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鱼心事重重的退出慈宁宫。她罢辇不用,让仪仗先回,只肯让冬青陪着她走走。
她清楚的知道,祁钧之前定的计划的开始时间并不是这时候,也不会这般突然——没有一丁点铺垫,这么直愣愣的闯上去。
却也不得不承认,京兆府尹韩经国这般愚蠢的、近乎于自揭其短的上奏,足够让众人讶异,而其内容又够博人眼球,甚至于过于耸人听闻,才能让人相信背后没有别人操纵,只是一番意外,又教人诡异的相信:原来一国亲王真的会被山匪打劫啊......
否则,你在大朝会上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最后说是开玩笑?拿当朝亲王的失踪在玩笑,是嫌头顶的乌纱帽太牢固吗?这不是没脑子,这是嫌命太长了。
毕竟,敢拿恭亲王的命开玩笑也不敢拿诚亲王的命开玩笑啊。
也不是说恭亲王没有诚亲王尊贵,更不是说本朝天子对皇弟不能一视同仁。
只是诚亲王生母是张太后,先皇后去后张太后又对祁钧有养育之恩,且还是嫡嫡亲的姨母;而恭亲王,生母康诚皇贵妃差点没把之前还是皇后的张太后挤得脚都没地儿站了。
这点儿关系还不能拿捏得当,趁早辞官回去另找个营生活罢!
周嘉鱼没来由的长叹一声,她认真想了想,这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仿佛是从提及选秀开始,前朝的局势愈发的波云诡谲起来。
天下这盘棋,到底谁是掌局人呐?
春风划过,卷起残花瓣瓣。
周嘉鱼漫步在宫道上,双手交握护在腹前,眼睛落在远处在屋檐上驻足停落的燕儿身上,问身边冬青:“你还记得三年前吗——刚过了及笄礼的第二天,本宫来宫里谢恩,也是和今日差不多的天气。”
冬青扶着周嘉鱼,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笑着回话:“这怎么会忘呢?奴婢当然记得,那是奴婢第一次跟着您进宫,往日里您进宫都领的是周嬷嬷,半夏还因为您选了奴婢未择她委屈了一回,好一番安慰不说还要奴婢回来将在皇宫里所见所闻讲予她听。可奴婢那时候多紧张啊,处处注意着,生怕哪一步行错踏错,丢了您与公府的面子。”
她想了好一阵儿才得出一个比较对象:“比之第一次进府拜见夫人与您,还要紧张三分。”
“实则......那日本宫也挺紧张的。”周嘉鱼听她如此说,唇角上扬,露出了怀恋的表情。许是过去的时间长了,周嘉鱼在冬青这个心腹面前也可以轻松的坦露之前的心声。
实际上在她及笄之前,这座宫城也没少踏足过,不过是身份转变了,再进来时看到的每一个人待她,恭敬中好像又带了审视的意味。一双双眼睛这么就注视着,凭她如何冷静自持,也不过是一个刚长大的少女,不由得分神想再理理衣装,缓解压力。
“那回去后你又是如何与她说的?那时候可没见你撒过谎。”周嘉鱼轻快道。
罕见的,冬青低眉红着脸,很不好意思:
“回去后,半夏问奴婢:‘皇宫好看吗?’奴婢说:‘好看。’
她又问:‘哪里好看?’奴婢当时根本不敢多瞧一眼,又如何能答出来,只好说:‘看着很是气派……’半夏的鼻子都快气歪了,直说奴婢敷衍她,奴婢再三解释她也不肯信,直到奴婢没法儿了,出钱请厨房上了桌席面,又请她三个在屋里好生吃了一顿,席间自然少不了再三赔礼,如此她方肯正眼瞧奴婢,这一遭才算过了。”
周嘉鱼收回视线,偏头看一眼冬青,故意道:“她们三个这是故意晾你呢,这不就白得了一桌好酒菜,你到肯吃这个亏。”
冬青如常认真道:“当时她们几个未尝不知道以后都要进宫的。只是奴婢几个自小跟着娘娘,得到的赏赐都是差不离的,娘娘与夫人也一直一碗水端平,那回是奴婢拔了尖,转念一想若是换了她三个中的另外一个,就算奴婢再怎么说服自己是应该的,心里也不免要嘀咕几句。不过是白得了半夏几句话,说开了总比憋在心里强,只花了几块碎银,换来姐妹几个同心的情意,又贺了奴婢得主子看重,奴婢觉得,值!”
