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八岁那年,宫中中秋夜宴。一位曾参与当年刺杀、如今已官至礼部侍郎的“功臣”,在向他这位“备受圣宠”的小皇子敬酒时,酒杯竟无故碎裂,酒液洒地,冒出嗤嗤白烟。
场面瞬间大乱。太祖震怒,下令彻查。
萧承躲在皇后怀里,身体“害怕”得微微发抖,眼神却冰冷地扫过那官员惨白的脸。这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警告,一次无声的宣告:我回来了。
事后,太祖愈发觉得此子身边危机四伏,对他的保护更为严密,却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这孩子的存在,仿佛总在提醒他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而皇后的身体,在经历那次惊吓后,更加油尽灯枯。她握着萧承的手,气息微弱:“承儿,不要相信你父皇……你要好好的……连同你哥哥的那份……一起活下去……”
萧承看着母亲奄奄一息的模样,心中对父皇的恨意达到了顶峰。是他,为了权位,不仅杀了儿子,还要逼死妻子!
“母后,”他伏在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哼起一段模糊的、属于前世萧玦幼时,母亲常为他哼唱的摇篮曲调。
皇后浑浊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光彩,她死死盯着幼子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眸,仿佛要穿透皮囊,看清内里的灵魂。最终,她嘴角牵起一个极淡、极复杂、似悲似喜的弧度,泪水滑落,缓缓闭上了眼睛。
坤宁宫的哀钟再次敲响。这一次,萧承真正的、最后的温暖,彻底熄灭了。
皇后的葬礼上,萧承身着孝服,跪在灵前,没有哭闹,只是沉默。那超越年龄的沉静,让所有窥探的目光感到心惊。
太祖看着这个一夜之间似乎长大了许多的幼子,看着他与皇后去世时长子萧玦那般相似的、隐忍而悲恸的侧脸,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慌。他伸出手,想抚摸儿子的头给予安慰。
萧承却微微侧身,避开了那只手。
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望向他的父皇,轻声问道:
“父皇,哥哥和母后……在天上会团聚吗?他们会……想念我们吗?”
那一刻,太祖如遭雷击,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从幼子的眼中,没有看到孺慕,没有看到悲伤,只看到一片冰冷的、仿佛洞悉一切的虚无。
萧承缓缓低下头,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淬毒般的弧度。
父皇,你的江山,建立在儿子的尸骨与妻子的血泪之上。
现在,该轮到你了。
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坤宁宫的哀钟余音,在紫禁城上空盘旋了整整三日。
皇后的葬礼极尽哀荣,太祖皇帝亲自拟定谥号,辍朝七日,百官哭临。然而,在这片浩荡的皇权悲恸之下,暗流从未止息。
萧承,这个年仅八岁、接连失去“兄长”与母亲的皇子,在众人眼中成了最值得揣摩,也最需要依附的存在。葬礼之后,各方势力递向这位小皇子橄榄枝的动作,悄然变得频繁。
太祖将幼子接至自己的乾清宫偏殿居住,美其名曰“亲自教养,以慰皇后在天之灵”。此举既是保护,亦是监视。他无法忘记灵前萧承那个冰冷的眼神和那句诛心的问话,那不像一个孩子,更像……一个索债的幽魂。
萧承坦然接受了这一切安排。他变得更加沉默,却也更加“懂事”。在太祖面前,他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认真读书,乖巧应答,甚至会在太祖批阅奏折疲惫时,默默递上一杯参茶。他完美地扮演着一个依赖父亲、努力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的幼子,仿佛灵堂上那瞬间的锋芒只是悲痛过度产生的错觉。
