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驾崩,萧承于灵前即位,改元“昭雪”,寓意不言自明。
新帝登基,雷厉风行。他并未急于清洗朝堂,而是首先稳定局势,厚赏在宫变中护驾有功之人,尤其是杨峥及其麾下边军,恩威并施,将北境军权牢牢握于手中。对于曾依附其他皇子的官员,只要并非核心党羽且确有才干,他大多予以留用,甚至酌情提拔,此举迅速安抚了惶惶人心,彰显了新君的胸襟与气度。
然而,这并非宽恕。
登基大典后不久,萧承便下了一道旨意:重修《太祖实录》,命史官“务求详实,秉笔直书”。同时,成立“昭雪阁”,专门复核前朝旧案,尤其是与已故昭明太子相关的种种。
风向顿时明了。当年参与构陷、刺杀昭明太子,以及在皇后孕期屡下毒手的后宫嫔妃及其家族,开始迎来末日。曾经显赫一时的家族接连倒台,罪证确凿,或斩或流,家产抄没。萧承处理这些人的手段冷酷而高效,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早已掌握了所有证据,只待时机成熟。
朝野上下,这才真正见识到这位年轻帝王隐藏在温和面容下的铁血手腕。无人再敢因他年幼而心存轻视。
肃清行动稳步推进,萧承的统治日益稳固。他勤于政事,夙兴夜寐,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朝政之中。他推行的诸多政策,依稀能看到当年昭明太子改革草案的影子,却更加成熟、系统,且推行起来阻力大减。
然而,这位掌控着至高权柄的年轻帝王,私底下却愈发孤寂。
他拒绝了所有选秀充盈后宫的提议,后宫一直虚设。偶尔有大臣以国本为重劝谏,他只淡淡道:“朕自有考量。”无人敢深究这考量背后,是对亲情爱情的彻底失望,还是内心深处无法释怀的负累。
他时常独自一人,在深夜步入已封存多年的、前世身为萧玦时居住的东宫,或是母后生前居住的坤宁宫。那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却物是人非。他有时会对着空荡荡的宫殿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母亲和过去的自己对话。
一次,内侍总管大着胆子询问,是否需将东宫整理出来,以备他用。萧承沉默良久,只回了一句:“那里的一切,谁也不许动。” 语气中的冰冷与决绝,让内侍总管骇然跪地,再不敢提。
他拥有了天下,却似乎失去了作为“人”的全部温度。朝臣们敬畏他,百姓爱戴他,却无人能真正靠近他。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昭雪三年,一桩旧案的复核,掀起了最后的波澜。
“昭雪阁”查证,当年皇后孕期屡次遇险,除后宫争宠外,竟还有定国公府内部人员(皇后远房族叔)被其他皇子收买,暗中传递消息、提供便利,意图借刀杀人,以免皇后生下嫡子,影响他们支持的皇子地位。
虽然此人早已在之前的清算中被处死,但此事牵扯到定国公府,让萧承震怒不已。他可以对敌人冷酷,却难以忍受来自母族,尤其是曾被他视为倚仗的外祖家的背叛,哪怕这背叛并非核心,也并非针对他本人。
他召见年迈的定国公,将证据掷于其面前。老国公看完,老泪纵横,跪地请罪,言称治家不严,无颜面对地下的女儿。
萧承看着外祖父苍老悔恨的模样,心中怒火与悲凉交织。最终,他并未严惩定国公府,只是褫夺了那一家人的所有爵位封赏,逐出京城,永不叙用。并下旨申饬定国公治家不严,罚俸三年。
经此一事,萧承与唯一还算亲近的母族之间,也隔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他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这权力之巅,温情与信任是何等奢侈。
昭雪五年,天下大定,海内承平。萧承推行的一系列新政初见成效,国力日渐强盛。
这年清明,萧承举行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祭祀。他并未先去皇陵祭拜太祖,而是首先来到了已修葺一新的“昭明永慧承德皇太子”陵寝,以及紧邻的、为母后单独修建的“德仁皇后”陵。
仪式庄严隆重,百官随行。萧承亲自宣读祭文,文辞恳切,追思兄长之贤德,感念母恩之深重。当他念到“兄冤得雪,母志得偿”时,声音虽依旧平稳,但离得近的臣子,能看到年轻帝王眼角隐约的水光。
祭拜完毕,他独自在兄长的墓碑前站了许久,屏退了左右。
无人听见他对那冰冷的石碑说了什么。只看到风扬起他帝袍的衣角,猎猎作响,背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无比孤绝。
随后,他才前往太祖陵寝,礼仪周全,却再无多余的情感流露。那复杂的父子恩怨,似乎已随着太祖的离去和时间的流逝,被封存在了历史深处,唯有当事人才知其中的刻骨铭心。
祭祀结束后,萧承登上了皇陵最高的祭天台,俯瞰万里江山。
春风拂过,带来泥土与新生的气息。这片他曾誓要复仇的土地,如今在他的治理下,正焕发着勃勃生机。
仇恨支撑他走到了今天,但如今,仇恨似乎已渐渐燃尽。剩下的,是作为帝王的职责,和漫无边际的孤独。
他缓缓闭上眼。
母后,皇兄,你们看到了吗?这如你们所愿的清明山河……
只是,代价太大了。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已恢复了帝王的清明与坚定。他转身,一步步走下祭台,走向那等待着他的、永无止境的朝堂与奏章。
他的故事,关于爱与恨,关于复仇与救赎,似乎已经落幕。
而明睿大帝萧承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那故事的底色,是永恒的孤寂,与用至亲鲜血和自身灵魂祭奠而成的……太平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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