她抬头觑一眼周嘉鱼,陪着笑:“您不知道,后来换了半夏,她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这规矩礼仪忒重了些,压得人喘不过气,倒宁愿是没去过的。”
周嘉鱼点了点头,唇角含笑:“她一贯是这样的性子。”
自及笄后,但凡周嘉鱼进宫,冬青等四人轮着总要带一个来,就是为了让她们提前感受宫规森严,调整规矩做派,为以后进宫、乃至周嘉鱼执掌后宫做铺垫。
“一晃也已经三年了。本宫也没有料到,之前常来常往的,竟也在这里住下安家了。”周嘉鱼似是感叹。
这句常来常往,周嘉鱼说的理直气壮,似是本该如此,却不知要令多少小娘子咬碎银牙了。
冬青不敢应,只说:“当时太后娘娘爱重您,爱屋及乌,连带着奴婢也受到了娘娘的恩泽——娘娘看出奴婢的紧张,就让张嬷嬷领奴婢下去给奴婢端糕点吃,奴婢也只敢捡最近的豌豆黄,日后奴婢再跟主子进宫,总也有一盘豌豆黄摆着的。”
“你说是爱屋及乌,太后娘娘如此对本宫又何尝不是爱屋及乌呢?本宫也是沾了皇上的光啊。”
冬青咬了咬唇,终是道:“奴婢冷眼瞧着,直至今时今日,太后娘娘也依旧待您如往昔一般和善。”
周嘉鱼抿着唇轻声道:“是啊,母后一直待本宫不薄......”
冬青就停口不肯再发一言,直至过门槛儿时方有一句提醒:“娘娘,来,您小心脚下。”
......
就这般,沐浴着温煦的阳光,主仆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就回了坤宁宫。
今日的步数走够了,周嘉鱼便懒怠动,让人留了半扇窗不关,独自歪在窗前的软榻上,手里握着一本《三字经》,默声读着。
却听见几声议论,依稀有:“皇上”、“太后”、“诚亲王”等等言语,周嘉鱼看了眼半夏,半夏行礼出去自去探听。
不过是几个小宫女在外面晒太阳,一个显摆着自己消息灵通,另两个不时附和更显得她的能耐,于是更助长了那宫女的气焰,看了看周围空旷,便让那二人附耳过来。
“听说,刺杀诚亲王的并非是山匪。”狡黠的双眼转了转。
你想啊,楮山是什么地界儿,山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真正要刺杀诚亲王的,是——”并未着意低声,反而因为兴奋更明显了些。说到要害处,刻意停顿一下,那二人便一个劲的央告,她才松动了,
抬手指了指天。
那两个小宫女大骇,径直拍掉了她的手,见她似乎还有言语,害怕她在说出什么要命的话,逼急了就赶紧伸手去捂她的嘴:“快别说了!你不要命了!你没说过什么,我们也没有听到什么,对!就是这样。”
那宫女“呜呜”两声,挣扎开来,“呸”的一声,指那两人:“我好心将得来的消息告诉给你们听,你们胆小不同就是了,何必来捂我的嘴。你们也不想想,除了皇上谁又能得到诚亲王的行踪,做的滴水不漏!更何况——”
“好!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宫女!”半夏鼓着掌现身出来,冰冷的目光钉在那三人身上,像看死人一般。
“来人,将她们三人绑去柴房,有什么未尽的话在那里慢慢告诉我,没的在这里脏了皇后娘娘的耳朵。”
不过相隔了半个时辰,半夏取了个巾子擦着手出了柴房,横眉对屋中几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来你们也清楚,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番信赖,最后和她们一样——”她看向披头散发跪着的三个人,嘴角含着讥诮:“倒来怨我不讲情面。”
“是,奴婢等俱都知晓了,请半夏姑娘放心。”
半夏嗯声又去了尚服局,又圈了几人后查得本源方回了坤宁宫,在正殿前吞吐几回才进殿,入内行完大礼并没有起身,也不敢周嘉鱼面色,只将查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周嘉鱼。
“......那传话的宫女说,是去尚服局取衣裳的时候听宫人谈起的,奴婢又去了尚服局查,才查到是这流言是从司衣司典衣红云处传来的。”
冬青几人在听到那三个宫女议论何事时也全都惶惶跪地请罪——不拘是从哪儿传来的,既能在坤宁宫听到,便是她们管教不善。
“这就听不得了,日后还有更难听的呢!”周嘉鱼冷声。
冬青额角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怪道张太后听闻消息后立刻说离间皇帝与诚亲王,皆应在此时了。她不敢想,若是隋将军当真找不到诚亲王,这样的流言又会传成什么样......
冬青怀中如揣玉兔,久久不能平静。
“冬青传本宫旨意:红云遑论朝政,实乃心术不正,当即革职,受拔舌之刑,发配去汤山劳动赎罪,再不能选用。”
“即日起六宫再有犯口舌者,不论是初次还是再犯,今日的红云就是明日的她们。”
冬青领命而去,周嘉鱼便不再理会这件事,反而道:“半夏去瞧瞧御膳房今日的晚膳单子,今日坤宁宫的晚膳,在御膳房领。”
周嘉鱼知道,理清流言的方法不只这一种,甚至于她选择了较为激进的一种,但是只有这样才能短时间里遏制住流言的传播,而只有坤宁宫如平常的生活,宫内的局势才不会乱,才不会与人可乘之机。
要流言快速消散,只需放出一条更能刺激人心的流言来,细数下来,宫里更能刺激人心的流言,无非就剩下选秀了。
但要周嘉鱼自己传播选秀的流言?必不可能。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划不来,她才不干!
周嘉鱼叩指敲敲桌面,另有一则吩咐:“去查查红云之前在何处当差,又何时、为何去了尚服局。”
这边刚吩咐完,夏冰就入内禀告道:“娘娘,陈尚服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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