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给我,就要穿这件。”暮安奶声奶气。
“说八百回了,这是小袄,现在不能穿。”贺兰悠气呼呼。
暮安站在榻上,跟贺兰悠拔河似的抢一件缂丝小袄。
宫人站在一旁瞧着,俱是哭笑不得。
这是第一次,贺兰悠怀疑自己生了个傻儿子。这时节,不少人午间还穿夏衣呢,小兔崽子却自己翻出了寒冬才穿的小袄,吵着闹着要换上。
“娘亲,要穿,就穿一会儿,一小会儿还不成吗?”暮安开始撒娇。
贺兰悠连人带衣服搂到怀里,抬手抚着作妖的儿子的背,“你记不记得,夏日里最热的时候,起痱子很难受?”
“痱子?那是什么?”暮安真的不知道,他和姐姐的永寿殿冬暖夏凉,枫林霜叶两位姑姑万事周全,他们什么时节都没遭过罪。
“……”贺兰悠险些没词儿,“你出过风疹,这总没错吧?”
“嗯!很难受,很痒。”暮安皱起小眉头。
“刚说的痱子和风疹差不多,而你要是现在穿小袄,会捂出痱子,跟出风疹一样难受。”
“为什么呀?”暮安仍旧不想放弃,牢牢抱住小袄。
“小袄是棉衣,冬天才可以穿。冬天很冷,现在才刚过夏天,穿小袄身体受不了。反过来也一样,冬天你敢只穿今日这么一身么?那样会很冷,然后发热生病,都是同样的道理。”贺兰悠对着孩子,总觉得自己没口才可言,边说边研读儿子的小表情,“明不明白?”
暮安忽闪着大眼睛,琢磨了一阵,郁闷地鼓起小腮帮,小胖手抚着小袄华丽的面料,“可我很喜欢诶,这件很漂亮。”
贺兰悠忍下皱眉戳他脸的冲动,低头亲了亲他脑门儿,柔声道:“衣服跑不了,还会给你做很多更漂亮的。不过,你是男孩子,怎么会这么在意衣服好不好看?”
“姐姐总穿很漂亮的衣服,每日跟我显摆。”暮安说出症结。
贺兰悠释然,“姐姐是女孩子,和娘亲一样,打扮的花样很多,但不适合你,就算给你绑红头绳、簪花,你也不愿意,是不是?你看爹爹,常服从来很素净,对不对?”
“嗯!”暮安总算转过弯儿来了,把小袄交给母亲,“爹爹不稀罕打扮,我要学爹爹。”
“真乖。”贺兰悠将小袄交给枫林,“回去找姐姐,跟她一起用早膳。”
“好——”暮安拖着长音应下,笑眉笑眼地回了永寿殿。
寝殿中的萧灼,从头听到尾,心里柔柔软软,倍觉温馨。
他早就醒了。今日没早朝,也没需要抓紧处理的事,乐得留在这里。
贺兰悠走进来,理了理仪容。
“快到辰时了?”萧灼问。
“是。”贺兰悠走到他跟前,“还不起身么?嫔妃大概都以为能见到皇上。”
萧灼拉她坐下,“提别人做什么?要你等我一起用早膳,不高兴了?”
“不行么?暮安那小崽子累的人几乎冒汗,真有些饿了。”
“你哪儿像做娘的人?”萧灼勾低她,“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我不觉得你比他们大多少。”
“他们才多大?没必要摆长辈的谱。”
“也是,这样很好,三个小崽子在一块儿,总是开开心心的,我瞧着也舒坦。”
贺兰悠捏他下颚一把,“该去见嫔妃了。劳烦皇上在她们走之前起身,别总找辙饿着臣妾。”
萧灼一乐,“亲一下再走。”
贺兰悠抿唇。
萧灼箍紧她,“快些。”
贺兰悠俯身,老实不客气地咬住他上唇。
“兔崽子……”萧灼失笑,轻巧地捏开她牙关,趁势予以缠绵火热的一吻。
贺兰悠没空跟他较劲,忍了,往外走时嘀咕道:“今儿什么日子?一大早,父子俩都跟脑袋缺弦儿似的。”
“你这孽障。”萧灼笑骂一句,作势要用枕头扔她。
贺兰悠回眸瞥他一眼,瞧见他由衷的笑颜,也不自觉地笑了。
嫔妃问安之后,贺兰悠道:“前两日出的事,皆与住处相关,本宫不得不自行检点,要问诸位一句,安排的住处是否不合心意?”
丽贤妃、方慧嫔本就住在除却昭阳宫最好的宫室,这话真不方便接。
付明萱和丁选侍不自在地低下头。
高嫔笑道:“皇后娘娘多虑了,我们这些老人儿不用说,对您的大度只有感激。至于新人,如李美人、吴美人、唐选侍、薛选侍,闲聊时谈及皇后娘娘,无不与我们一样,感念皇后娘娘御下有方,让她们吃住皆称心如意。”
被提到的四个新人立刻起身,笑靥如花地称是附和。
李美人更是道:“进宫前,难免听到一些讹传,譬如宫人看人下菜碟之类,进宫后才知,宫人对皇后娘娘的告诫铭记于心不说,还全然做到实处,臣妾如何能不感激皇后娘娘?”