只有夜深人静,独处之时,他才会摊开掌心,那里静静躺着一枚质地上乘、却毫不起眼的玉佩——那是母后临终前,用最后力气塞入他手中的,属于前世萧玦的旧物。冰凉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这温情脉脉的父慈子孝之下,是何等肮脏的真相与血仇。
皇后薨逝,中宫悬空。前朝与后宫的平衡被打破。育有皇次子的德妃与育有三皇子的淑妃势力最为雄厚,争夺后位与储位的暗斗逐渐摆上台面。
萧承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他利用自己“年幼无知”的优势,偶尔在太祖面前,“不经意”地提及某位娘娘宫里的奢华,或某位皇兄新得的、规制超标的赏玩。这些看似童言无忌的话语,经过太祖多疑之心的发酵,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同时,他开始有选择地“接受”一些善意。
德妃派人送来精巧的江南玩物,他笑着收下,转头便“不小心”让太祖看见他玩物丧志,引得太祖对德妃“引导幼弟不务正业”心生不满。
淑妃娘家试图通过他向太祖进言,他佯装懵懂,却在关键时刻“说错”关键人名,引得太祖疑心淑妃外戚勾结朝臣。
他像一尾灵巧的鱼,在汹涌的暗流中游弋,轻轻摆动尾鳍,便能搅动一池浑水。他不需要自己动手,只需要引导他的父皇,去怀疑,去猜忌,让他亲手削弱自己羽翼渐丰的儿子们和他们的母族。
那个在中秋夜宴上被他设计毒杀未遂的礼部侍郎,最终被太祖以“结党营私、窥探圣意”的罪名抄家流放。至死,他都不明白,自己真正的死因,是源于多年前那场针对一个少年的刺杀,以及八年后那杯碎裂的毒酒。
时光荏苒,萧承十二岁了。
四年间,他在太祖“悉心”教养下,长成了一位温文尔雅、学识渊博的少年皇子。他从不参与政事,只醉心于书画古籍,待人接物谦和有礼,在朝臣中口碑极佳,都道永慧太子仁厚遗风,皆承于这位幼弟之身。
这年秋狩,太祖意欲考校诸皇子武功。众皇子皆跃跃欲试,力图在围场一展雄风,博取圣心。萧承却只安静地待在帐中,抚弄一把古琴。
围场突发意外,一头被箭矢激怒的巨熊冲破了护卫圈,直扑看台之上的太祖!千钧一发之际,众皇子或惊慌失措,或引弓不及。一道身影却比所有人都快——是萧承!他并未用箭,而是将手中古琴奋力掷出,精准砸在巨熊面门。虽未造成重伤,却成功阻了那畜生一瞬。
就这一瞬,足够周围侍卫反应,乱箭将巨熊射杀。
太祖惊魂未定,看着眼前气息微喘、面色却异常平静的幼子。他记得,萧承从未表现出任何武艺天赋。
“承儿,你……何时有这般身手和胆魄?”
萧承俯身拾起摔裂的古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后怕:“儿臣并无身手。只是……只是见那畜生欲伤父皇,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著绝不能让父皇如哥哥母后一般……便什么也顾不得了。”
又是“哥哥母后”!
太祖心中一痛,看着幼子清澈眼中泛起的、因提及亡母亡兄而真实不虚的水光,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被巨大的愧疚和欣慰冲散。他亲自将萧承扶起,揽入怀中,未看见怀中少年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
身手?他心中默道。父皇,你忘了,我前世是允文允武的萧玦。这具身体虽弱,但杀熊的技巧没有,救你的技巧,刚好够用。
这一次“救驾”,让萧承在太祖心中的分量骤增。他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承载着对亡妻长子思念的符号,更是一个在危难时刻能挺身而出、赤诚孝悌的好儿子。
萧承知道,他等待的时机,正在慢慢成熟。他不再满足于在暗处拨动丝线,他要一步步走到台前,走到权力的中心,让他这位父皇,亲眼看着他如何将他最珍视的江山,一点点纳入掌中,再……亲手碾碎。
父皇,你予我“承”之名,我便承你之江山,承你之罪业,承你……覆灭之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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