她往回走,“不必与蠢物争长短。”
不远处,林家姐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林月圆悄悄说:“宋娘子好生厉害!”
林月明内心震动,没想到向来温和有礼的宋茜茸竟有这样锋锐的一面。
而林青禾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注1: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出自唐朝白居易《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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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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