“正是呢。”吴美人接道,“皇后娘娘不需介意闹事之辈,她们人心不足更另有所图,这些谁看不明白?哪里是住处好不好的事儿?皇后娘娘切勿多虑。”
贺兰悠微笑,“高嫔也就罢了,自来懂事,两位美人亦是说话招人喜欢的。”
其余的人也已起身,纷纷表明相同的态度。
付明萱、丁选侍则赶紧请罪,认错的同时言明事情与住处无关。
“诸位坐吧。”贺兰悠和声道,“住处没有不妥,本宫便放心了。要记得,日后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例如被不晓事的奴才欺辱,要及时知会本宫,切不可忍气吞声,助长不正之风。
“说白了,一进宫便是一辈子的事,诸位余生不知还有多少不如意。这一点而言,本宫对每个嫔妃都是一样的心思,哪怕心里对谁不喜,只要能力所及,也不允许下人作践你们。
“自然,你们也不要动辄打骂宫人,他们也是人,且不乏苦命人。品行出众的,不妨向上举荐,毕竟,在你们身边当差之余,也能打理些旁的宫务,为皇上与本宫分忧。”
字字句句,说到了所有嫔妃的心坎儿上,她们由衷地行礼称是。不论对贺兰悠是仰慕欣赏还是畏惧厌憎,之于此事,都是敬服的。
不论如何,人家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在宫里,能欺负你的只有皇后、嫔妃,不论落到什么境地,你都不需看宫人的脸色,受宫人的折辱。
太后与皇后,分外清晰地诠释了小家子气和大家风范。
贺兰悠轻一拂袖,“坐下说话。”
接下来,嫔妃自然而然地谈论起昨日宫宴上献艺的几名嫔妃,全然得到皇后嘉许的李美人、吴美人,今日亦得了几名高位嫔妃的称赞。
两位美人自是有礼有节地谦辞一番。
贺兰悠细细打量着二人。
李美人明艳活泼,吴美人婉约沉静,正因此,昨日献艺先就带来反差感,待到见识到她们的功底,不免惊艳。
贺兰悠柔和地道:“李美人适合在眉心贴花钿,亦或画上花朵、火焰,必然悦目之至。吴美人的眼睛很美,易上妆,拉长眼尾,再穿上相宜的服饰,会叫人耳目一新。”
李美人、吴美人喜出望外,笑着称是,感谢皇后提点。
贺兰悠又望向容色娇媚气质娇慵的高嫔,“你这惯会偷懒的,连自己都疏于打扮。梳凌云髻、画柳叶眉、唇上足艳色胭脂,穿水红或艳紫,过几日便要让本宫看到。嫔妃就该用足心思在穿衣打扮上,一日一新才好,瞧瞧你,恨不得三年如一日的素净,像什么样子?”
高嫔心里暖烘烘的,忙不迭行礼谢恩。
于是,大家都看出来了:皇后是真不稀罕皇帝常住昭阳宫,要不然,怎么会把装扮心得随随便便教给嫔妃?
这是在做什么?
分明是帮着嫔妃争宠。
听墙根的常久福苦了脸,蹑手蹑脚离开,跑去寝殿告知皇帝。
萧灼气得脑仁儿疼,“她是二百五么?没用膳就撑得横蹦了。”
常久福觉得也是,不敢说什么罢了。
由此,皇帝大爷找到了赖床不起的理由,直到贺兰悠打发了嫔妃,他仍躺在床上,望着承尘运气。
贺兰悠一听他还没起,糟心不已:天快亮的时候她才入睡,没多久照常醒来,被不着调的爷儿俩一通闹腾,只盼着应付完嫔妃回床上眠一眠,那混帐却赖着不起……
她一脑门子官司,索性不管他,独自用过早膳,转去泡药浴,再清洗长发。
药浴是夏日开始的事,过程煎熬至极,哪一次都令她汗水涔涔,几乎浸透长发。
而这方子,是叶天师与几位民间圣手反复磋商,历时三年才得出。
最开始,贺兰悠也只当他只是个运气好的牛鼻子老道,却不想,他医术方面造诣颇深,切实地帮到了她。
是开始泡药浴之后,她状况有所好转,不见得改善体弱乏力等症状,却不再动辄病得起不得身。
这样忙活了一通,萧灼仍然没起。
贺兰悠服气了,长发干透之后,回到寝殿,看着他犯愁:“皇上,真该起了,要不然得编个借口。皇上怎么能睡懒觉?”
萧灼心里不知埋着多少对她的怒气,可每每对着那张倾国倾城的绝美容颜,听着她的言语,便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此刻,他莞尔而笑,一把将她拉倒在怀中。
贺兰悠蹙眉。
身形一个旋转,二人位置调换。
“怎么做到的?”萧灼帮她理好凌乱了的长发。
“嗯?什么?”
“昨夜才与我说,不必再来,今日好似无事发生。”
“臣妾……”
萧灼俯首轻咬她一口,“好好儿说话。不论何时,只要没旁人,你我便不需拘礼。”
“好。话说三遍淡如水,我一向深以为然,多少事不论絮叨多少遍,都是同样的结果,为何要反复提及?”
“我们不是必须走到那地步,你为何从不为着一世一双人争取?”
贺兰悠嗤笑,心头的轻蔑不屑直达眼底,“终将坐享齐人之福的是你,不是我,你要我竭尽全力阻止你的好事?但凡你后悔,我是不是余生都要对你满心歉意?”
“你明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
“我也知道,皇上更想要皇权稳固,要不然,贺世子岂会险些丧命?”贺兰悠目光转冷,“恕我直言,优柔寡断是大忌。同意选秀之日起,便是夫妻分道扬镳时,到如今再矫情,不觉得太过可笑?”
“兔崽子,给我闭嘴。”萧灼恨恨的,亦狂热的以吻封缄。
他优柔寡断?
废什么话?
事关与她的余生,哪里容得他果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